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丝垂髫下,尔灵山主唤了位仙侍,替自己披上件青色披风。
:“今夜风冷,要不要与我去喝酒暖暖身子?若是可以,正好再与我讲讲你的故事。”
尔灵葱白指节往木犀林处一点,今夜月圆,星光泛滥,看来山主是来了好兴致。
想来茶汤下肚,睡是睡不着了,或许真有古云一醉解千愁之说,小四点头应了,跟在她身后,去寻她埋在木犀林中的好酒。
一前一后青影绕着碧湖踱着,碧湖清澈,于是天上水中都有一处月宫,嫦娥未睡,也在起舞。
木犀林花香浓郁得有些过了头了,进去一会儿,就沾染在衣上手上,很久都散不去,也不用喝酒,光闻这花香也是醉人的。
尔灵山主幻出两把小锄头,瞧上棵开着金色密花点点的木犀树,与小四将长裙摆往上打了个结,蹲下来往泥里小心的凿着。
小四一锄下去没轻没重,“咻”一下,将一大块泥巴带起来,沾了自己一脸又沾了山主一脸。
:“山主,不好意思,”小四抬头与她道歉,却看到山主用青白袖子毫无形象地往脸上蹭了蹭,将泥点子蹭了个大花脸,她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尔灵山主,哈哈,你要不要去拿水洗洗。”
山主摆了摆锄头:“无碍无碍,快将酒挖出来!”
:“好嘞好嘞!”
明月相照,洋洋洒洒碎了一身月光。
小四瞧着尔灵山主清风霁月,想起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
她倒是偷得浮生半世闲。
挖出几罐封了许久的女儿香,山主寻了棵粗壮的木犀树,她一跃而上,靠在枝桠上抱着两壶女儿香,一腿豪气地垂下来晃悠着。
小四靠着那棵树,也不顾披着的薄氅雪白,依着那棵树,就地坐了下来。
山主启了酒塞,一口毫不吝啬地喝掉小半壶,她透过花间细叶,直视着月宫。
:“小四,天上可美吗?”
:“好像是很美,但我若说比不上你这儿,你信吗?”
山主脸上带着笑意,她又饮下一大口道,“许多仙君都这般说。”
:“你可是想去九重天?”
:“不想。”
:“那你可想出訾垣?”
山主顿了顿,将第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随手抛下来,滚落到小四脚边。
小四饮不得这么些酒,只启了酒塞,轻抿了几口便酒意上了头。
她想山主与她有些相似阿,虽然冥界比訾垣山大得多了去了,訾垣靠东海,能观星辰月圆,四季分明,绿叶红花碧湖池鱼。冥界一座座城池相连,有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忘川里也如有星碎泛滥。
却都是身处有边界的世界,生来便没出去过。
逃出去前以为没有遨游六界的自由。
逃出去之后才知道就再无宁静安生了。
那么说来,自己是比尔灵山主要幸运呢还是悲哀呢。
:“小四,与我讲讲你为何在凡间十多年又突然到了九重天的事吧。”
小四又抿了口酒,仰头之时正好起了阵风,吹得她青似乱舞,她青裙飘然。
她回忆起了这一路,从与司空相依为命在人间飘摇十多年,到遇到七杀后去臭湖边捉鬼。从与白延麇魔界入修罗斗场,再到九重天流苏林与玄女第二次相逢。而后月神宫外被伤得了伏衢所救,入了瑶池被玄女剜眼。
不说经历了多少,可这伤真是一遍一遍地受了不少,可以说加起来比自己在冥界生活的一万年都多得多了。
好在不过都是所谓的伤身,她并未体验到何为伤情又伤心的。
故事就酒,喝得很是畅快,尔灵山主两壶酒下肚,又接了小四递上去的几壶。
她声音平和,听上去就是没有醉意的,她问小四:“你可恨玄女?”
小四抿了几口酒,头已经有些晕乎,不过提到玄女,她自然是恨的。她从来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人,只恨不得将玄女打入十八层地狱,亲眼瞧着她经历一番剥皮抽筋,上刀山下火海的好。
山主又问:“等你恢复了能力,你可想报仇。”
:“报...报仇,自然是要报仇!我在妖界帮了她,她却三分两次想要杀我,还剜我眼睛!还想毁了我的脸!”小四又喝了一小口酒,脸颊已经生红,她接着愤愤道,“我当请她来我冥界做做客,将地狱十八层都通通走一遭,让她受万鬼唾弃,让她死后入不了轮回。”
尔灵山主听着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小四这个小妮子是真的狠,表面如绵绵秋水,骨子里也是个受不了欺辱对待敌人心狠手辣的人物。
小四心中苦楚堪比食了把黄连,她借着酒意挥发出来,遥着木犀点点,眼中有些雾蒙蒙的。
:“其实,我更恨的是魔族之人,我生来从未见过我母后,便只有父王在身边。他虽然一直将我关在冥界,让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但我知道他也是疼我,他想留我在他身边好保护我。可是残忍的魔族居然杀了他,陪了我万年的父王就这样死了,我甚至想不起他临终前我到底有没有见到他,他有没有对我说什么叮嘱。我怎能不恨。”
小四灌下一大口酒,靠着树干眼睛微闭,她又道了句:“我也恨我自己无能。”说着一颗泪珠从眼角划落下来,酒醉深沉,她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就这样睡了过去。
生后种种,便都是故事阿。
尔灵喝下最后一口酒,在这山中万年,听了不少故事,她当是其中顶特别的一个。
尔灵跃下枝头,瞧着小四倚在木犀树旁睡着了,脚边酒壶都是自己喝空的,她手中抱着那个还未喝完呢,原来是不胜酒力。
她将她抱起,拖着青衣白衫,穿过木犀林,又绕过碧湖,回到青净殿中。
青净殿中早有仙侍候着了,她们接过尔灵手中的小四,给尔灵递过去一杯清茶。
:“山主大人,今年次便是一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年,秋末,便是天雷劫了。”
尔灵点头,随意地挥手让她退下,只道:“若能渡便自然是好,若我无能,你将小四照顾好,也将訾垣山打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