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尘飞扬,满地腥黄。
日落西山留不住,人死如灯灭,转瞬之间安和的小村之中便死了三条人命。
原本嘈杂的村子顿时静若寒蝉,只余风回低啸。
杀人了!
不知道是那个管不住嘴,忍不住喊的八婆开始嚷道。
随即那尖叫之声就好像是多骨诺牌一样,此起彼伏的传递开来。
“杀人了,杀人了!”
“杀人了,惹大祸了!”
鸡飞蛋打,人散如鸦飞!
这些看热闹的看的是心惊胆颤,事不关己现在将闹成人人为己了。
“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似被这一阵阵的嚎叫给惊到了,呆愣着的赵东来手一哆嗦,那把染血的异形长刀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口中也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另一方面。
赵东来突然展现出了如此诡异高强的武艺与狠辣的手段,剩余的那些劲衣大汉自觉己方并无胜算,那里还愿意再为了一个死人去拼命,只能先带上尸体慌慌张张的狼狈而去。
只是留下了一地的狼藉和腥红血迹。
当甘泽回村的时候,一切都已风平浪静。
入夜。
全村的老少爷们,大多都聚在了村子里唯一的一个土酒窑中。
茶余饭后。
街坊四邻。
三言两语。
句句扎心。
“八爷,这袁修明的儿子死在了我们村子里,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八爷,那袁修明听说早年间可是纵横一方的江洋大盗,心狠手辣,如果他寻来了,那我们还会有好果子吃。”
只见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混子,围在一起大口灌酒,大声嚷着。
“慌什么!一个个都慌个什么?”赖头八指着那几人低声喝道:“那袁修明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想动咱清水村这数百口人,他还没那个胆子,可是如果等他到了以后发现杨铁匠一家不在了可就说不定了。”
“咋的?八爷,听您这意思,杨铁匠他们是要跑,这怎么能行,麻烦是他们惹下的,怎么可能让我们来给他挡灾,,我们现在就去抓住他,到时候交给袁修明。”
土屋中的其他人虽然没开口,但支棱的耳朵却一直在听着这些话,现在听进了耳中,却是怎么也放不出去了。
“抓,谁去?那杨八指在袁修明的眼中虽算不得什么,但咱们吗?谁有那个能耐,更别说现在还有个更狠的小崽子那!”
“那怎么办!”
土馆内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赖八看着这一群蠢货,只感觉心口好憋。疼的慌,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谁他玛的让你们去和他掰腕子了,我们可以这样做啊...!”
赖八爷的声音越来越低,周围的村民不断地围拢了过去,想要听个仔细。
片刻后,一人有些犹疑的说道:
“可是,我们这样做不好吧,毕竟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
“不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这等关头了,那还顾得上其他。”
“对,八爷说的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事老子第一个干了。”
······
嗡嗡的议论声渐渐停歇了下去,只剩下咕咚咕咚的灌酒声响。
看着一个个尽都露出沉思之色的众人,赖八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奸笑,心中猖狂的大笑声响着:“杨八指啊杨八指,明日八爷就让你知道知道得罪八爷的代价,哈哈哈.......!”
这个赖八,可以说是村中的一颗毒瘤也不为过,自小就是好吃懒做,偷鸡摸狗,可以说是坏事做尽。
前几年不知怎的,居然有了出家为僧的念头,但是就他的那副德行,又有那家寺院会收留他去。
遍寻无门之下,这家伙也是够有种的,居然自己剃了头发,自己点了戒疤,结果点到了第八个,就再也受不了了,前功尽弃。
自那以后,这家伙便是更加的破罐破摔,整日间以沙门弟子自称,过起了招摇撞骗的日子。
人常言,饱暖思**。却不曾想,这赖头八却是个饥寒也思**的家伙,有一次在村子里偶然看见了长得亭亭利落的杨冬儿,居然就看对眼了。
回去之后,那是日思夜想,茶饭不思,终有一日,居然上门提亲去了,结果不用想都知道,让杨运之好一顿收拾,自那以后,便是怀恨在心。
这才有了今日这一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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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泽此刻也围坐在一旁,手中捧着一小碗浑浊的米酒浅浅地抿着,看着。
事情的始末,他也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但是,最让他诧异的是这些村民,在这一刻居然让他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熟悉的让人可怕。
在他的眼中,他们好像都披了一层皮,披着人皮。
对,他们都像是一群披着人皮的人。
他们好像变得和以前的他一样了,都在想方设法将自己活的像一个人。
此时的村落与他刚来之时简直就是天翻地覆,那家家户户对望时的眼神,那村邻之间交谈的语气,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牛头山。
酒馆中围作一圈的众人神色各异,眼中神光精湛。
无数次的飞眼传情,无数次的回眸以望,无数次的眼神交错,心中所思所想都已了然于胸。
这一夜,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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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心兰看着眼前华服罗盖,面透素媚的爱女,心中是万般不舍,百感交集,声音颤颤:
“冬儿,以后阿爹阿娘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东来,他年纪还小,很多事都还不知道,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他,知道吗?”
“我...我知道的...!阿娘,可是女儿不想离开你们,我们一起走吧,冬儿不想一个人...。”故作坚强的语气仍是难掩哽咽。
玉心兰神情悲苦的抱住杨冬儿:“我可怜的冬儿,阿娘又如何舍得你啊,但是我们走不得啊,他们不会让我们都走的,我可怜的冬儿,阿娘都不敢去想,你们二人要怎么去活啊?我苦命的女儿.....。”
离愁最是折人,别情惟剩心殇。
堂房中收拾行李的杨运之听着屋内母女俩人的哭泣声,并不打算去打扰母女二人的最后一点温存时光,而是眉头紧锁,神色严肃的对着赵东来说道:
“东来,听你的意思是杀死袁玉堂的那一刻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的赵东来还是有些呆呆的说道:“是的,我当时只是觉得好大的一股郁气在胸腹间堆着。
憋的我特别难受,就算是张开嘴呼吸都没用,一直憋的我感觉身体都快要爆了,脑袋涨昏昏的,再反应过来就已经在屋内了,袁玉堂也已经死了。”
嗯!
沉思几秒,杨运之开口道:“你这刀法用的的确是双手刀,但你这种情况大哥以前也从未遇到过。
唉!如果大哥还活着,应该会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恨我还是这么没用,几十年了,一点都不能为大哥分担过,如今还累的你们孤零零的要逃命他乡。”杨运之一脸的愧疚,懊悔不已。
少年听着自己岳父缅怀的声音,心中对自己的那个就酒鬼父亲的过去越发好奇,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可以让一个人在他死后还这般推崇敬重。
收拾了一下低落的情绪,杨运之又对赵东来细细的嘱咐道:“东来,出门在外你就是冬儿的丈夫了,冬儿虽比你长了几岁,但你毕竟是男儿,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与冬儿,处处小心,不要随便相信别人,知道吗?”
“知道了,岳父。”
“在外边,人心难测,世道多磨,你一定要对任何事都少听,少看,少说,这三样东西,自古就是惹祸之源,你要牢记。”
“儿婿知道了。”赵东来点着脑袋回应道。
而在内屋中,母女低低的哭泣声也渐渐停歇,不一会便已完全消失了。
“走吧,今晚可是你大喜的日子,今晚过去,只要你们安全逃走了,那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话声落下,杨运之就起身向内屋走去,赵东来随在其后,紧跟着一起入内。
入的屋内,只见杨冬儿身披红霞,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清秀淡粉,含羞暗暗,杨运之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他的女儿终于长大了,可是她无能的父亲却为她遮不了风,挡不了雨。
夜深灯火阑珊,孤屋人影幢幢。
高烛映红妆,对影成双。
离愁泪流满面,恩父慈母孝言。
比翼好连理,涓吉合卺。
跪着的两人,高坐的两人。
心中一丝的喜念也无法提起。
赵东来楞楞的看着杨冬儿,杨冬儿则低着头紧盯着自己的手。
人生最为重要的时刻,一生最为欢庆的时刻,却是如此唐突,如此的简洁,更是如此伤切。
“冬儿,从今日起,你就是他的人了,往后,他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东来,我就把冬儿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她,让她无忧无虑,不经苦痛,一生快乐幸福。”
这最后的嘱托,一言一句之中满是浓浓的舐犊之情。
跪立着的二个人,双手不知何时已紧紧的握在一起。
此夜过后,这世上能依靠的仅有彼此,紧握不分的手,布满了潮湿的汗水。
“好了,起来吧,休息一下,养好精神你们就走,一直往南方走,之后的路是福还是祸,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杨运之夫妇热泪盈眶,下一刻滚滚热泪流淌而下。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这般生死难知的情况。
天光昏暗,彻夜无眠,不管是如何的强迫都难以让他们入睡。
昏暗中,稍微有点亮光在窗户及缝隙间细细扫过,街道上无半点人迹。
随后当当的敲门声响起,终于是到了离别的时候,两个年轻人长时间平复后的情绪又被无穷的酸涩添堵心头,眼眶不由自主的泛起了红霞。
院中,有一匹识途的老马,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蹄,一次次的落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不仔细倾听几乎难以察觉。
大门无声的打开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只见清水村所有的村民不知何时俱都跪在门前,无声无息,沉肃的气氛压的空气都有些浑浊了。
“杨老八,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让我们怎么办啊!”当前跪立的七婆们哀求着。
“你们不能走啊,你们走了,我们没法和袁修明去交代啊!”李老爹也甩着干瘦的脑袋大吐唾沫。
“对啊,你们不能走,人是你们杀得,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老爹的声音刚落,其他村民的叫声顿时此起披伏的响起,密密麻麻,好似一群苍蝇般嗡嗡作响。
先前开口哀求的妇人们互相看了看,收声不语。
杨运之面对这般阵势,急的大声开口辩解:“不走,我不走,大家放心,我和心兰不会走的。”
“你们不走!不行,老的不能走,小的更不能走,罪魁祸首就是小的惹起来的,都别想一走了之。”
“可是!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还小。”
哀哀苦求,却是无动于衷。
“小兄弟,你的武功这么高,一定可以对付袁修明的,你就当帮帮我们,留下来吧!”
“对啊,小兄弟除恶务尽,罪魁祸首还未伏诛,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眼前的一切怎是如此的陌生,这就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亲邻,哈哈哈.......,当真是............
年久不知意,患难见真情。
性本难分善恶,陋习良行定性。
他们背挎包裹,手提行李被清水村民堵在了门口,杨运之双拳紧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众怒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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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就真的让东来和冬儿一起等死吗?”玉心兰此刻绝望了,几乎失去理智的大吼大叫着。
“那还有什么办法?他们在外边一刻不停地盯着我们,还能怎样。”仰头灌入一大口酒,无力可施啊,杨运之比任何时候都痛恨现在的自己。
周而复始,转眼之间数天时间就过去了。
这几日里的清水村,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不同的味道,家家户户都起的要比往日更加早了,村邻更加热情了,几乎每户人家都要到杨铁匠家去打声招呼,一个又一个,络绎不绝。
这不,时至午时,刘大哥一家笑容满面的从杨铁匠家里走了出来,王大嫂一家就如约而至,笑意盈盈的扣响了门环。
街道之上的村民比往日更加多了一些,兜兜转转的无事可做,可是那隐晦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杨铁匠家。
至于甘泽呢,他今日仍就没有去吴元恺的住所,在前几日回村之后,一众村民的反应就已经让他很清楚,杨大叔一家的情况可说是危如累卵。
现今他的修为已经有所恢复,自觉一个小小的武馆还是可以对付的,毕竟对方的堂堂少馆主都能被那个傻愣愣的赵东来给一刀两断了,身为馆主的老子又能强的到哪里去。
铁拳印四方,携恩义无双。
吴老对他说过这一句话,让他一直颇有感触。
做人得有恩必报,虽然他以前做过很多以怨报德的事,但那时是生活所迫,而现在,却是不同了。
杨大叔一家对他虽无大恩,但这段时间的关照,也是他很少有过的温暖,是以他绝不会让那血腥的一幕发生。
此时的他正在走着一套很有规律的步法,不快不慢,但一遍遍的走下来却能让人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这是在备战,为那即将到来的战斗做着充分的准备。
虽然他的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但毕竟不比往前,难以做到瞬间就可以爆发出最强的状态,只能像现在这样用比较温和的架子让身体的血液时刻活动着,保持最好的状态。
等待是非常考验一个人心性,或是折磨人的方式,那等死就是比等待更加的折磨人的一件事了。
当你需要一秒一秒的去数着自己剩余的时间,那是非常痛苦的。
因为下一秒,可能就是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刻,也可能是下下秒。
太阳高高的挂着。
铁铺门前的四个人面色上,俱都泛着死灰之色,这数日间的折磨,让他们已经有些心力憔悴了,此刻麻木的等待着自己的死期。
突然!
“来了,人来了。”几声大叫从村口传来。
随即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街上盯梢的村邻,村口,路口盯梢的村邻,全都飞快的窜进了各自的家中。
下一刻,房门紧闭,方才还热闹无比的村子,眨眼间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四人。
就在这时!
嘎吱一声!
隔壁数日间都没有动静的破旧木门,就在这时响起来了,一条挺立卓越的身影迈步走了出来。
神情死寂的四人微微一动,枯寂的眼中似有一点光芒闪过。
村外!
轰声大作,尘土飞扬。
袁家武馆,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