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平和李凝尘的步伐渐渐漫踱,在储药房遇见的时候刚刚月出,此时的月色已经有点发凉。
慢慢的认识久了,会发现,这两个都是可以忍的人。乐清平忍着百般顺从,李凝尘忍着所爱远行。两个人认知不和,性格不同,关系倒是比旁人要亲密的多。
“昙儿,马上莫土国大使要来进上供。到时肯定要有什么大典,有的热闹呢。你可给我小心一点啊,别再整什么岔子出来。到时候找三殿下都捞你不出来。”
“什么事情还有皇子捞不出来的啊,除非我把他哥捅死了。”
李凝尘赶紧捏了一下乐清平的手:“别胡说!”
乐清平吐吐舌头。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惹了都妃娘娘?”
“也没什么,”乐清平皱皱眉头,“就是她看上我的步摇,然后让我去找那巧匠。我怎么可能找得到啊,然后就出事情了呗。”
“你不能随便拉一个匠人来吗?反正都妃娘娘整日在宫里又不知道。”
“你瞧我这步摇,是随便一个匠人能打出来的吗?与其到时候打出来都妃不满意,还不如直接就拒绝咯。”
“……都妃娘娘的话你都敢拒绝?昙儿我好怕哪天在斩首台上看见你。”
“看不见的,女眷不让进。”
李凝尘撇撇嘴巴:“你今天睡哪里?”
“回春华堂估计是不行了,师父见了是要把我的脑袋拧下捣大蒜。”乐清平看着乐清平正把自己往将军府拽,想着这包庇罪可得连累李家的,“我回柳烟路小院住个一晚上吧。”
“可是我想和你睡。”李凝尘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家里爹爹哥哥都不在,我怕。”
……
你半夜出门去爬房顶,心里有怕过吗。乐清平心里有一瞬间是觉得李凝尘作为情敌要把自己暗杀掉,转念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恶毒,便允了。
李凝尘抖抖被子:“你过去一点。”
乐清平往旁边挪了一点:“算你幸运了,我从来没有和别人睡过觉。”
“啧。”李凝尘暧昧一笑,就躺下来了,“信不信由你,我可是和红香阁上一届花魁睡在一张床上过。”
“花魁知道吗?”身边多了一个人的感觉真是奇怪,乐清平尽量让自己不要撞到李凝尘。
“当然了,我可是花了钱的。”
“那……花魁是男的还是女的?”
李凝尘狠狠拍了一下乐清平的胳膊:“女的!”
乐清平皱一下眉头翻一个身:“你打我干什么啊!”
“我当然是和女的一起睡觉了!”
“……和女的睡觉干什么啦!”
“干事啊!”
气氛一度凝结,乐清平无意识的僵直了身子,慢慢翻回去,面朝床顶。
李凝尘贼兮兮一笑:“小美人儿?”
“欧呦……”乐清平往墙那一边挪动。
“我们纨绔子弟,如果不认真履行职责,就称不上纨绔了啊。”
“纨绔哪里来的职责?”
“赌博、嫖娼、喝酒。”
“……”
“明天还被三殿下勒令不能进宫?那我带你去纨绔一下?”
乐清平干脆的闭上眼睛:“不要,睡觉。”
“别嘛,还早呢。”
见乐清平不理她,李凝尘就翻身去挠她的腰:“诶,你和我说谎的事情我还没有找你算过账呢。”
乐清平怕痒,一面躲闪,一面笑得失了音。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什么……说谎?”
“你和我说自己失忆了,怎么倒是和三殿下吐露了真话?”
乐清平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无比后悔:“那不是……没想好要怎么和你说嘛……”继而转身去拉住李凝尘的手,略带歉意的看着她。
“别以为可以靠美色糊弄我。”李凝尘甩开乐清平的手,“怎么了?和叔父闹脾气啊?”
“嗯……”乐清平又搬出了那一套说辞,虽然是真的,但听着那么像故事,“我出来拜师求学,也没有什么不对的把?”
“你是活得有多累啊,出来干别的不好,来学医?”
“……”
“我觉得你叔父对你挺好的啊,给你吃穿用度,给你请老师。看你细皮嫩肉的,应该没吃过什么苦头。哎,多好一叔叔,被侄女当做是坏人。”
“叔父如果不好好照顾我,会被……街坊邻居背地里说啊。”
“如果他真的不想养你,可以随时随地把你弄死啊。”李凝尘有点可惜的看着乐清平,“这么好一张脸,愣是动不下去手的。你叔父估计现在要疯掉了,养肥了的美人儿,跑了。”
“长得怎么样有什么关系啊,我是可能影响叔父地位的弟弟的女儿。”
“你这长相,狠一点的送去青楼里可以卖个几年的粮钱,好点的送你去个地主官宦人家做一个二房,这就抵了养你七八年的辛劳了嘛。”李凝尘打一个哈欠,“你家是有家主之位要继承吗,还影响地位呢。”
“就是……寄人篱下,他们说什么我只能听话啊。”
“他们有叫你沿街乞讨还是街头卖艺去了?当女儿也要听话啊。”
“哦。”乐清平缓缓道,“他们要我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不想李凝尘苦笑一声:“女孩子家家,谁不是呢?”继而又打了一个哈欠:“你就别再乱想了,我们睡觉吧。我觉得你明天要给你叔父写一封信,叫他放心。养了这么多年了,突然间走丢谁心里都不好受。”
“……嗯。”乐清平此时倒是清醒得很,越过李凝尘去看远边的窗,有亮光透进来。其实仔细想一想,过往的日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还是自己,太过鲁莽冲动,就知道自己是一个尊贵郡主,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肩上也有责任。
……
翌日清晨,乐清平是被李凝尘叫醒的。
“昙儿该起床了!我们早饭吃什么啊?”
乐清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十分的不情愿:“去对面的馆子里吃吃就好了……你让我再睡一会。”昨天也是早起,只是一天经历了太多,回忆起来显得有点遥远。
李凝尘翻身下床,去衣架子上取了衣服穿戴整齐。乐清平听得耳边一片的窸窸窣窣。只是身为主人哪有不起床的道理?乐清平不情不愿的坐起,奋力睁开眼睛。
“你怎么穿得那么素啊。”李凝尘正对镜梳头,但看着乐清平的衣裳,还是不免多说了两句。
乐清平漱着口,仔仔细细的让水流充斥口腔才吐出水:“清爽。”
“女孩子就是要穿得鲜艳一点嘛。桃李争妍,啧啧,春天要到了啊……”李凝尘飞快的扎起马尾,利落的一个翻身就坐上了梳妆台。吊儿郎当的甩着腰间的玉佩。
乐清平也不理会她,任由李凝尘自顾自的讲下去。乐清平不快不慢的梳着头,李凝尘不免有一点性子急,但也没说。乐清平挽起头发,伸手捏起那把心爱步摇,又徐徐放下,换了一支簪子。乐清平总共就这两样头饰。
李凝尘细细打量着步摇:“真是好看,但你不戴也挺对。若是被什么人看见了,倒要说你狂妄了。”
乐清平道:“一会去当掉吧,反正也戴不了了。当来的银子请你吃好吃的啊?”
李凝尘吐一吐舌头:“别了,你自己留着买点衣服吧。难不成大典还穿得这样素气?”
乐清平咬咬唇瓣没有说话。
莫土国乃五国之一,只是被烈炎国攻下后成为附属国。烈炎国君封那莫土国君为莫土侯,年年上供金银异宝,哄得烈炎国君好不高兴。昨夜听说行大典一事才突然想起来,三百年前千淼国与烈炎国是战火纷飞不断。要自己一个皇室郡主去庆祝敌国大典,乐清平是做不到的。
虽然知道千淼国与烈炎国最后和平停战,但一想到千淼国的土地正染着血红色,子民一个个身陷水深火热。瘟疫、饥荒、内乱,正充斥着自己的故乡。乐清平坐立难安。
“……不了。我是外乡人,烈炎国的大典,我参加怕是不妥。”
“怎么不妥了?你可是任大夫的得意弟子,任大夫又是我们烈炎国的重臣,自然是要出席的。昙儿,我等着你那一天,”李凝尘看着乐清平端端正正的把簪子插进发髻里,“艳压群芳。”
乐清平轻笑:“艳压群芳?还是李小姐行行好,别抢了人家诸侯王女的风头才好。”
“什么王女?”李凝尘不解。
“呃……我觉得莫土侯有可能会送王女过来和亲嘛……毕竟,三位殿下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了。”这是乐清平不小心说漏了嘴。当年二皇子祁子烁和莫土王女成亲,前往莫土任职护国将军,国君命护国将军之子继承莫土侯。只是后来联合莫土叛变,回京夺位。
李凝尘眼睛闪了一闪,躲闪了一下:“还是昙儿想得多。走吧,去吃饭。”
乐清平应着,一面从床头柜里翻出几枚铜板。柜子里简直是寒酸至极,乐清平展开自己的手,伸进去用力捞着,才摸了出来几枚。
她决绝的关上柜门。谁能想到,堂堂郡主竟然用上了铜板这等东西,还对街边小摊铺的价格烂熟于心。
……
“我要一碗粥。”乐清平道。
“那……我要一碗小馄饨。”
“要不要再来一笼小笼包?两个人分着吃刚好。”
“行。”李凝尘说罢,就被乐清平推去找一个桌子坐下。心情突然的挺好,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情绪居然就这样被一顿早饭化解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如果不行,就吃一笼小笼包。
乐清平坐下,马上有店小二送来吃食。看着乐清平用筷子捣捣粥,冒起了袅袅白烟,往上盖上了一层咸菜,还点缀了一颗萝卜干。李凝尘觉得,这样也蛮惬意的。
乐清平自从来了春华堂,一天天跟看着任予惘不干正经事,诸事操心,胃口竟然意外的好了很多。三口一个小笼包,第一口吸汁,第二口咬半,第三口全吞。
李凝尘咽下一口口水:“那个……昙儿啊。”
“嗯?”乐清平奋力吞下嘴中的肉馅。
“其实……昨天……”李凝尘向来是一个爽朗的人,这样犹豫乐清平反倒有点不习惯。
“怎么了?”
“陛下有意让大皇子和我们李家联姻。”李凝尘说得又快又小声,过了半晌她补道,“……我。”
“你?恭喜啊恭喜!”乐清平夹起一枚小笼包放在李凝尘的勺子上,“来,多吃一个小笼包。”见李凝尘不答话,又道:“你未来的可是嫡出的大皇子,将来是要当太子的。你可是要成太子妃的人了,以后多多关照我们春华堂啊?”
李凝尘不给予回答。
乐清平喜滋滋的在回忆里摸索着这一任的太子究竟是哪位。好在这一时期与千淼国牵扯尤甚,所以涉及到的皇室成员乐清平也曾在历史先生的逼迫下记忆过。
太子妃?
恐惧的感觉如同电流一般直击而上,乐清平被震得无法动弹。李凝尘,是叛乱中死去的太子妃吗?
“凝尘?”
“我没事。”李凝尘故作轻松的样子。
“你……真的要嫁给大殿下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想嫁也得嫁。而且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凝尘……如果你要逃婚,我可以帮你。”
“咦?怎么回事呀?”李凝尘开始打趣起来,“学坏了?”
“还是要遵从自己的内心。”有谁知道,乐清平有多么希望嫁去宫里的是李凝尘寻来的替身,在叛乱里死去的,也是替身。说来可笑,之前对于李凝尘不三不四的作为嗤之以鼻,现在却近乎渴求。
“昙儿。我若是抗旨,你可想过李家的下场?”
“那不是,有意吗?不是……还没有定吗?”
“陛下的意思,就是圣旨。”李凝尘吃完了那一个小笼包,满意的搁下筷子,“而且大殿下为人正直,人很好啊。”
“……”
“三殿下那边,我是望不来的,虽然我望了这么多年。白日梦是要醒的,现实还是要面对的。”李凝尘从座位上站起,“我纵然不愿又怎样?到了放手的时候,就应该决绝。自己期望不来的东西,还是不要抱有希望的好。走吧,我们去典当行?”
乐清平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和李凝尘离开。心里,却是不一般的惊涛骇浪。
……
这几日过得太过于跌宕,以至于乐清平还没有反应来,就被祁子烨拉进了皇宫继续做理疗。前面领着路的公公看着面熟,才想起来是那日在牢门前看门的小太监。
这官儿升的够快。
只是乐清平现在丝毫没有功夫去关心别人的升迁荣昌。自打被都妃送去储药房后都没有好好见任予惘一面,也不知师父有什么意见没有。自己切脉还没有掌握熟练,却被祁子烨抓来不得安生。可谁叫人家位高权重,自己现在只是个奴役。
“殿下身体很是健康,没有必要叫草民来了吧?”乐清平没好气的甩话,虽然人家对自己方方面面都很好。
“这不是……想天天见你嘛。”祁子烨说起话来越来越没脸没皮。
乐清平心里叹一口气:“殿下这话,说出来可是要负责的。”
“我当然会负责,等以后,我一定……”祁子烨正准备开始滔滔不绝的描绘对未来的遐想。看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和女生一样爱乱想。
“打住。”乐清平的声音变回的郡主冷冰冰的模样,“以后,是什么时候?”
“是……”
“等你有能力了吗?有些东西,不是等来的,是争取来的。”
祁子烨没有说话。
“在你还没有充分的能力之前随意夸下的海口,是真的很不负责。殿下是殿下,我是平民。您觉得,我们有可能吗?”
祁子烨欲言又止。
“殿下如果只是玩玩而已,您大可和草民讲。草民不会肆意宣扬的。”乐清平最会做的事情其实是冷冰冰的拒绝。一步一步到最彻底,这样才清爽。她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从前的厌世,又回到自己身上。
“殿下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妻子吧,眼看大殿下的婚事已经差不多定下了。”乐清平的脑子忽然灵光一闪,“莫土大使要来上供,殿下要不要准备准备迎娶那莫土王女,也好成个一方霸主?”
“嗯?”乐清平歪一个头,嘴角扯起,往后退了几步,便转身离开了。
祁子烨的手慢慢从腰间垂下,宽大的手心里亮晶晶的。细看,原来是那一支被乐清平当掉了的步摇。
马车也没有坐,就这样步行回到了春华堂。
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乐清平的心情过了许久,都无法平复。
其实……她只是想让祁子烨不要在喜欢自己罢了,现在倒好,脑子发热说了些什么狗屁胡话。以后估计朋友都做不成了。
乐清平曾经还想着靠祁子烨这一层铁打的关系在医学界呼风唤雨。
令人意外的是,任予惘没有对乐清平闯下的祸发表什么训话,而且看起来也没有任何不悦。这让乐清平犯了难,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小心翼翼的日子又重新过了起来,如履薄冰的走下去,脚下万丈无边。
这样蓬头垢面的在春华堂里栽了几天,李凝尘的事情也没有过问。当然人家也忙于婚事,无心来汇报。皇城喜讯布满大街小巷,一天天的热热闹闹。乐清平无数次路过那典当行,里头来来往往,她也没有进去看看自己那过往的宝贝。
这几日的花销微乎其微,日子过得倒也舒心。只是想起祁子烨,心里老有疙瘩。而李凝尘的未来,乐清平也在每日睡前演习着营救方案。与春华堂的学徒们开始用师兄弟们称呼起来,当然了,她是除药童外的唯一一个女弟子。
师兄弟们表面看着正正经经,背地里其实经常在打小抄。偶尔小小玩笑一番,也无伤大雅。夜里挑灯,也感觉不再是一个人了。有时灭了蜡烛,透过窗缝,隐隐绰绰的也能看见外街两排人家的灯火。
是不是哪家人家的书生在准备着赴试,娘子正就着灯火缝补衣裳。小孩儿哭啼啼,夜里尤为清晰。但是不一会又停了,估计是书生和娘子一同安抚。
小院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就是这暖阁。底下太湖石堆砌成空心假山,用于烧火取暖。暖阁有点小,在这春初竟有点热。所以这窗子也是常常开着一条缝。
有的时候身着单衣,但把窗户开至半开,这样依在窗杆上倒也不觉得冷。外面是万家灯火,映得这无人小院也不是那么没有烟火气。
眼睛顺着人烟,很容易就找到了春华堂的位置——那是视觉极限了。
她能一看就是好久。
这也是祁子烨一天里,能偷偷看乐清平最长的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