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八月。
打开的窗户有些温热，几缕阳光透过白色窗框的缝隙，照在杂乱的桌面上。男生几乎从来不整理课桌，顶多是放不下东西时把书摞起来。有机会见光的桌板上淡淡地写着几排铅笔字，还有小学生水平的涂鸦，当然，少不了时间残留下的刻痕。纸堆最上方是一只吐着芯子的活动铅笔，以及一本简易朴素的笔记本倾斜地躺在旁边，仿佛等待着什么将其翻开。不堪入眼的潦草字迹写着本子的主人：霖辰。
风过，带着几片稍稍黯淡的绿叶穿过人声鼎沸的操场。学校仅有的八个篮球框下每个都挤得满满当当，一群人如同嗷嗷待哺的雏鸟盯着头顶的篮球。
“霖辰，这里！”
霖辰高举着篮球，朝人群中望去。一个身体微胖的男生在篮板下垫着脚，举手高呼。
一双沾满汗水的手从侧面袭来，擦过篮球。霖辰加大十指的力度，抱着球迈出一步，跳跃，传球。
吴宇将球挡下，稳住脚步，冲向中间。
“后面有人！”三分线外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喊着。
吴宇继续一个急停弯腰，后方的人扑了上来，他抓住空挡，用手抵着对方胳膊转身，背对着篮板高高跃起。篮球在头顶划出华丽的弧线，沾着细碎的阳光，砸到球框，溅起金花，不偏不倚地从中心落下。
“可以啊吴宇，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金世栋从吴宇身后走来，狠狠地拍了他的肩两下，伴着金属球框还未停止的震动，在人群中格外清脆。
吴宇伸出肉感十足的手揉了揉被拍疼的肩，丢去一个不屑的眼神，“不和你这种渣渣计较。”
“快去发球。”
“知道了。”他接过球，看着厚实的树胶镜片后细小的眼睛，“哼，就不发给你。”
金世栋同样满脸高傲，对吴宇肉嘟嘟的脸笑出声来，“死胖子，发啊？”
霖辰站在刚漆过的三分线外，看着他们两个斗嘴，莫名地愉悦起来。不过是在心里。一片绿叶从他眼前掠过，拖着长长的灰色尾巴，穿过护栏网朝教室的窗户飞去。
可能是，灰尘吧。这种东西霖辰一天要见上好几次，他已经习惯了。灰尘中，他隐约看到一团黄色的身影，在西斜的太阳下闪闪发光。
“霖辰，小心！”
一颗硕大的篮球正中脑壳，然后默默地落地向一旁滚去。
“喂，没事吧？”一只宽大的手掌在眼前挥动。
霖辰回过神来，揉揉脑袋，“啊，对不起，刚刚走神了。”
“真受不了你。”吴宇看着呆滞的霖辰，回想刚才扔出去的球。
霖辰理了理被球砸乱的头发，他昨晚刚刚洗过。等到发型回复得差不多，他才缓缓说道：“继续吧。”
“形象有那么重要吗？”吴宇苦笑了一下。
“你丑不需要知道。”金世栋跑去把球捡回来。
“应该，快放学了吧？”霖辰微笑着。这种感觉，希望能一直下去。
操场边的广播音响沙沙响起，传出熟悉紧促的放学铃。八声长钟回荡在校园上空，震荡着每个人回家的急切，不绝如缕。
随着经典而又激动的声音，整个操场的人都拥向两边狭小的入口，一池子的人堆积在排水口处，相互推攘。高中的普遍现象，每周的特色景观，只可惜没人有心思把这比候鸟迁徙还壮丽的景观记录下来，都忙于融入在缓缓流动的山海中。
三个男生站在队伍的末尾，可能是因为吴宇的原因，只能迈出很小的步子向前移动。
“吴宇你过去点。”金世栋紧挨着吴宇粗壮的左肩，被挤得生疼。他那只细长的胳膊被压在那比他还要粗一倍的手臂上，可想而知有多难受。
吴宇努力地从一片黑压压的校服中伸出手，抓住一旁的门框，喘着粗气，“霖辰拿着球到现在还没说什么，你别瞎嚷嚷。”可能是因为体型的缘故，这个胖子的头发已经被汗水粘在一起，脸上的汗珠挂在隐约可见的双下巴上。
一只鞋踩到吴宇的脚上，他转头看见金世栋假装道歉的笑容，心里很是不舒服。
霖辰紧紧抱着篮球穿过一件件黑色校服编织成的围栏，几乎是爬着过去，费劲力气才到了器材室门口。
“同学，能帮我放一下吗……谢谢。”霖辰对于最后的礼貌词犹豫了好久。他高举着球，越过几个攒动的人头，把它递给了前面一双不知名的手。这种拥挤和陌生让他感到不安，纵使周围是同龄的学生，还是会有一种心理上的排斥。就像每次去街上的早餐铺，他总是愿意排在围堵的人群末尾，抬着手臂保持与周围人的距离，时不时垫起脚尖看看前面的情况。他现在只想尽快出去。
霖辰站在器材室门口，从人与人的缝隙中寻找一个较为突出的身形。
“这边霖辰!”从外围传来浑厚的声音，滚过嘈杂的人墙，传入霖辰耳中。霖辰踮起脚，不料被上方的门框撞了个正着，看见金世栋高出其他人一半的脸，捂着脑袋再次跳入汹涌的人潮中。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霖辰拉出来，一个接一个地喘气，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教室。
“每周一次，可真受不了啊。”吴宇撩着头上的汗，顺手往旁边一甩。
“你的确‘瘦’不了。”金世栋漫不经心地说着。
吴宇一时没搞明白，看到了霖辰微微上扬的嘴角，才知道原来是在嘲讽他，于是弯起手肘狠狠推了旁边的金世栋，“我这叫强壮，不是胖。”
“得了吧，等你把五十斤的赘肉去了再说。”
“谁有赘肉了，全是肌肉好吗？”
“就你?体型已经证明了一切。”
“你个萝卜干也好不到哪去。”
“反正你就是胖，死猪。”
“切。”
“好啦，”霖辰打断两人，跑起来，“我还要去买东西，不然又迟了。”
“胖子，你快点。”
“你快点才对。”
“看你的短腿能跑多少？”
“最快的男人不是吹的。”
“是啊，你也就一分钟。”
“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鞋底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响亮，夹杂着踏在楼梯的防滑金属条上的声音，排成一段奇妙的旋律。
霖辰确认上方的牌子写着高一四班，推开半掩的门，一脚踏进教室，一旁的挂历被带起的风吹出哗啦啦的响声。吴宇开学时为了响应美化教室的号召，不知道从哪里拿来这本挂历。估计是过年时亲戚送的，家里多出几本便拿来了。挂历上有风水运势，一群人下课无聊时便会围前面里翻看。早晨第一个到教室的人都会有意识地翻去过辛苦已久的纸页，展露新的一天。
霖辰无意识地瞟了眼挂历，一个硕大的红色数字画在正下方：二十五。
紧跟着是三个蓝色的小字：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