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脚步没有停,未听到他的回答便已出了酒楼。
出了酒楼便不敢再停留,丢了包袱便往山上赶,行至半路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便用了轻功将后面的人甩脱了几个,到了山下还跟着一个。
大概这人的功夫略高了些,在山上故意进了一处树林,岂料刚在树上藏好,就看见那人飞快地往前跟了去,看那身形,有点像方恺,方恺的轻功卓越,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看着他走远更不敢耽搁功夫,到了枫林中那处茅屋,看见小玉正提着扫帚扫地,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我,扔下手里的扫帚,上来拉住我的手惊喜道,“小叶,这几****去哪里了,害得我跟你哥好担心……”
“百里呢?”我环顾四周没找到百里,有些焦急地打断她。
她大概是被我的神情吓到了,“他去李村巡诊去了。小叶,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出大事了!
我拉着她就往门外走,刚出了门还没出院子就看见方才跟着我的人出现在大门口,是面目普通的一张脸,左耳下有一颗痣。
我记得那时还在沉香宫中时问他如何识别这易容术,他曾告诉我,易容术极其精妙,最简单的便是用人皮面具,可用人皮面具有一个缺点,就是不能覆盖耳朵,耳朵的轮廓比脸部的复杂容易被人察觉,因此制作的人皮只能覆盖到鬓角。而当时我留意了范易行的耳朵,他的左耳下就有这样一颗痣。
眼下若是我带着小玉也走不掉,便低声嘱咐她,“一会你自己想法子出去,赶快找到百里,然后让他带你躲起来……”
“方才在街上看见一个影子极像小二你,便跟着来了,”说着有些不忿道,“听说小二死了我们几个还难过伤心了好久呢,小二你可躲在这里啊?”
我轻笑道,“这确实是我的错,来,我让这婢女去炒几个菜,咱两进屋说说。”
“成,”经过小玉的时候瞟了几眼,同我笑道,“你这生活不错啊,还有婢子伺候。”
我笑笑,推着他往屋里走,转过身同有些迷惑的小玉使眼色,让她快点去找百里。她有些疑惑脚步却不着急出了门。
方恺注意到回头看了一眼,斜着眼看我,“这厨房还在院外啊?”
我笑道,“柴火什么的在院外呢!”
“哦!”他语气轻转,摆明了不相信,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进了门,他没坐下,轻倚在门上,一开口就问我,“小二,你是不是背叛了沉香宫?”
我僵了一下,眼角扫过伫立在门边上的扫帚,他注意道,“小二是想用一把扫帚来对付我?”
我轻轻瞪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
“我们的关系我便这样直白问了,你便老老实实回答了我。”说着他伸手摸到鬓角边缘,缓缓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我轻笑道,“背叛?那你得同我说说背叛是个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眼里的背叛是什么意思。”
我正欲说我不知道时,他却离了门,坐在摆在地上的竹方桌上,两条腿相交,“小二,我们三个没有你和文筹那么多的心思,但好歹这么多年,知道彼此是个什么德行。”
我点点头,靠在门跟窗之间的墙上,方恺自小便在沉香宫中,对沉香宫的感情也不一般,弄年级他比我大两岁,平时吊儿郎当的看似对什么都毫不在意,可往往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心中才藏着一个角落坚持守护,不肯让别人打破。
沉香宫,便是他要守护的。
我的离开对他来说等同于背叛,可眼下,却不能让他生气。
“方恺,我是逼不得已的。”
“逼不得已?”这四个字在他口中绕了一绕。
我点点头。
“怎么个逼不得已?”
我便将当初在喝下蓝玉那瓶药后,如何被迫离开夜暄峰,其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给他讲了一遍,当然,中间省了将军府发生的具体事情,只是大概讲了讲他们最后还是发现我就是凶手。
他静静听着,待我说完了,问我,“这么说,全赖我们几个给你灌下去的那瓶药?”
我这么一听,看他有些愧疚的意思,便点了一点头。
“那你武功什么时候恢复的?”
“嗯,在将军府的时候,不过那个时候已经迟了。”
他笑笑没有说话,低着头瞧着手中的人皮,将那人皮翻来翻去,半晌抬起头,“小二,既然那时候是逼不得已,那现在跟我回沉香宫吧,禀了公子,他不会责怪于你。”
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我是想着拖延时间,在我看来,他这样的姿态他倒更像拖延时间的那个人。
“方恺,我问你,你此番到这枫桥镇是来干什么的?”
他笑得一脸奸诈,“你猜。”
“小二,我追你的时候已经将消息传给了文筹,看这时候也该差不多了,公子早就说过,如果找到你,不管用什么法子先将你带回沉香宫再说。”
我心中一紧,“你们不是来找百里的?”
小二摊开手,“这我不知道,我只是跟着文筹来玩玩。”
天杀的,我怎么被这没心没肺的货忽悠了这么久,不管怎么样,这么久,百里和小玉应该碰面了,百里应该懂的,没了后顾之忧,我便顺手抄起了靠在墙角的扫帚,指着他,“你轻功或许与我还有得一比,可论功夫,你跟文筹两个人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劝你让开,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不想伤了你。”
他还是一副悠闲的模样,“小二,不过这不到半年的功夫,你就这样天真了。文筹此番带了大批的影杀,你以为你能打得过?”
打不过?那我就先抓了他,手微动,他早已有所防备,将身后的方桌踢开,抱着胳膊一派悠然躲开,我便趁机闪到门外。
抬眼间,门外已是灯火通明,大批的黑色影杀将这片屋子包围,站在这包围圈正中面朝大门的正是文筹。
“小二,好久不见啊!”
我冷笑道,“好久不见。”
“既然如此,那就一块回去叙个旧吧,公子可是想念的紧。”
方恺从里面屋子走出来,站在我旁边右手肘子立在墙上,斜倚了看着我,笑得满面春风,“小二,还是乖乖回去吧,大家都很想念你,公子那边我们会为你说情的。”
回去?我好不容易才摆脱。
“那若是我不回去呢?”我认真地看着文筹。
文筹轻轻一挥手,影杀亮出大批的黑色弩箭,他摇着扇子轻笑道,“这些可是十连发的弩箭,箭头都抹了蓝玉那见血散,啊,就是你曾经服用的那种药不过她又改良了一下,便是见血就散,只要有箭头射到你,不消半柱香的功夫,全身麻痹。”
方恺在一边轻笑道,“这些可是宫中一等的影杀,射箭的准头可不是吹的。这群人可是公子亲自训练了专门用来对付高手的,就是易行那家伙在这箭阵下也撑不过半柱香,小二,你可要好好想想我的忠告啊。”
“这样厉害啊,那我就跟你们回去吧。”我笑着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小二,你果然是聪明人。”那个狐狸轻眯了他的眼。
我往过走,盯着文筹,文筹收了扇子,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劲后一阵厉风,心中警觉,毕竟迟了,方恺的手刀重重落在脖子上,同时听见他笑嘻嘻地说,“小二,对不起了。”
眼前一阵昏黑,我只来得及想,我去,我怎么就忘了方恺是专门给人背后使绊子的。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在马车上,准确地说是一件经过改造的马车,车内是玄铁制成的牢笼,外层便是马车了,一看便知是文筹的杰作。
我也并不是自己醒来的,是被一声凄厉的喊叫给吓醒的。
我睁开眼睛,三公主在马车的另一旁惊恐地指着我,“虞虞虞,苏苏苏,你不是死了吗?”躺在马车上闭眼养神的洛胥扬大概也是被她这一声凄厉的喊叫给惊着了,一双眼不敢相信了看着我,“小棠?”
我翻翻白眼,我怎么会跟这两人在一块,打算撑了手坐起来,两手却相连在一起,我睁大眼睛低着头,两只手被铁链子拴在一起,反观对面的除了胥扬跟我一样,三公主倒是可自由活动。
我用了内力试图挣脱,旁边突然开了一道小窗,文筹的大脸出现,“小二啊,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这铁是玄铁,这钥匙等回了沉香宫我就给你。”
果然挣不脱,我有些脱力,咬着牙道,“我都说了跟你们回去,你们这样也太不讲情面了些。”
“这都怪你太狡诈,天牢你都逃得出去,这小小的牢笼自然不在话下,你安分点……”
我几乎要火了,“方恺呢?那个下黑手的家伙,你让他给我滚进来。”
方恺的轻笑在一旁出现,人未出现,声音传进来,“哈哈,小爷我又没那么蠢,进去让你虐我啊,小二啊,你就听文筹的话安安分分呆着,等到了沉香宫再收拾我吧,哈哈哈……”
文筹也笑得得意,小窗啪一声又合上了,车顶的几个小眼透下来微弱的光,我有些无力地看着手上的链子。套用范易行的一句话,娘的,我迟早要废了方恺这个杂种。
身子懒懒靠在身后的铁壁上,看着对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我用铁链撞撞车壁,文筹开了窗,问,“什么事?”
“我要换车。”
“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一辆车子,你就将就着三个人用,”罢了还有些无奈道,“这车本来就是为人家两个准备的,谁知道又遇到你,你占了人两的地盘,人不轰了你就不错了,还嫌弃人家……”
窗子又啪一声合上了,气得我用铁链又撞了两下,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原来小棠你真正的样子是这样有趣。”胥扬在一旁挑着桃花眼。
无奈与这两人一起,可也无法,只能试着平心静气。
“小棠,你怎么从天牢里逃出去的,还有,当时仵作都看见你死了,二哥说你的尸体都被狗叼走了,你怎么还活着?”
被狗叼走了?又想起百里当日我醒来的话,大概能想象地出那是怎样危急的时刻。
我懒得说那么多,只淡淡解释了一句,“我不叫小棠。”
“苏墨?”三公主手指着车顶,“苏墨对不对,苏大哥都说了你是他小妹,还打了胥扬一顿呢,不过话说回来,你真是苏墨啊?”
我摇摇头,轻笑,“那是我骗他们的,他们还真信?”
“啊?”三公主不可思议将那手指的方向指着我,“你怎么可以这样,苏大哥那样伤心,都与他父亲决裂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过分?”
我斜睨了她一眼,轻笑道,“我最讨厌别人指着我了,曾经有一个人不相信我的话,我便将他指我的那整只手给砍下来了,三公主,你也不想要你右手了吗?”
她抖着手依然指着我,“你,你敢!”
我作势要动手,洛胥扬将三公主的手轻轻拉下来,三公主委屈道,“胥扬哥哥,她怎么这样张狂,你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洛胥扬微微僵了一僵,看向我,我面无表情,他轻声道,“画之还是个小孩子,你同她计较什么。”
又是这句话。
“她比我只小一岁,怎么是个小孩子了,洛相说这样的话也不怕寒了三公主的心,三公主对你有意,你却只拿她当小孩子看。”
三公主果然更加委屈,在一旁泫然欲泣。
他垂眉低声道,“你明知,明知我只喜欢你。”
我轻轻笑了一声,“谁不知道你洛相是哄女人的高手,甜言蜜语出口成章,海誓山盟眉头都不皱,你以为我不知?你以为我会信你?”
被骗了一次还会被骗第二次,我是决计不会再相信你,洛胥扬!
“那你没有丁点喜欢我?”他抬头,眼中全是受伤的情绪。
“洛公子,你又何必装可怜,你落颜山庄的少主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听说你如今抱得美人归,恭喜你啊,想那秦飞燕那样的女人终究都被你所收服,你就不要再戏弄我了,我这人很多事情容易当真。”
“你都知道?”
“不然呢?你还想骗我,说起洛少主的手段真是高明,为了破案不惜牺牲色相,这天下人恐怕都要为你拍手称赞了,如今你又故技重施,不过是想知道你落颜山庄的管家是不是我杀的,对不对?”
他神色微敛,认真问我,“那我山庄的管家是不是你杀的?你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
果然这样,被我拆穿了,他也不再演下去了,也不再说喜欢我,也不再说那些誓言。
采衣曾说,这世上最当不得真的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我这两个月一直在琼华山,前两日才下得山如何去杀你管家;那月影,当日被你和苏谦挑掉,根本就不在我手里。这是实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都随你。”
他却点了点头,“我相信。”
“那公子是谁?”
我愣住。
“你背后那个人,你当初怎么也不肯交出的那个人就是刚才文筹口中的公子,对不对?”
一愣过后,“原来你是想打动我的心,问出这许多事情,看来我的价值这样高,也值得你洛公子这样出卖色相。”
“你不必多说别的,你背后的那个人,是太子殿下对不对?”
三公主手抓住洛胥扬的袖子不能相信,“胥扬哥哥,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是我大哥呢?”
洛胥扬换了个姿势,对三公主做了个安抚的姿态,示意她慢慢听。接着与我道,“左相被杀,接任的是陈一。陈一明面上谁的人都不是,可当初因为左相被杀一案,我曾派人调查过他,他与太子殿下往来密切。还有现在外面的那位公子,我入宫时曾见过一面。我让落颜山庄查沉香宫,果真沉香宫背后还有一个人,你们都叫他公子,这江湖与朝廷有个规则,千万不可勾结。二十年前,长辉一门与江中刺史勾结,长辉一门被朝廷派去的军队给灭了,其残余党羽也一并捕获处以极刑。可沉香宫似乎完全不惧这点,沉香宫的崛起完全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它的动态也居然没有上报,可见这背后的人与朝廷势必有着莫大的关系。”
说罢,他看着我,似乎要我证明他说的对不对,我笑道,“万事都要讲究证据,这不过是你洛相的猜测罢了,而你,身为落颜山庄的少主却跑到朝廷参一脚,谁能说你不是狼子野心,谋逆夺位。”
“落颜山庄只不过是个山庄罢了,同江湖并没有牵连。我也并没有那样的心,你休要胡说。”
我冷冷哼了一声,想到我同他争辩这些干什么。
“苏家三代忠于朝廷,你一定要趟这趟浑水,污了你苏家的三世英明吗?”
这话让人忍无可忍,你想想你明明都已被踢出局,却还要遵守规则,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轻笑道,“我并不是苏家的人,苏家的英名同我没有关系;再则,这太子殿下未来注定要继任大统,你们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太子殿下冷酷嗜血,对于天下苍生而言,他不适合做一个君主。”
这话实在太讽刺,我笑道,“你又不是皇帝,这话还轮不到你说。”
“这话就是皇帝说的。”
他正视着我,这便是朝廷上的争斗,太子殿下与二皇子,这右相明显是二皇子一派,难怪公子要做这样多的事情。
“那适合坐在天下之主那个位子的是二皇子?。天下,向来有能者居之。”
“那你们公子算是那个有能者?”
当然,这两个字临将脱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差点被他诱导,我笑了一笑,“这天下的事情,哪是我一个江湖人说了算的,你洛相在朝廷中讲话还有重量,这话题太没意思,恕我不想再多说。”
他脸上有些惋惜的表情,却还要奉劝我一句,“不管怎样,相识一场,还是要奉劝姑娘不要再陷下去了。”
我觉得好笑,盯着手上的链子,“你这话却是多余,眼下我身陷囹圄,当初拜你洛相所赐,如今我已被视作背叛了沉香宫,这能不能活下去还未可知呢。”
他洛胥扬既是当今丞相,又是落颜山庄的少主,公子抓他多半是缓兵之计,等过了这段时间,也就放回去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低低说道。
我没声响,一来是觉得话说出来未必就能说的出来,二来是觉得让别人来决断我的生死,我已经受够了,却没有办法。
草木依四时而生息,而我的生死是别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