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辰继续望向自己靠窗的桌子，一只活动铅笔从桌子上滚落，摔到地上。他走过去看了眼桌上翻开的笔记本以及一截断掉的笔芯，刚要弯腰去拾取地上的铅笔，笔记本上几个深浅不一的字吸引了目光。他顿了一会儿，快速把笔捡起，坐到凳子上，低头翻看。可能是男生的恶作剧，或者是女生的——表白……
然而霖辰看到纸上的一串鬼画符瞬间茫然，这根本就不能叫做字：一连串大小不一的圈竖直排列着，字痕深浅不一，和自己的涂鸦有得一拼，如果在中间划上一线就成串串香了。霖辰幻想着，脑海中的竹签从上到下排列出苹果，橘子，热狗，鸡蛋，热狗，葡萄……
哪有串串香上放这种东西的？霖辰摇摇头，试着用篮球什么的替换掉。
正当他入神，从门口传来粗犷的声音，“霖辰，你跑那么快干嘛？”吴宇和金世栋各抓着一边门框喘气，推攘着挤进来，看见拿着本子思考的霖辰，表情变得不怀好意，“呦，霖辰，收到表白了吗？”
霖辰迅速将本子合上，脸上泛起一圈红晕，低头假装理起书包，“哪，哪有……”
“谁啊？”吴宇抢上前一步，双手压在霖辰的桌子上，眯起眼审视他。
“真的，没有啦……”霖辰撇过头，避开他敏锐的目光，赶紧把本子塞进书包里。
金世栋把吴宇从桌子上拉开，甩了甩用力过度的手臂，“你压着书了。长得好看自然有妹子，理你的书包去。”
“切。”吴宇气愤地回到位子上，抓起一把试卷塞进书包。
霖辰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分针已经绕了半圈多了。
五点三十二分。
他急急忙忙地抓起书包朝门口冲出去，“我有事先走了。”
“有了女人忘了哥们。”吴宇看着他飞快的背影，叹了口气。
霖辰抓着护栏跳下剩余的五个台阶，匆匆奔出去。上次买菜，就是因为这两个拖油瓶闹腾才去晚了，市场只剩下几片可怜的菜叶，回家无奈只能吃水煮面加榨菜。
学校离菜市场不远，大概是每天跑操——两圈操场的路程。
沿途不断有自行车经过，大多都是回家的学生。霖辰想起放在自家后院里陈年的自行车，估计已经披上了厚厚的灰。
冲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寻找着蔬菜摊位。
天还没有暗。
霖辰舒了口气，绕过一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在人群让他感觉不适，他尽量避免身体的接触，抓住空隙穿过去。市场至少比学校要轻松多了。
再钻过两个肥胖的男人之间，来到一个老婆婆的摊位前。
“又帮妈妈来买菜啊。”老婆婆张开淡了色的嘴唇，声音温柔和蔼。
霖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每次来市场，他总会选择这个老婆婆的摊位，那种亲切感，如同清泉般给人关怀。那次的榨菜也是她给的，免了遭受青椒和丝瓜的罪。
“找你五块钱，给。”
霖辰看着电子秤上多出来的斤两，伸手接过钱，在心里默默道谢。他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拎起一袋子菜，再次隐入人群。
一阵你推我攘，傍晚的夕阳总算照到了他的脸上，温暖舒适，不安也渐渐消退。
路上，霖辰看了眼手上的蔬菜，回想起笔记本上奇怪的图案。刚才进行到一半的思绪被吴宇打断，他心里还是十分郁闷。霖辰把书包转到前面，拿出笔记本，低下头边走边看。
铅笔的痕迹在阳光的照耀闪闪发光，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你想……知道吗？”
风中似乎传来了缥缈的声音，霖辰抬头，疑惑地环视周围。行人依旧自顾自地赶路。
奇怪的声音已经屡见不鲜，霖辰早就怀疑自己有幻听了。他继续低头，把本子放到右手上，空出左手，看着那一串诡异的圆圈，用拇指和食指围成同样的轮廓。金黄的光线从圈中穿过，中间隐约浮现出一层光亮的膜。霖辰甩了甩手，灰尘从指间散去。他继续比划着其他园，不禁又想起了浮夸的串串香。肚子确实也饿了。
霖辰停下脚步，想着自己可能忽略了什么。他把摇晃着的笔记本翻到前几页，却同样是一片空白，又从头翻起，结果还是不如人意，只有在数学课上列过的算式草稿以及无聊时的乱涂乱画。
“吼呜……”霖辰困惑地吼了一声，立马捂住嘴，望了望周围行人的反应，继续走。
“汪呜！”突然有犬吠。
霖辰四下张望，行人陆陆续续的脚遮挡住了视线，夕阳中，似乎闪过了什么。
脑子快要炸了。霖辰继续刚才的思考，“苹果，橘子，热狗……”，他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着，断断续续地吐字。
会不会是金世栋他们画的？霖辰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不会真的有女生表白吧……
他突然想起了辅助发音的口型图。最近心血来潮，抛下了不及格的英语跑去学日语。他试着把嘴张成一个大圈，轻轻地发出一声：“啊——”
霖辰急忙又翻开捏皱的本子，按照六个圈，依次变换着嘴型，“阿——欧——衣——呃——衣——恩——”
“什么东西嘛……”霖辰苦笑出声，“那么认真干什么？”
在他眨眼的那一刻，纸上的圆闪烁了一下，光芒又立马收拢，一点点褪色，消失。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纸上已经是一片空白。“诶？字，字呢？”他揉揉眼，满脸困惑地望着空白的纸页，如堕五里雾中。
不专心走路的结果就是措不及防地撞上了电线杆。霖辰捂着脑袋，稍稍清醒了些。他再次确认本子上的图案。
一切就好像没发生过。
几年来，霖辰遇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散步在大街上，有时会看到横穿马路的行人，随着一辆飞驰的汽车消失；无聊地听着课，偶尔会飞来一两只发光的小虫，被抓入手掌后再打开，里面只是枯燥的空气；坐在安静的图书馆，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声听不清的低语，当他抬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周围只有一片将头埋进书的人。一切只是模糊的影子，就像旧收音机中时而播放优雅的音乐，时而传来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
不知不觉已经在回家那条人影稀疏的小路上了。
“汪！”从身后传来一声犬吠。霖辰转过头，只见路旁的草丛中一阵骚动，又很快停了下来，和远处西下的红日一样平静。
草丛旁的路灯微微颤抖，发出极其细微的嘎吱声。杆上的油漆是前几天刚刷的抹得太过草率，以至于突出的锈斑还能十分清晰地看见，带着岁月的痕迹隐隐发光。
前方的那一块水泥地上仿佛还有几团黄色的毛发在风中滚动，朝路的尽头飞去。那里，还有段不堪回首的回忆。
“什么时候的事了，早就不记得了。”霖辰摇了摇脑袋，一脚踏进细碎的金光中，朝着熟悉的小巷奔去。小巷底的那扇门后，就是家了。
“我回来了，”霖辰推开门，将袋子放在墙边，“菜我放门口了。”话音刚落，他便绕过墙，转入楼梯间，踢下鞋，匆匆跑上去，留下木质地板震动的声音。
“这孩子……”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摸了摸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专心于手机没有抬头。
霖辰撞进房间，把书包精准无误地甩到椅子边，以一个漂亮的“背越式”倒在床上，四脚朝天地闭上眼。巨大的床轻微摇晃了几下，更加让人困倦。这张床自从被霖辰跳塌后，重修时用实木精心加固，再来十个也不是问题。
他安逸地躺着，先前打篮球和挤人堆的疲劳还没有消除。什么都不想，先睡一觉再说。
“大，黄……”眼前似乎有熟悉的身影在悦动。
“阿辰，吃饭了！”
就在触手可及之际，响亮的呼喊将霖辰从睡意中硬生生拉拽出来。他留恋一会后坐起身，拖着沉重的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抱怨：“来了！”
下楼的过程完全没有印象，霖辰迷迷糊糊地拖到厨房，盛了一碗浅浅的饭。感觉，连今天的饭香都变得格外奇怪。
“怎么又吃这么少？”说罢，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往嘴里夹了一筷子豆芽。这为膀大腰粗的男人便是霖辰的父亲，印象里一直是极为严肃的人，从来没见他笑过。唯一有快乐的地方是那微微突出的啤酒肚，小时候没事便打一下，然后以无辜的眼神来逃罪。
“你就别说他了。”他母亲身上的围裙还没解下来。每次尴尬的时候都需要她来缓解。
霖辰埋着头默默吃着。
两人透过腾升的热气，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夹着菜，塞进嘴里，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如同机器一般。
“我吃好了。”霖辰轻轻吐出一句，顺手抽出张餐巾纸，带上碗筷离开了。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把嘴凑到只喝了五口的酒碗边。
“今晚早点睡吧，就别出去了。”背影后传来匆匆的叮嘱。
一阵急促的踩踏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