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艾文奇合上了手中的第一册。
不由自主地后仰时,艾文奇撇到了墙角的高盆栽。那是躯干异常纤细却,佝偻着,盘根错节地向上生长的奇异生物。
艾文奇能感受到它的存在,但真正感受到它外貌之奇艺的时候,还是现在。
虽然它的元素波动函数和常见的植物非常相似,但现在的话,艾文奇就不敢肯定地说出“这是植物”了。
毕竟,它并没有叶子,身上也没有“绿色”——没有能进行光合作用的颜色。
艾文奇才发现,这并不是在自己家里。就算玄琉建构的,“单独于元素”的体系是多么精彩,现在的自己的身份也只是“客人”,有可能是“人质”,或者“受检者”。
“啊,艾文奇,感觉如何?”
玄琉一直在自己身边。他将手中的“阿堪林立斯晨报”按照原本的折痕叠了回去,又折了一下,放在了身边的矮书架上,专门放置报纸的晾晒式隔间中。
看到这一套完全不同的理论,艾文奇确实有很深的感触。
“……嗯,总之,你的文笔很好。
然后,艾文奇说出了一句作者都不喜欢听到的夸奖。
沉默片刻,艾文奇干笑了两声,想要打破尴尬的气氛。
“或许我所认为的‘规则’并不只是元素的副产物,但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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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遥远的白色和昨日断绝。失去记忆的它无忧地追逐着涌迹之远云。
吊顶辉煌,金镶的红织地毯上,伴随着舒缓的异族音乐,艾文奇和玄琉二人于落日下进餐。
晚饭的地点是二楼,而乍一看,在只有长玻璃作为墙面的这一层中,作为家居的,也只有中间的一张双人桌,和两张椅子。
新鲜的花朵静静地在透明陶瓷高药瓶中度过余生,残留在渐染成粉色的花瓣上的,是未蒸发的水滴。
漆黑的长痕嵌入殷虹,静谧的书架,和叹息着的窄叶长草隐于渐渐的灰黑。
绽红。这种典型的格奇模式(指一人一套,食材生熟参半)让艾文奇产生了一种陌生的亲切感。
但艾文奇觉得,“熟悉感”的根本,是玄琉带来的那套崭新的概念。
正好和自己的认知,体系相对相反。
晚饭是玄琉启动的人偶制作的。可以说,这种“规律引发的魔法”非常方便。
制作的菜肴是格齐模式的,但有很多艾文奇完全没有见过的配合——例如微酸的远东紫配狩猎轻龙肉。
这里就不得不再提一次了。芬茵斯的种族确实是“龙”,之前,似乎和芬茵斯很熟的终末也向自己说过——但现在,对阿堪林立斯,甚至对整个世界的人类来说,“龙”是一种实力参差不齐,外貌的跨度也非常大的物种。
例如,这里的“轻龙”是一种类似于山岳铃鹿的生物。
“哈哈……艾文奇,为了我们安定的现在,干杯吧。”
玄琉的餐桌礼仪很熟练,因此,如果他们民族的制度和智人的差不多的话,他应该至少属于“贵族”阶级。
“为了安定的现在……嘛。”
艾文奇举起高脚玻璃杯,和玄琉的碰了碰。
虽然艾文奇知道玄琉所指的是他自己的故乡,但艾文奇觉得,这句话对阿堪林立斯的平民也试用。
就更不用说现在阿堪林立斯看起的目标——格齐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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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终于结束了。
人偶在收拾完餐具,布置好房间,再之后,那种若隐若现的芳香,又荡漾了起来。
现在,却是“艾文奇觉得吃完晚饭后的时刻”后的,大约一小时之后。
然而,再这之后的饭后甜点时间太长了——确实,艾文奇本应该知道,格齐餐桌上的重头戏,就是最后的饭后甜点时的谈话。
“艾文奇,今晚的话,你先跟我出去看看吧。”
玄琉带着艾文奇下了楼,艾文奇数着古式的螺旋阶梯,降到了地面。
一共十三阶。
“玄琉,你应该也知道,我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艾文奇叹了口气,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双手背到了脑后。
“哈哈。艾文奇。人总是需要休息的。如果你一直保持学习——效果应该不会那么理想。”
走到门口,玄琉向前探出手。模糊的光圈渐渐扩大,拉长,变成了门大小的曲角矩形。
这是许多原理叠合起来,形成的“空间折叠”。没想到,这种难以实现的魔法,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地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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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文奇还是跟着玄琉出来浪费时间了。
冬日的夜晚比想象中的暖和许多,现在,艾文奇和隐藏身份的玄琉正处于朴素的小公园内。
无星。长夜流寒,明亮的高月点亮周的云层,而那颗小些的月,便完全被厚云模糊了。
略显深色的橙黄织出舞台,弹奏着民族乐器的老年艺人也满足于此。
他的观众,是这片小公园中的行人,也不是——但即使如此,他也心满意足地演奏着舒缓的旋律。
根据艾文奇的观测,再过一会儿,大约是一小时,教堂的钟声就要响起了。
一些暗色调——主要是深紫色和灰色——皮肤的人种在这里活动。
孩童们正于沙池中嬉戏,他们划出的图案是歪歪扭扭的七边形,它们雕出的土垒,是想象中的主教堂,老人们缓慢地借助公益活动身体的各个关节。
他们的手指有六根,比人类多的一根手指是三节的。
艾文奇跟着悄无声息的玄琉坐到了常青树旁的黑砖垒上。
原来放松是这种感觉吗?
在艾文奇的回忆中,似乎只有绘画与其相似。
“这么样?这些人,原本生活在西部,但因为格其国的矿石开发,丧失了生存环境的他们四处游荡。”
小孩的笑声非常清脆。
玄琉望向了月,盯着遥远的天空,或者是天空的遥远。
“现在,有了生存的土地,他们应该就不会担心明日了吧。”
“但,你这样让阿堪林立斯的格林城边缘——特别是这座城的人,失去了家园啊。”
“其他地方也是如此。现在来看,亚人是不可能和人类平等地‘交错杂居’的——至少,大部分人的生活习惯决定了这样的情况。”
艾文奇并没有就此止住语言。
“资源是有限的,同样是研究魔法,你应该也知道——魔法是为了更有效地利用资源,创造更好的生活。”
晚风吹拂,密叶的塔松屹立不动。
青月光照耀的大地,悠扬的音乐从这里开始,从无穷远处消散。
“哈哈,艾文奇,你看的真透彻啊。”玄琉翘起二郎腿,中心后倾,双手撑到了身后的砖上,“掠夺,战争,开拓——为了活下去,为了更好的生活,为了更光鲜的外表。生命更似贪婪,是无止境的。”
艾文奇觉得,自己的说辞让对方感到很尴尬。
他想要引起一个别的话题。
中间扣空的沙垒塌掉了,喧哗之中,演奏的老人刻意为他们变了掉。
“说起来,艾文奇不好奇吗?地底是什么样子?”
“愿闻其详。”
玄琉笑了。艾文奇觉得他看出了自己的想法。
半晌的沉默后,玄琉张开了嘴。
“那是一片荒芜地底没有植物,只有天空中坠落的流水,和无夜的日灼。”
“人们的生活,依靠的是水中的生物为基础的一套……算是自然系统吧。你可以把那些东西看成有轻微意识的元素实体,它们从虚无中诞生,相互吞噬,壮大变形,没有固定的形态。”
“所以说,‘水源’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玄琉前倾,弓起腰,手肘顶在膝上。
“不不不,现在的话,这体现的也只是重灾源头。”他抬起头,直起腰,“在未来的话,应该是会变成资源的。”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神奇的时间呢。”
“嗯?”
“嗯?”
二人几乎一致地回头,看向了树荫。
那存于记忆的金色折光,让漂泊在外的艾文奇,感到了一种熟悉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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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艾文奇简略地向他们分别介绍了各自——就是“姓名,年龄,自己认知的特点”这种模式。
“艾文奇,比起这个,我觉得你应该先说出来,你和我是一周……”
终末似乎对“艾文奇更在意自己的出身而不是现状”而感到有些不满。
她用了些力向后压,金色蹭到了艾文奇身上,而那种瘙痒感让艾文奇有些后悔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了。
“不过啊,艾文奇你还没有察觉到吗?哼哼哼……”
虽然终末的笑声像是假笑,但艾文奇已经习惯了。虽然艾文奇并不知道玄琉到底是怎样的性格,但他听说,“终末是艾文奇现在的学生”之后,对这个神奇的生物的尊重似乎更高了点。
“你在浏览整个大陆的时候,依靠的是什么呢?”
艾文奇习惯性地区分这句话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但马上,他就发现,终末已经变了。
“没想到啊,终末。”感到欣慰的艾文奇摸了摸她的头,但翘起来的头发只会发生弹性形变,“你竟然能发觉到我的‘人造月’。”
终末已经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强了——能完成“顺着自己一瞬间的波找到远处的自己”这一任务,就已经超越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魔法师了。
虽然艾文奇的侦查魔法具有很强的战略意义,但其原理却很简单——在月光偏折系里的话,这种原理甚至是基础中的基础。
只是,艾文奇也清楚,“月”已经被克纳万夺完全监视了。所以他凭借自己的强控制力天赋和大量时间——主要是大量时间——在高空中形成了高密度的元素区域,以此进行“月光偏折”。
“哦,不过……玄琉,你们应该也做得到吧?”
“哈哈,不愧是‘夫妇’嘛,动作竟然这么一致。”
艾文奇下意识地向下看,发现终末抬起了头。
“……不过,真不愧是你啊。能维持如此远区域的高密度区域。”
“哈,谢谢,其实这个区域是‘无限小’的,只要有一个点就可以实现。”
终末跳了下去,和沙坑的小孩子们堆碉堡了。
“不过,就是这样的话,就算能实现,维持的代价也很大。”玄琉翻出手腕,元素聚集了过来,形成了和手工陶瓷几乎完全相同的小球,“‘规则’所擅长的是‘对自然事物的模拟’,而且,若是想要熟练使用,还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那种非自然的现象,可以说是‘不可能实现’。”
玄琉将手翻了下去,根本不可能手工制成的陶瓷圆球缓缓地落了下去,融进了地面,却没有引发任何可视的变化。
“但,艾文奇,你有想过,格齐吗?”
“……没有。”
冷静下来,艾文奇才发觉,格里夫·齐利斯克克的可怕之处。
月光偏折,真是骇人啊。虽然只有克纳万夺可以完全精确地观察整片大陆,但就是知道大致的变化,对战争的帮助,也是非常巨大的。
而且,他们应该早就研发出反侦察的魔法了——艾文奇之所以能看到,也是因为他借助的是“高浓度元素区域”,而不是“月”。
“艾文奇艾文奇!你看!国—境—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