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流病了。
照例去韩府送帖子的小厮回报,奕珏即刻赶了过来。
顾不得礼数,奕珏进府直奔闺房。
蕊流仰卧榻上,毫无生气,面无血色,嘴唇苍白。
这副骇人模样,兀自落入奕珏眼中。
“小姐病情究竟为何,怎地看去如此之重?”奕珏心焦,随口问向留侍丫头。
“回王爷,郎中讲,姑娘畏寒,本身底子就弱,几日前必是伤风着凉,又未及时加以疗养,如今继发高热不退,以至昏迷不醒。”丫头一拜,恭敬回道。
“你出去吧,我留在此。”奕珏道。
“是。”丫头不敢违拗,轻步退了出去。
奕珏移过木凳,坐到蕊流榻旁。
忽而想到,结识这么久了,还未仔细端详过她的容貌。
她的脸,与这世俗的美大相径庭。
通常赞叹女子的美,皆会先入为主,为其五官最出色的部位所吸引。
而蕊流却恰恰相反。
蕊流的脸,每个部分都是淡淡的。
但是,所有的淡放在一起,就成了“仙”。
但非仙气逼人之感。
相反,氤氲些许缥缈,仿佛连她这人,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使人自然浮起想抓住她的执念。
现在,她在眼前。
最初,蕊流跳进视线之时,他就注意到她。
“这绝非一般寻常女子。”奕珏一直信服他皇兄的眼光。
几次接近,诸番试探,蕊流每次转身,留给他的,都是一片惊艳。
他便懂了他皇兄,对待蕊流这件事上的特殊举动。
他,感同身受。
“蕊流,我明天再来看你。”
奕珏说完,转身离去。
大羲位于版图之东,而奕珏王府位于大羲之东。
王府建在城边,再往城外,便是杳无人烟的山堑。
这种环境正是奕珏所需要的。
他白天的身份是王爷。
但在夜晚,他是“少主”。
“少主!”
“少主!”
穿越自书房联通而下的暗道,奕珏缓步迈入一处宅子。
与寻常宅子一般无二,但,它是建在山洞里的。
这里,只有夜晚。
除了暗道尽头的书房,另设一个出口,外部即是峭壁,峭壁之下,是暗礁涌动的海洋。
这里,才是真正的城之尽头。
这里的人,白天则是王府下人。
到了夜晚,形同鬼魅。
“结果如何?”奕珏问。
蕊流没说错,此刻的奕珏,凝视众人的,是鹰一般的乖戾眼神。
“禀少主,没有查到一丝线索,她的过去,一张白纸。”左边的阿立应道。
“另一个?”奕珏又问。
“一无所获。”阿立顿了下,接着道:“我们感觉,在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么……”奕珏陷入沉思。
奕珏口中二人,正是蕊流和祖爷爷。
“少主,还有件事。”阿立捧来一只细长木盒,说道:“少主,这是章丞相差人送过来的。”
奕珏挑开盒上环扣,阿立随即拿掉盒盖,里面竟是一双筷子。
两根红漆镶金长筷。
“来人还说了什么?”盯着筷子,奕珩讪笑着问。
“放下盒子便走了。”阿立回道。
“阿立,明日给丞相回礼。”奕珏带着戏谑,玩味道:“送一只青玉杯。”
翌日,章丞相摩挲着手中玉杯,展眉微笑。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根本无需任何语言。
在这之前,章丞相和奕珏并无交集。
一个是当朝重臣,亦是当今圣上舅父。
一个是飘逸王爷,圣上的唯一手足。
章弥敦是直臣。
有着宁折不弯、嫉恶如仇的秉性。他代表着改革一派,受众人拥趸,始成领军人物。
他从来都承认,自己并不宽容。
不似韩弼温文尔雅,他更加简单直接。
而且暴戾。
圣上在这件事上给出的反应,他并不满意。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当然,是肯定他的答案。
他已不想再等。
所以另辟蹊径。
他不在乎名节,甚至自身性命也可放下,他只想做,已经筹谋太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那件事情。
那便是改革。
他从不想把自己渲染成多么伟大。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为国效忠,在他来看,是再正常不过。
何况他是一国之相,更是责无旁贷。
可是圣上叫他失望。
古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只想要一个实施改革的机会,无念其他。
并且,不惜一切代价。
他决定舍弃了。
舍弃他的外甥,奕珩。
他发过誓,永守大羲。
他也绝不容许,谁人妄图觊觎。
他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却绝对有效率——换帝。
扶植奕珏上位。
以此作为交换,去成就变法的筹码。
他并不确定,当初贵妃谋反,奕珏参与多少。
是一无所知,还是脱不了干系。
但是,与生俱来的皇子身份,任谁,总免不了有意难平的时候。
他准备先试探。
红漆筷子,又是一双,意为结盟。
只要奕珏会意,就可说明,他已在这条路上行进。
果然,奕珏回赠青玉杯。
意为:“宁为玉碎”。
看到杯子那刻,章弥敦即全然明了奕珏心意。
新的计划,瞬间,在章弥敦心中开始谱写。
琼鸢楼,一家百年酒楼。
眼见别家“高楼起”、“高楼塌”,唯独此楼经年屹立,可见一斑,老板绝非等闲。
楼有六层。
一二层迎来送往过路客,小二热情又周到,牵马接轿,披衣拎包,无微不至。进门先好茶敬上,待伺候妥当,便恭立在旁,静候客人点菜点酒。
但凡踏进这家酒楼,先不问菜品与酒究竟如何,光是这种气氛,就能使人驻足停留。
真诚相待与虚假客套,其实,十分容易分辨。
三四层是包间,皆设雅座,间间相去甚远,因此互不打扰,格外清雅安静。每间皆有侍女侍候,留于门外,只待内里招呼,随叫随到。
侍女服饰一律碧玉一色,长发绾起,斜插一式碧玉短簪,显得利落干练。对待客人礼貌之余,往往只是寥寥数语,更不多听多看。如此,却是此处客人,最需要的素质。
这两层,约定俗成,是本地达官显贵接洽重要客人的所在。
第五层是本店自用。
第六层不开放。
此时此刻,就在第六层客厅里,章弥敦和奕珏,临桌对坐。
彼此瞭望,笑而不语。
时间也就此凝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