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在开学第二周后开始。
早在高二时学校就秉着“学习趁早,模拟趁早”的原则,每个月都要来一次摸底全考。跟高三模拟考的唯一区别——高二考的是九年义务教育中八年的精华内容,高三考的是九年。
所有的备考生都像整装待发的步行军,都已调整好自己的前进步伐,开始适应一次紧逼一次的知识考察。邹起是步行军中的领跑者。
再回校的姚恩澹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调整或者准备——反正,学习成绩也就那样。
下午放学后,姚恩澹从学校的自行车棚里将自己的车推出来时,发现邹起正扶着他那辆白色的“白马”等在门口。“据说你们模拟成绩出来了,考得怎么样?”
无论文科还是理科,模拟考试的时间安排是一致的。所以邹起不需要推断便知,他拿到老师批复卷子的一刻,也是姚恩澹的老师送给她“锦绣山河”的大概时间。姚恩澹本不在乎这些,但既然高材生邹起问起了,她就得回答,哪怕是敷衍:“还行。”
“多行?”邹起不依不挠。
学校总是要求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其他不说,单说智,一智就要智好多科目:语文,数学,英语,历史,政治,地理,物理,化学,生物……时间有限,学海无涯,谁不知道哇?但你就得将它们一举拿下。这分明就是曹操的连环船啊,拴在一起,荣俱荣,败俱败,谁知道最后谁会将那些船变成鱼跃过龙门,谁会败走华容道?姚恩澹总是无法想象为什么那些所谓的高材生会拿到那么高的分数,在她看来,那只有照着参考答案全抄才能办得到。
怎么样,能告诉邹起,这次考试所有的科目她都只做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的解题时间她一秒也不浪费都拿去睡觉了吗?
马虎眼打不过去了,姚恩澹绷着脸白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
于是邹起无辜地挠头:“我考得挺好的。”
意思是还有除了管我自己,还有管你的余力。
但邹起还是知道的,她无法带坏他,同样的,他可能也无法改变她。他有他的学习目标,她也有她的生活追求,谁都无法强求对方。
两人并肩骑自行车回家。即将骑入小区时,邹起轻轻询问了一句:“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学习?”
“学习成绩差的学生都很不喜欢跟高材生谈论学习的问题。”姚恩澹有点不耐烦。
“据说你前几天又逃学了。”
“对。”对,她逃学去了参观了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回校的路上,突然想到了什么,拐了个弯再次远远逃开,去公安局办理了护照。真正回到学校的时候正好碰上考试。
“姚恩澹。”邹起看着她,语气没有姚恩澹预料中的失望,而是平静:“我收到你的明信片了。一共七张。”
姚恩澹有从旅游地带回一些特色东西作为礼物的习惯。美丽的送给妈妈,新奇的送给陶博卉,而送给自己的则是明信片。那天去浙****的最后一站,是南宋钱币博物馆。站在明信片柜台前,姚恩澹想了想,把前几天在其他博物馆买的几张明信片,连着刚买的那一张,全写上了邹起的地址和名字,一股脑都寄了出去。
她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以后你每去一个地方就给我寄一张明信片吧。”邹起说,“我想知道你在哪里。”
我想知道你在哪里。
往后的很多年,偶尔放任自己在思念的漩涡中沉沦的当时,姚恩澹都能想起那一年那一天,邹起看着她时带着请求的清澈眼神以及带着期待的清朗语气。当时的他,浑身都带着遥不可及的温玉般的气质。
让人没有办法拒绝。
天气渐渐转凉。这一天,姚恩澹像往常没迟到的上学日一样,骑着自行车就去上学。出了小区,刚拐到几个街角,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呼喊:“姚恩澹!姚恩澹!”
姚恩澹吱嘎一声刹了车,扭头去看,隔着迷迷的晨雾,她看见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邹起正排在路旁一条队伍中,遥遥朝她狂乱地招手。
那是一家开张不久的“此心如蜜”的面包店。名字俗得掉渣。
然而每天一大清早,总有人们在店前排起好长好长的队伍。那条队往往要排到车道旁,然后折一个弯,弯弯地续在人行道上。队伍里提着菜篮子的大妈大婶时不时响亮地擤一擤鼻子,挪着粗壮的大腿前进一小步,表情渐显不耐,却也没有人离队走开。
对这种人越多的地方,姚恩澹越是不会靠近。她没想到邹起居然会出现在这条乡土气息十分浓厚的队伍里。
她左脚撑在地面上,朝他大喊,中气十足的嗓门刺破睡意朦胧的晨雾:“干嘛呢你?”
“你等等啊,马上到我了。”邹起回应地大声喊回来。像是怕她不够注意他,也像是怕她不耐烦地先走掉,一边喊还拼命地朝她挥手。
这样子的他多滑稽。姚恩澹忍不住笑出来。
邹起转过了头对排在他前面的大妈们说了句什么,大妈们脸上露出理解的笑意,往后退后了一点,让邹起插队去了。
姚恩澹看见他丰润的嘴唇向两边拉开,好看地弯起,绽开他乖巧但青春不可挡的笑容对大妈们表示了感谢。他凑到柜台前,接过店员递过来的东西,递钱,回身向队伍里让他插队的大妈们再次道谢,之后朝她跑了过来。
一股甜蜜蜜的香味就这样扑鼻而来。
邹起在她面前站定,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将其中一袋递过来:“给你。”
“这是什么?”话说着,姚恩澹已经把它接了过来。那是四个热乎乎的小面包,上面涂着黄黄的似油非油的蜂蜜,看起来让人食欲大开。
“蜂蜜小面包,很好吃的。”邹起摇了摇他手中所剩的那一袋,也是四个,很得意的样子。
姚恩澹把袋子里的两个拨给他,自己啃着手中剩下的。软的面包和烤得酥脆的蜂蜜,在口中变奏出一种奇特的美妙味道。姚恩澹瞅了挂在那里的“此心如蜜”几个糙体大字一眼,又讶异地看了看邹起,不说话。
她只道邹起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器宇轩昂的他也会挤在持家妇女的队伍里,去买他觉得好吃的东西。
“你四个,我四个。”邹起把姚恩澹还回去的两个面包又递了过来,看见她的表情微妙,他忍不住问:“好吃吧?”
“我两个够了。”她把面包又给了他。
“你两个怎么够哇。”邹起双眼一瞪,不由分说又将小面包塞进她的袋子里:“拿着。”
看着他的袋子,姚恩澹的眼睛也一瞪。好吃是好吃,但敢情他是拿她的食量跟他的来比了?!
见姚恩澹要发飙,邹起赶紧退让,迅速从她的袋子里掏走一个:“好,我吃五个,你吃三个。”
姚恩澹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邹起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一边却迫不及待地向她邀功:“昨天我妈买给我吃过。她说人多,要早早排队,不然一会就没了。我今天可劲起个大早,排了快半个小时呢。”
姚恩澹想象着邹起急冲冲赶出来排队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来。见她笑,邹起也笑:“好吃吗?”
“很好吃。”
到了学校,先后将自行车推进自行车棚时,有个女孩跟邹起打招呼。然后她笑着跟姚恩澹嗨了一声,用英语问了一句什么。
姚恩澹能感觉那是很简单的问题,她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于是迷瞪地看那个女孩。邹起也有点不好意思,叽里呱啦也用英语说了一大串什么,女孩恍然大悟的样子,用十分蹩脚的中文向她伸手:“你好,你就是姚恩澹是吗?很高兴认识你!”
于是她也伸出手,跟女孩握了一下。那女孩肤色黑黝黝的,手掌很有骨骼硬度感,又结实又粗壮的感觉。相比之下,姚恩澹的手白得简直不像手,像一只白猫小心翼翼探出的爪子。
女孩走后,姚恩澹问邹起他们说了什么,邹起支支吾吾,不回答,被问得急了,索性转了话题。姚恩澹气哼哼地想,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也是第一次有些气哼哼地发觉到无知真的是一件很令人气愤同时更是令人无奈的事情。
越是不忿,姚恩澹越是不愿意放弃追究。
晚上入睡前躺在床上,她的脑袋里像装上了一部复读机似的,来来回回播放着他们见面时的对话。播放了几十遍之后,她终于带着丝丝的怀疑翻译出了答案——女孩一开始跟她打招呼说的是:“你美得像个天使!你就是Armand常说起的邻家女孩吗?嗨!你简直是他的神论!”邹起解围时说的是:“Alva,她不太习惯讲英文,但她的中文非常棒,如果用中文与她交流,你将受益匪浅。”
Armand常说起的邻家女孩……Armand?
姚恩澹想起邹起的回答没有给任何肯或否定,心里一跳,一个驴打滚,跳下床赤脚奔到书桌前。
邹起去她家吃饭之后,两个人就交换了手机号和QQ号。平时两个人基本都用QQ联系,很少打电话。当时她没想过那个时间点可能邹起已经入寝。只是想马上得到答案。等不及他QQ答复,她直接打了电话。
铃声伴着她的心跳响过两声之后,邹起把手机接起来。她劈头问他:“你英文名叫什么?”
邹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Arm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