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正在平稳地行进着,车上的环纳登和终末都在玩闹后睡着了。
车厢内的环境很好。沙发木桌,水果甜品,枕头薄被,一应俱全。这辆车,甚至还搭载了调节温度的新功能。
“咔哒-咔哒-”
车轮将地面的石块击飞,发出了轻咳的声音。
从贵族快通线转移到公用道路,地面的损坏程度明显增大。
毕竟,有能力远行的,大多是有组织的商会(很多贵族都有插手),他们只负责建造道路后对行人收费,不负责定期整修道路。
车轮被施放了魔法,和石头摩擦发出的声音变得非常小。
远山,拉长的阴影中的荒凉。黄绿色的低矮植物。
原野之中,确是有生命存在的。艾文奇觉得这里应该会有人居住,而远处的炊烟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那么,在境外的西北地区,是否也有人类,或者是亚人在哪里居住呢?
艾文奇加强了对马匹的压迫,让它们跑得快了些。
现在还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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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渐沉,艾文奇却不觉得悲伤。比起吟诗作对,他觉得,自己应该考虑一下今晚吃什么。
“啊,黄昏。”
终末到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说出这句后,她就卡壳了。
回到故乡,艾文奇才终于真切地感到了那种被常常提起的归属感。
的确。比起自己,终末的话,盐玦的话,环纳登的话,应该会更想家吧。不论自己的家乡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而且,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盐玦来了之后,似乎也没有用端虹语和自己交流,环纳登也是稀里糊涂地习惯了阿堪林立斯语,终末对阿堪林立斯语的运用,甚至比自己还灵活。
想到终末都可以用阿堪林立斯语写小说,艾文奇便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街上的人比较少,但这只是下班高峰和晚间娱乐高峰之间的平静。
当深橙色的大地被拉长的黑色阴影完全包裹的时候,当夜降临的时候,出来的人应该会变多吧。
“啦-啦啦”
放弃了说些什么感叹美丽黄昏的终末绑着他的右臂,唱着经常唱出的节奏。
看起来很愉快,或许,终末还在期待着什么。
是晚饭。没错,终末期待的是晚饭!路边,她常吃的小吃,也没有被她放在眼里,放在胃里。
即使是脸旁的侧发,也可以够到肋骨下。而这样的长发却很轻盈异常,可以伴着她一蹦一跳的脚步交错旋转,在半透明的轻纱上留下了眼花缭乱的阴影和光印。
“啊——”
她忽然被绊了一下。不过,因为终末扯着的艾文奇很有力,所以没有摔倒。
“终末啊,能在家门口摔倒的就只有你吧。”
这或许就是不好好走路的代价吧(无慈悲)①。
“哈哈。没事,没事的。”
艾文奇想要替被模仿的环纳登揍终末。
想起环纳登,艾文奇看向侧边。
环纳登将自己的脸浸在大兜帽的阴影中,一言不发地跟着艾文奇。下车时,她就取出了藏在身上的带兜帽式披肩,戴上了。
毫无疑问,环纳登终于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具体时刻,应该是在车上睡了一觉,睡醒的瞬间。
“环纳登……”
艾文奇想要缓解这种沉默的尴尬。说实话,艾文奇是有些怀念过热状态的环纳登的。毕竟,将自己的想法表露在表面的话,交流也更容易些。
类似终末的邪♂念的东西不算在内。
“嗯……?”
艾文奇斜下头,发觉到隐藏在阴影中的渗红。
“那个……”
回忆起那一天晚上的经历,艾文奇忽然感到了左胸腔内的疼痛。
他顶不住了。
确是要说出什么漂亮的话的,但他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什么想不出来了。毕竟,他本就不擅长,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拉扯着自己的终末知道怎么化解危机,但她只是在一旁看着,摆弄着散光的金色发梢,用手的阴影划出嘴的弧度。
终末,为什么你只是看着?难道你真的背叛我们了吗!
停顿。
错过了所有的时机,完全败北。
“……”
深呼吸。胸前的黑色微微起伏着的环纳登向上探手,将宽大的兜帽推到了头去。
浸在夕阳之红中的银白色发丝向空气中传递着寒冷,若隐若现的白霜溶解到了橘色的空气中。
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红色。她的眼神有些飘忽。
低头。
轻轻抿嘴,然后,呼出一口清霜。
“艾文奇。我——”
艾文奇盯着环纳登,但这只是他走神的一种形式。
她的语速比平时慢了许多,但艾文奇的思考速度太快了,他反而跟不上对方的语速。
难道,难道,难道!
“我喜欢……”
环纳登说了下去,在这暗红色的夕阳之下。这时,另外一种强硬地钻到了在座的所有人的耳中。
“艾文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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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盐玦大喊大叫,艾文奇没有完全听清环纳登说什么。但他觉得,今天是自己作为后宫小说的男主角最开心的一天。
环纳登红着脸,看向了身后。艾文奇觉得,她是在刻意避开自己的眼神。
“谢谢。我爱你。”
艾文奇没有注意到环纳登的突然僵直。
盐玦,好久不见的盐玦终于回来了。
夕阳下,背着比自己还要宽一点的双肩包的她,双手将一把深红的端虹剑抱在怀中。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端虹八面剑——这种剑,见证了端虹国,也见证了端虹修士的强盛。
“盐玦酱——注意地面——”
终末大喊着,但艾文奇觉得没有必要。盐玦怎么会摔倒呢?
虽然一直装作不在意,但艾文奇总觉得在一个人的名字后面加一个“酱”怪怪的。
但,算了吧,她开心就好。
盐玦变得白了许多。看到艾文奇的身影,她的速度也悄悄地提了上来。
悲剧发生了。艾文奇看到,盐玦忽然有些僵硬地向前倾了许多。紧接着,她便动作连贯地摔倒了地上。
之后,当艾文奇一行帮忙的人到她面前的时候,盐玦已经站起来了。
环纳登搀着她:“你没事吧,盐玦殿?”
盐玦摇着耳朵,纯白的长衣上沾上了常见的浅灰色污渍。
“呜……剑……”
她还握着那把深红色的剑。不过,这把剑已经自剑身的中间断了。
不管以什么距离看,这把剑都是不透光的深红。但,对它来说,艾文奇总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
虽然艾文奇说不出来,是什么让他觉得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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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儿啦。”环纳登摸着盐玦的头,“这并不怪你,这把剑的质量,可能本来就不是很理想。”
她的手法非常熟练,以前,应该有杨过犬科动物的经历吧。
“呜……但是,我和它的原主人对战的时候……”
盐玦垂着兽耳。她刻意放小了脚步,腰下的多叠长裙,便在脚步声和风中轻舞。腰间向外,向上到肩,向下到踝的,金色奢装包裹着蓬袖长衣,在夕阳下显得暗淡了许多。
这是艾文奇第一次见到这种这种镶金的装饰性外衣。比起金丝绣成的奇异花朵图案,高纯度金包裹的衣角更让他记忆深刻。
虽然这种衣服看上去比较利索,但艾文奇觉得,盐玦肯定是不会穿着这身衣服去冒险的。
“没关系,我们也得到了‘神器’了。”终末克制住了自己,没有立刻把手放到盐玦的身上,“再说……【英雄的赞美诗】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坏了就坏了吧。”
终末竟然知道这把剑的名字!不过艾文奇仔细考虑,觉得她知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忽然贴到了盐玦身上,愉悦地,仔细地闻了闻。
“嗯……麦芽的香气。”
盐玦默默地离远了散播金色的终末,离艾文奇又近了点。
艾文奇空咽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但,现在已经可以隔着黑栏杆看到自己家门口的草坪了。距离到家,也只有一小段时间了。
而且,但,盐玦并没有给艾文奇说话的机会。她或许在等待着什么吧。
“艾文奇大人,艾文奇大人,你听我说啊。”
盐玦拉着艾文奇的衣袖。尽管她刚刚把自己辛苦得到的剑折断了,但看上去,她似乎也没有那么伤心。
“你知道,端虹国以前有兽耳人嘛?我见到了!还有它们信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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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家了。
走在宽石阶上,艾文奇感到了一种奇妙的违和感。
这并不是因为“他听到盐玦提到那个神奇,帅气,强大的‘白色修士’后,怕这本书多一抹绿色而旁敲侧击,而被识破,盐玦告诉他是这是个美少女”这件事。
说起这个,艾文奇就感到尴尬。虽然终末在拼命摆出嘲笑自己的样子,但最让艾文奇感到不适的,还是环纳登。她没有像终末一样凑近,但在那个时候,她忽然捂住了嘴。
对,自己感到违和,只是因为第三层被芬茵斯炸了,现在还处于“劣质土胚房”的状态。而现在,在出门冒险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家的前两层还保存得不错。
现在的话,家里应该很乱吧——毕竟自己为了表示守信,让芬茵斯留在了这里。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吗?
将门打开的过程中,艾文奇分析了一下芬茵斯和小可爱们的关系。
盐玦的话,肯定会和芬茵斯打起来吧。
艾文奇回头瞥了一眼。虽然终末一直是一个样子,但自己可以感到她回家的迫切。
环纳登微微皱眉。她确实有些讨厌那个人……那条龙。
“对了,芬茵斯啊。”盐玦的言语竟有些柔和,“我现在有些感谢她呢。”
“哦?”
盐玦上前,将门推开:“她帮我下了山呢。而且,她可能还和那个白色的修士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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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室内,换鞋。鞋柜还在,并且是完好无损的,里面的鞋没有多也没有少。
巨大的落地窗将被时间稀释的光捕进来,深棕色的地板,摆放整齐的调味料,整洁的厨房区让艾文奇更感回家的舒心。
如果芬茵斯能和和气气地让这一卷结束的话,那就更好了。
芬茵斯意外地整洁啊。或许,她只在最上层活动吧。
宽旷的正厅,侧边,熟悉的对谈式沙发之上,芬茵斯在这里栖居。
她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枕着柔软的边缘,悠长的呼吸着。
这呼吸,伴随着明显的胸部浮动。
艾文奇还没说什么,终末就偷偷摸摸地潜了过去。
当她接近芬茵斯的时候——
“哇——!”
灯忽然被打开了,芬茵斯忽然瞪大了眼,大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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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将黑色的帷幕拉上,遥远的星尘堆积了上来。
火炉没有生火,也没有使用地暖,但芬茵斯在,这里便不显得寒冷了。
艾文奇叹了一口气。
终末和盐玦坐在自己的两侧,环纳登则在这一侧的沙发的背后凝视着她。
“嗯?艾文奇,你真的搞回来了啊。”
芬茵斯的坐姿比艾文奇还男人,她拿着【残岳召雷】,把玩着那奇异的刀柄。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它,一会儿,又覆盖上鳞片,但不论怎样,她没有捏穿这串略显透明的白色。
“竟然真的是这玩意儿。”
“嗯?你知道我会得到什么吗?”
“哈哈,怎么可能呢?”芬茵斯笑了笑,“好,那艾文奇,你算是【合格】了。”
“欸?”艾文奇接过芬茵斯扔过来的白色长刀,“那现在的话,你可以……”
艾文奇发现,她在抓住机会悄悄观察环纳登。
现在的话,怎么办才好呢?
环纳登微微皱眉,叹了一口气:“……今晚就先让她住下来吧,明天再走也不迟啊。”
虽然盐玦有“挽留”芬茵斯的想法,但她并没有说什么。或许,这正和她意吧。
“喂,你真的要我走嘛。”芬茵斯笑了,她向后倾,翘起二郎腿。
她并不在意这些。
“不过那也好,小黑狗应该有很多想问的吧。”
“唔!”
盐玦瞬间不高兴。
“那个白色修士啊。”芬茵斯·蒂亚托瓦特望向穹顶,将腿放平。
长时间的停顿。
艾文奇觉得,她十有八九不会告诉她详细的消息。
但,说回来,盐玦为什么会确信芬茵斯和那个白色修士有关呢?
或许,和盐玦说的不一样。把她从山顶送到山脚,芬茵斯是参与进去的,而且盐玦也知道她参与了进去。
芬茵斯看着她满怀期待的表情,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他是——”芬茵斯故意拉长了声音。
沉静。
“秘密啊。现在告诉你的话,还有些早。”
看来,这一卷结束,高兴的人还有芬茵斯。
她竟然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开了两个玩笑,真是罕见。或许,她开玩笑,才是罕见的现象。
“哈?”
艾文奇觉得,现在盐玦的怒气值已经接近顶峰了。他隐约听到了碎片碰撞而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虽然我很想再在这里待会儿——”芬茵斯收起笑容,又看向了窗外,“但,你们不想留我,我也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
“总之,艾文奇,真不愧是你。或许,你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配偶。”
她前倾身体,用食指勾勒艾文奇下颌的轮廓。
“你说什么?”
盐玦忽然暴起,灰银色的痕迹划过空气,这时,芬茵斯已经把手伸回来了。
一段时间不见,盐玦已经变得……社会了许多?
“哈哈,开玩笑的。”环纳登又仔细地观察了盐玦,那种,把构成她的线条都印在脑中的观察,“你也长好獠牙了啊。”
环纳登一直没有动,但她并不像终末,完全没有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芬茵斯走到了床边,打开了沟通黑色的通道。
寒冷倾泻而入,阵风拂起纯白的窗帘。
“下一卷再见了,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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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