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桃花盛开。山林葱葱，百鸟争鸣。正是在这桃李红芳之际，一场在乐清平百般阻挠下的盛大婚礼如期举行。
柳烟路离李府近得很，一大早上街上就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
乐清平慵懒的梳头。按理说，作为李凝尘好友，这送亲女眷团是必定要参加的，可无奈自己并无身份地位来融入烈炎国的千金仗列。另一方面，任予惘作为烈炎神医，参加大皇子的婚礼也是应该的，带上几个个徒弟也是给朝廷面子，但被乐清平以有事拒绝了。
这十几天来，她被任予惘日日带出出诊，空闲下来就摆摊子免费坐诊。偶尔挤出一点点时间去李府帮李凝尘挑选下首饰之类。
这日子，虽然累，但是很充实，甚至诊金也赚了不少。
乐清平搁下梳子，仔仔细细的梳上一个发髻，这还是李凝尘教的。说来可笑，乐清平这一月左右梳的头可以抵过她过去十五年的次数。
发髻上插进新买的簪子，中等翡翠，看着也蛮舒服的。乐清平关上抽屉，不难发现里面亮闪闪的一大堆头饰。大多是凌嘉逸送的。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发饰，戴着感觉不太好，就放着了。
身上那一套衣服大概是乐清平最鲜亮的一件，水水的青绿色，衬衣是黄绿色的。她豪气冲天的抓了一把碎银子，出了门。
乐清平走到了对门的馆子，遇见的人都和她打着招呼：“云大夫，早？”
乐清平也早已习惯了这个称呼，一个个回了一声早。
最近好不容易学会了自己烧柴烧饭，为了多加练习，所以连着几天没有下馆子了，店小二显然很兴奋。
“云大夫，今天还是吃粥吗？”
“今天吃小馄饨。”这是和未婚李凝尘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正紧饭。乐清平借此来回味一下自己没怎么体会到过的闺阁时光，缅怀青春。
“好嘞。”小二腼腆一笑，“云大夫，咱们掌柜说了，只要是您来，一律免费。”
“那怎么行？”乐清平说而掏出铜板，要走去柜台付钱。
小二急了：“云大夫您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啊，无力报恩，但一碗馄饨钱还是付得起的。”
乐清平轻笑：“今天可是大皇子和李小姐的大好日子，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这钱我付，我祝你们掌柜，财源广进。”
小二像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几近抽泣，去帮乐清平要馄饨。不多时，便过来了。
……
乐清平沿着那锣鼓喧天的大街晃晃悠悠到了一座华贵的茶楼，就拐了进去。其实她看中的不是露天沿街的二层雅座，只是那雍容华贵的大量黄金内饰太过于符合自己的尊贵身份。
乐清平手里掂量掂量银子，心里寻思着喝一壶茶应该不会太贵。这豪华会馆的接待就是和早餐铺子不一样，中年妇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眼角皱纹被嘴上朱砂打压得严严实实。乐清平想着，等自己老了，也要做一个这样老艳货。
中年妇女显然对于乐清平的来访感到很是惊讶，但脸上的笑意一点也不减。考究的眼神让乐清平很是满意，她从来没有在茶馆见过这样会察言观色的侍从。
乐清平拿出郡主姿态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好茶？”
“新茶还没上呢，不过上好的陈茶倒是有不少。”那女人回答得很快，“姑娘这来的时间挺早的，可是来喝早茶的？”
“嗯。”乐清平漫不经心的回答，一面将这里尽收眼底。也不知道是哪位皇亲的手笔，这里简直是奢靡至极。她信步走上台阶，“二楼的露天走廊那儿，还有位置吗？”
“自然是有的。”女人的脸上泛起媚笑，“我说呢，怎么今天那木栏杆儿居然被日光照得金光流露，原来是大美人要大驾光临啊！您这领子扣得有点严实，这可得怎么迷住那些公子哥儿？得了，松松。来，这就带您上去！”
“好啊，你带路吧。”乐清平突然觉得这茶楼有点怪怪的，金玉楼阁，庸俗粉黛，言语粗鄙，怎么着也不像一个正紧喝茶的地方。正欲问个清楚，却被女人催促着上楼去。
乐清平感觉自己进了贼窝，有点想逃的意思。
“昙师妹？”
乐清平猛虎回头。
“凌师兄！”
她和凌嘉逸交集不深，虽然每次探讨问题都会去找彼此，但这交流仅仅限于此。在这里见到，乐清平简直像是见到了亲人。如果有必要，她可以直接改口叫哥。
“你怎么在这里？”凌嘉逸的口气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感波动。
“我……吃完了早饭没事干，来这里喝茶。”乐清平一脸天真的望着凌嘉逸，但是心底里面还是有点发虚，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
凌嘉逸沉默了一会：“你，来这里喝茶？”
“嗯。”乐清平顿了一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小孩子少来这种地方。我带你出去。”凌嘉逸说罢要来抓乐清平的手腕。
“别、别！师兄！哥！”乐清平胡乱挥舞着手臂，还好凌嘉逸不喜欢与别人接触，乐清平一下子就挣脱了出来，继而抓住了他的袖子，“好不容易放一个假，师兄通融一下子咯。”
“那你来这里到底是干嘛？”
“喝茶。”
“喝茶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这里看着比较合我胃口。”
“……”
“怎么的，也合师兄胃口吗？”
“……”
两个人陷入无休止境的争执，还好那艳丽女人打圆场。
“凌公子，您这妹妹看着是第一次来啊，要不，您给她带带？奴家大可给姑娘再备一个位置。”
凌嘉逸了然，点点头：“那西域进的玫瑰还有没有？给我师妹泡一壶。我的话，和以前一样。”
那妇人娇滴滴道：“这就去。公子好生歇着”
二人由一个身着粉蓝襦裙的美人引上了楼，乐清平如愿以偿的坐下，俯瞰这街道。她突然转头：“师兄，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嗯？”
“你看你刚刚那的样子，这里怕不是……窑/子？”
凌嘉逸的脸颊染起一片淡淡绯红：“滚。”
“哟哟哟，师兄还脸红了。”乐清平惬意的靠在木栏上，“这里的品质倒是要比上次李凝尘带我去的地方要好上太多，啧啧。”
凌嘉逸看了乐清平一眼，没有说话。
“嗯？”
“这里不是窑/子。白天唱戏，晚上有歌姬舞姬唱跳，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乐清平笑容有点僵硬在脸上，但脑子很快就转了回来：“又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师兄干嘛不让我进来？”
“我以为你钱不够用，来卖艺。”
“……哦。”
“你最近天天和师父出去，赏金拿得不少吧？”
“嘿嘿，是蛮多的。”乐清平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所以说……师兄，我当然不是来卖艺的啦。”
凌嘉逸点点头，似是赞同。
一会儿又来了两个美人，托着托盘，像极了画像上那手里捧着蟠桃篮的仙女。动作轻巧如行云流水，看她们倒茶都很享受。乐清平寻思着等自己回千淼国也要招几个舞姬来给她端茶倒水。
凌嘉逸点了一下头，两位仙女知趣退下。
“师妹是住在柳烟路那严家老太太的的小院里吗？”
乐清平依稀记得那租房子时来的老太太好像是自称严氏，便点了一下头，调笑道：“师兄调查得很清楚嘛。”
凌嘉逸白了一眼：“那小院里面的暖阁这么高，起先整个春华堂的弟子都想和你比熄灯时间，结果你丫头天天那么早就灭了灯。”
因为那些都背过啊，乐清平在心里暗暗道。“师兄，是这样。我只和你一个人说啊。”乐清平故作神秘，“我就知道你们会看见我的暖阁，所以我每天都早早灭掉了桌上台灯，回卧室里看呐。”
凌嘉逸表情微妙的闪动了一下，伸手从衣襟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乐清平好奇的望着，不小心与凌嘉逸对视上了眼神，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端起小茶杯喝一口玫瑰茶。
玫瑰没有提纯，晒得也不是太干净。味道是一般般的，但大抵还是可口的。凌嘉逸怀里那盒子被宝石装饰得五光十色，按上一个镂空的开关，盖子就弹开来了。
里面柄带口的勺子，还有一个用塞子塞住了的小瓶。
“烟？”
“师妹懂得还真多。”凌嘉逸眼神里带一丝诧异。
“师兄谬赞了。但这种东西还是少抽一点比较好。”
凌嘉逸轻笑，嘴角上扬突然间像个痞子：“我说师妹，你师兄天天在这种地方混，不抽个几口烟，怎么彰显我们春华堂的排场呢？”说罢，叫了一貌美女子上来烧烟。别看凌嘉逸平时衣冠楚楚的，但干起风流事来，倒是得心应手。
那女子脸颊晶莹剔透，但手伸出来却是惨不忍睹。手心里布满薄茧，坑坑洼洼还破了几块皮。自从上一次和寂比手，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手护是日渐怠慢。找任予惘在春华堂里扒拉出了几盒玉脂膏药，夜间厚厚的在手上涂抹均匀，如此几天，手上的小细纹就淡掉了许多。
李凝尘说，妓/女有皮没有魂，为什么财主都放着绝色处子花魁不娶，就是因为妓/女是偷情放松用的，无情可说爱，无言有共同。
那女子把烟草烧烫了，在手心里滚上一圈，再烧，再滚。手法娴熟得让人心疼。如此反复了五次，她像是没事人一样，稳稳的把烟末装进斗里面。
凌嘉逸呼一口气，团团烟雾从嘴巴里缓缓吐出，慢慢和天色融在了一起。
老烟鬼不是没有见过，白家的老太爷吐出来的烟甚至都不浓郁了，可以说有点淡薄。当然了，烟在后世就不是什么罕见玩意儿了。地痞流氓倾家荡产，得了烟来聚在一起挑逗良家妇女。
那年在去皇宫的路上遇见过一批，叫嚣得特别猖狂。乐清平本着为名除害的心思，让护卫帮忙解决掉了。再加上皇叔不让乐潇远抽烟，就连躲到护国公府来抽都不知怎么会被抓住。
所以乐清平一直对抽烟的人心生怜悯，因为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不过师兄总不至于来这里就是喝杯茶，抽一口烟的把？”
“呵呵。自然。”
“嗯？”
“下午有名角儿的戏，我来听戏。”
“下午的戏，为什么要上午来啊？”
“来喝一杯茶，抽一口烟。”
“……”
此时远远的传来萧竹锣鼓之声，二人双双扭头向下看去。大皇子的迎亲队列来了。
凤顶霞轿，八人齐台。
浩浩荡荡的婚礼，是乐清平从未有见过的。
若不知道此时与千淼国的战事如火如荼，倒是要错认这里是太平盛世。
乐清平轻讽一笑，恣意趴在栏杆上，任由鞭炮刺激着耳膜。
心里说起来倒也很平静，她缓缓闭上眼睛。李凝尘，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哟——”一声阳刚柔媚的声音入耳，乐清平皱了一下眉头，“逸兄，这是红颜知己？”
音韵绵长，甚至带着一点撒娇。乐清平回头看，发现原来是一个白净男子。乐清平极力收回他这声调是撒娇的想法。
凌嘉逸和那男子相视无言，乐清平夹在中间尴尬至极。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的原因，她缓缓站了起来：“那个……您坐，您坐。”
男子款款坐下，拣起凌嘉逸用过的杯子，喝下了剩下的茶水。等到茶水在嘴里漾开香气，才正眼打量一番乐清平：“我叫，蔷欲。”
乐清平心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揣测，这让她全身上下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兢兢战战回答道：“蔷……蔷先生，您好。我是凌师兄的……师妹，我……姓昙。”
“哦，昙小姐。”蔷欲举杯示意。
乐清平也对着他点了一下头。
……
“哦！”乐清平好像突然间想起来了什么事情一样的拍了一下脑袋，结果用力过猛，簪子在头皮上重重划了一下，她忍着声音不变调，“李凝尘好像约了我去吃午饭呢，那我先失陪了啊……二位玩得开心！”
她转身几乎要逃走了，凌嘉逸冷冷道：“你记错时间了。”
“怎么可能啊……而且就是记错了时间，凝尘她也是一个大闲人。我就是想和她吃一顿饭。”
“李小姐今天刚好没空。”
“……啊？”
“李小姐待会儿要去成一个亲，就是不知道闹完洞房以后会不会有空溜出来。”
“……”乐清平的脸滚烫，几乎是要烧起来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臊的，还是紧张的。
后来，乐清平和他们二人其乐融融的享用了一顿绝妙无比的午饭，虽然食不知味，但还是吃下去了很多很多。刚刚目送凌嘉逸陪着蔷欲进了一间屋子，她就只好一个人孤寂的消磨时间。
如果吃午饭时的自闭倾向不算是孤寂的话。
蔷欲是京城名角儿，常驻在这拈花楼。有的时候遇上大喜事，也是可以提前一月花重金请蔷欲去唱上一会。这蔷欲的戏票可是一票难求，乐清平想着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听场戏，却被凌嘉逸一眼识破。强硬喝完剩下的玫瑰茶，乐清平就被凌嘉逸毫无感情的赶了出去。
她走楼梯的时候听见蔷欲在调笑道：“怎么的？今儿火气这么大？”
然后是凌嘉逸放低了声调，磁性慵懒。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得蔷欲轻笑出声。
乐清平无望的走出拈花楼，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手里揣着春华堂第二富人凌嘉逸随手给她的银子，如同一具干尸。
李凝尘的喜轿走了许久，街上的人走了又来，熙熙攘攘的，无比热闹。
乐清平此刻只想去洗一个头，因为她的脑子混乱得很。
她一只手捂着头，晃晃悠悠的走，不小心撞上一个壮汉。
那壮汉满脸横肉，鼻子中带着一个环，鼻毛戳出，根根分明。耳朵有点残破，眼睛凸起，牙齿也少了一颗。浑身黝黑，而且只穿了松松垮垮衬裤。如果没有辨认错，乐清平的鼻子刚刚应该是撞到了那大汉的胸毛。
“嘛呢！走路不看道的？”大汉一吼，乐清平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在颤抖。
“不好意……”
“不好意思啊，我家小娘子和我生气着，离家出走呢。不小心叨扰了您，实在对不住啊。”乐清平的嘴巴被捂住，那人手臂环绕得太紧，无法扭头看看到底是谁口出狂言。
“唉，懂得，懂得。”大汉变脸一样的豪爽一笑，道，“好好哄着小娘子吧，这小姑娘要是被什么人盯上抓住了，可就不好了。”说罢向乐清平道：“快和你相公好好处，算是给我道一个歉了！哈哈哈哈哈，今儿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了！”
身后的男人和壮汉相互作揖，这烈炎国的民风好不和谐。
乐清平终于看清了男子：“你……谢谢啊。”
祁子烨用手“啪”一下覆在乐清平的头顶上，揉得她摇头晃脑。一不留神戳到了根簪子，二度划到了乐清平的娇嫩头皮。
乐清平拍开祁子烨的手，没好气的说：“干嘛啊……”
“不生我气了？”
“是我说得过激了，你都没生气，我干嘛要生气啊？”乐清平不好意思的偏过头，不直视祁子烨的眼睛。
“嘿嘿……没生气就好……”祁子烨傻笑了几下，乐清平还是没有抬头。
“你看。”祁子烨把手伸进衣襟，然后掏出一把熟悉无比的步摇，“我给你当回来了。你很喜欢这把步摇吧，为了它连都妃都感得罪。”
看乐清平没有说话，又道：“以后不要再逞强了，想宝贝自己珍爱的东西不是靠倔强的。都说云大夫果决坚定，只是谁知道她也是一个要被宝贝的小女孩呢。”
祁子烨抬手拔掉了乐清平的簪子，换上步摇：“以后，云大夫，由我保护。”
说不感动是假的，说不心动也是假的。
乐清平的心砰砰跳。
时间在这个时候仿佛停止了。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试问谁又会注意街角，那对少年？
或许只是感觉不到喧嚣罢了，全世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
祁子烨倒是平静得很。面对心爱的可人儿，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心跳加速。回想初见时，他可是连话都说不出来的。
初入情场的新手，还不知道有一种喜欢，叫心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