薛怀义慌忙从高台上下来,尽管神色谦和地来到大周女皇面前,却没有一丝苟且与谦卑,因为他没有猜出大周女皇此刻的心情。这种表现,对于心生醋意又看惯了蝇蝇苟苟之徒们奴颜卑膝的大周女皇来说,当然是更不舒服了。大周女皇没有停住脚步,她只想尽快地走出天堂的殿门。梵呗没有停止,法会还在继续,无遮大会并没有因为大周女皇的离开而中止。薛怀义昂首挺胸地伴随着女皇,他是带有礼节性地为大周女皇送行,他并没有想要离开法会。他的心思,早被恼怒的大周女皇所觉察,女皇在想,佛教在一般人看来,或者在薛怀义看来,是至高无上的,但与女皇自己相比较,佛教也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特别是身边这个光头男人,假借佛教而妄自尊大,而且还是在女皇的眼皮底下妄自尊大,能有好的结果吗?
大周女皇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薛怀义,对他说:“天堂和佛像已经落成了,你的确是劳苦功高,现在是不是该回去陪陪朕了。”薛怀义并没有多想,回答说:“陛下,无遮大会还没有结束,等法会结束后,我一定遵旨奉承。”大周女皇心里十分明白薛怀义肯定要作出这样的回答,她没有吱声,狠狠地盯了眼前这个光头男人一会儿,转身走向了女皇的御驾马车。女皇的马车缓缓地离开了,把薛怀义孤伶伶地丢在了天堂门外。在这座高大的建筑下,身材伟岸的薛怀义竟也显得十分渺小。
离开天堂的时候,大周女皇表面上显得很平静,但心里却恨不能把她丢下的那个光头男人撕成碎片。被这个光头男人抛弃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纠缠着大周女皇。当天晚上,大周女皇又赌气地把御医沈南璆召到了床榻边。她心潮起伏,任凭沈南璆在她身上来回按摩。她在想,堂堂的大周女皇怎么就能被抛弃呢?应该是反过来,由她来抛弃那些她不想见的男人。对于这个薛怀义,她一直是不想抛弃,特别是当这个男人取得有目共睹的辉煌成就的时候,她更舍不得抛弃他。她开始意识到,当自己将伟业委于伴随自己床第之欢的男人时,也就等于造就了他,同时也等于在丢弃他。细想起来,这几年里与那个光头男人的房事越来越少了,往来也越来越少了,其中的借口无非是忙。不是自己忙,而是那个光头男人忙,忙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淡薄了。女皇想到这里,感到很悲戚,对那个光头男人既爱又恨。虽然自己召来沈南璆可以暂时填充自己寂寞冷落的心情,但依然放不下曾与她水乳交融的薛怀义。
随着沈南璆此时卖力地按摩,大周女皇武则天开始觉得很舒服,也开始有了温暖的欲望,她想应该抛弃烦恼,想干啥就干啥。沈南璆理解了此刻女皇的心思,更为讨好地行动了起来,大周女皇也就很主动地配合起来,他们在硕大的龙床上剧烈地扭动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之中。就在这时,宫女来报说白马寺住持和尚求见。大周女皇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就对宫女说:“对他说,再也不要来了,朕身边有人陪。”说完这句话,大周女皇也下了决心,她要除掉这个光头男人。
从那以后的每个夜晚,薛怀义都骑着马来到后宫,来到大周女皇专门为他建造的那扇通往寝殿的大门前,他不停地拍打着门上的铁环,企望着这扇门重新为他打开。但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气急败坏了。
终于,一场大火燃烧在刚刚竣工的天堂,神都洛阳的百姓和朝臣们都说是那个失宠的光头和尚放的火。这大概就是大周女皇所等待的,一个足以使那个光头男人致命的罪状。据说,在大火前的那个晚上,薛怀义曾前往后宫,想与大周女皇亲近,而大周女皇因为有御医沈南璆的陪伴而将薛怀义拒之门外,于是这个失宠的光头和尚便怒火中烧,一把火烧了为大周女皇武则天盖起的天堂。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但大周女皇并没有马上去追查这件事,她不动声色,使得朝臣们谁也看不出要追查真凶的样子。其实,大周女皇在等待时机。因为她知道,如果马上追查薛怀义的罪过,就摆脱不了一个背景,这就是薛怀义失宠的背景,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与大周女皇本人毫无干系。所以,大周女皇在等待,她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薛怀义放火烧了天堂,他的罪万恶不赦。
当然,最后动手的人并不是大周女皇本人,而是她的女儿太平公主。薛怀义是在太平公主府被奴婢们棒杀的。据说前一天,太平公主只身去了一趟白马寺,曾与薛怀义在方丈室中度过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薛怀义骑马来到公主府,并说是太平公主约他来的。公主府的奴婢们把他引进后院,突然乱棒齐下,这位不可一世的薛怀义便一命归天了。
此事,大周女皇并未过问。好像薛怀义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就在薛怀义悄然离世的十几天后,大周女皇也悄然废除了她冗长的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尊号中的“慈氏”和“越古”两个极致意味的词汇。她可能既不想再超越历史,也不想再做与薛怀义有涉的大慈大悲之人了。这可能就是大周女皇的风格了。登基之前,她当然要攀附弥勒转世这架天梯,而一旦易世成功,并且皇位越坐越牢,她就不会继续站在这架天梯上不下来了。
同时,她还将当年改元为天册万岁元年,把自己的尊号改为天册金轮大圣皇帝。大周女皇可能要证明自己将过去已经抛弃了,连同尊号,连同她那个昔日的情人。
十
大周女皇改尊号的根本目的,并不是要放弃佛教,而是要彻底地抛弃那个在佛门中为非作歹的薛怀义,是为了对这个道貌岸然的所谓佛门法师的忘却。所以,大周女皇仍然在垂青佛教,依赖佛教,扶植佛教。
据《宋高僧传》记载,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年),神都洛阳佛授记寺沙门明佺对佛经目录学颇有研究,大周女皇即命该沙门刊定佛经目录。明佺沙门受敕后,便着手刊定经目,他编次分类,考证疑伪,工作颇有成效。为了提高所编经目的权威性,大周女皇又敕命神都洛阳诸寺中的高僧大德二十多人参与此事,使共同考究参正,最后编成《大周刊定经目》,由大周女皇诏命颁行全国。《大周刊定经目》在佛经目录学中有重要的学术地位,对后世佛经目录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大周女皇对佛教的依赖,对佛教的扶植,逐渐走向了成熟。
这天,她闻报说有高僧义净西行求法近30年,现已归中土,她马上将该僧与对自己生活产生重大影响的玄奘法师联系了起来,觉得义净应该是玄奘逝世后能够启发自己生命能量的又一人,她非常重视义净的回归,马上下敕朝廷诸臣和神都洛阳百姓与自己一块到洛阳东门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