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门口响起太监一声鸡打鸣似的传报声,尖细而让神荼听着就想打人。
“王兄,是王兄来了!”琉璃兴奋的跳脚,立马不顾仪态冲了过去,一旁教习礼仪的姑姑一脸尴尬,果真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这宫中仪态最不佳的便是琉璃,奈何却是生的公主命。
想着能扑到王兄怀里,已经张开了双手,不曾想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王兄上来便用手掌抵住了自己的前额,一副嫌弃的表情“你又闯祸了??出宫也就罢了,守城的士兵早就看出来了,你出去也便等着我来寻你,怎么自个又跑了回来,昨夜还动手打了王帝的爱妃!!”承冀装出气势汹汹的样子。“阿璃,我当真是太宠你了。”
“哪有,是那妖妃说的??我可不敢动她,倒是我得了父王一耳光。”琉璃瘪瘪嘴,说罢,还作势摸了摸自己的脸。
“王下手重吗?”承冀立马变了脸色,着急问道。
明明昨天嘴角还有伤的,琉璃摸了半天也没摸着结痂的地方。
“没事没事,对了,哥哥,那个叫大牛,我昨天捡回来的。”琉璃伸手指了指正在收拾卷轴的神荼。
“你怎么什么人都信,随便就捡回来个人。”承冀直勾勾的盯着神荼,神色充满了探究审查。
神荼自然是感受到了这森森然的目光,只是重复机械性的收拾手里的活计,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慌得不行,想本君修炼上万年,居然被一个凡人盯得无法自持,实是定力不足,莫要慌莫要慌。
“他很像阿笑。”琉璃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承冀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留着吧!”
自母妃缠绵病榻,我们兄妹俩便再无人照拂。
母妃乃齐国郡主,当年也是一世荣华,自幼可筹算,多谋善用兵。凝眉知地理,仰面道天文。
父族母族皆为当世翘楚,荣宠无双。
前来求娶的王公士族日日不断,十里红妆万顷图疆为聘不在少数。
奈何情之一字难以言道,母妃居然衷情于敌国王爷,还是生母为贱奴的公子,世人皆道没有母系家族撑腰的废物。
自己也曾问过母妃为何会嫁给王帝,大婚后每日不得展颜为何不回去,自己也从来没见过外祖,别的公子接到外祖送的礼物,见着便十分艳羡。
记忆些许模糊了,母妃似乎是笑了,眼角却可见着不少晶莹,当时年纪尚小,只觉得母妃总是待在钟离宫定是待的烦闷了,总有一日待我长大了要带母妃登国楼看看万里河山,看看这我从小便想一揽于手的疆域。
我抓着母妃的手又紧了紧。
“母妃,,没有家了。”
我不懂。
有我,有父王,有妹妹,母妃是有家的。
后来想想,母妃这样的人不该是笼中朱雀。
阿笑是母妃初被迎娶进宫时救的一个流犯,说来比我们兄妹俩大了几个年头,待我们如哥哥一般,后来莫名殒命,正值出征之际,更是来不及悲伤。
长大了以后随父帝征战沙场,很多事情仍不明白,比如母妃为何要谎称缠绵病榻,最后饮鸩自尽,我仍记得母妃死的那天,暴雨滂沱,钟离宫前母妃亲做的秋千都被雨打的残破不堪。
后来偶然得知,便再也没勇气称王帝为父亲。
母亲是在沙场上遇见父亲的,红瑛将军不得虚名,战场上未曾输过,唯一一次便是输给了清战的父亲,而父亲年少意气风发仍旧放了母亲一马,却不知母妃是郡主,知或不知,这个中缘由谁又能道的清楚。
只有齐瑛郡主在沙场上输得是一生。
母妃可能觉着当时道不如死在沙场。
敌国欲与冀朝王爷联姻一事不日便传来,母妃日日等待新夫,想着会是怎样个光景,手足无措,从前纵横沙场的女郡主那时也应像个娇羞小女子般。
十日,冀州铁骑踏尘而来,没有允诺的红妆,只有冰冷的金戈,城外血流成河,此时一战,属齐国意料之外,城内赤红灯笼残忍地作着见证。
血,比灯笼红。
据说两人再次相见是在齐国国灭以后,回冀州的马车内,车外战旗上太子功成五个大字,在夕阳薄暮下甚是刺眼,不知母妃作何感想。
大婚长妆,盛世庆典。
此光景下,心如槁木的只有一人。
母妃被强娶后,终日寡欢,坐在钟离宫前哼着齐国小调。
后来有了我们兄妹俩,才不至于生活中没有笑,只有阿笑这个名字里含有笑。
王帝爱过母妃吗?大抵是不爱的。
帝王薄幸,最后只在母妃死的那天,在黄卷上添了几笔红字“冀州国后亡,年二十八,国葬骊山。”
记得现如今王帝的妃子是母妃死后不久入宫的,一朝受宠门楣兴旺,临祁宫怕是门槛都被踩烂了吧。
自古旧不如新,也是怪不得那牡丹,不过就是帝王床榻上前仆后继的一个罢了。
我和妹妹就只剩下阿笑了,再后来妹妹就只剩下我了,父帝一向对我不错,甚至把我当王帝在教养,是愧疚吧,可我终究是再难叫一声父帝了。
妹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最好是什么都不知道。
承冀负手离开。
“阿笑是谁?”神荼见承冀离开便转过身来问道,经常被提到与我相像,本君好歹也是四方鬼帝,倒是想知道此人是谁,虽名号难听了点,总归是有点优处可言的。
“阿笑是个流犯。”琉璃缓步走回座塌,执起笔来。
神荼心道早知就不问了。
“可阿笑也是我的哥哥,比亲哥哥陪我的时间还要长。”琉璃失了神,在纸上乱画。“再也见不到他了。都怪那妖妃,父帝简直是鬼迷了心窍了,怎生就与那妖妃为伍。”
“确实是鬼迷了心窍。”神荼慎重的点了点头。
“对吧,你也觉得吧,那妖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幅勾栏做派,也不知道入宫前跟过多少男人。”琉璃在纸上画了个王八。
神荼汗颜,不再说话。你父帝知道自己在女儿心里已经如此不堪了吗?
宫灯初上,夜色渐深,蝉鸣四起,清风微凉。
一袭黑袍突然现身于宫内,手中闪照长刀,运气便要劈向床榻上熟睡的人儿。还未出手,便被一颗枣核弹开了手腕,神荼哂笑道“阁下是生的太丑,不能见人吗?”
“梁上君子也敢管本座的闲事,闲命长了。”黑袍内传来低沉阴郁的应答。
“错,我可不是梁上君子,乃梁上小人,”神荼偏了偏头,打趣道“不过,闲命长倒是真的,可本君的命你管不起。”言罢便翻身而下,轻如鸿毛落地。
黑袍人似乎是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神荼一掌冲击倒地,“这个姑娘是我的金主,你别轻举妄动,我稍用点力,你这元神可就毁了。小老虎。”
黑袍人帽下的眼色似乎是一惊,转身便消失在虚空中。
神荼满意的拍了拍手,刚转身准备离开,便眼见床榻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大牛,,,你,,,你可是神仙????”
神荼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笑着准备忽悠过去,却被琉璃起身一个箭步上来抓住了衣袖,,,,
“许是的。”神荼汗颜,这家伙怎么忽的就醒了。明明给她下了迷药的,这人间的药真是不经用。
“神仙,应当是很厉害的,你变个花我看看,或者在天上飞来飞去。”
神荼哑然,这是把本尊当做耍猴把戏的吗。
“是神仙,那,你可以救活阿笑吧。”
一句话让神荼嘴角的笑戛然而止,“阿笑即是死了,命数不可违,救不了,不过他不在辅星录里,应该是个好鬼,应该是投胎去了,不归我管。”神荼努力的解释着自己其实很厉害,但依旧束缚于天道,就是指人间的规则之类的等等。
就见琉璃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甩了个臭脸子,冷冷道“废柴,没用。”
神荼尴尬,算了,没用就没用吧,想我神君享誉千万年,不在乎你一个人的看法。等琉璃转身躺下,便消失在虚空中。
临祁宫内一片死寂,仅有的几盏烟熏鎏金色盆灯也倏地灭了。
琉璃依旧挺直坐于塌上,漆黑中眼色痴迷。
“你来作甚?”牡丹将床榻上王帝封穴弄晕后,起身下了层梯,一步一步妖娆而魅惑,惊艳却冷漠。
“那凡间神君可有为难你?”黑袍人瘫坐于地上,捂着受伤的臂膀。
“说过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牡丹眉头皱了起来,“况且,管了又如何,我终究是瞧不上你的。”一边怒斥一边伸出手狠狠拍了那人一掌,黑袍吐出一口污血。
“三娘,值得吗?”黑袍人看了塌上沉睡的王帝,柔声问了一句,随即便开始运功,似乎是那一掌起了作用,黑袍人内息顺畅不少。
转身离开时,回首说了一句“若是谁想害你,我一样会要了她的命,无论是谁。”
“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牡丹又一次失控怒骂。
那人苦笑一声,隐身于黑夜中。
牡丹转身走进了里屋,抱起了笼内的白狐,坐到了卧榻旁。小狐狸似是长大了不少,甩了甩长出的四天尾巴,像是在像牡丹炫耀一番,随即紧紧的用小爪子抱着牡丹的手臂,蹭来蹭去。
牡丹摸了摸它机灵的小脑袋,疲惫的笑了,往事似被微风吹来般,忽然就醉了头脑,也不愿醒来。
“你这只小野狐,不过是大祭司临时起意救回来的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对啊对啊,大祭司可从来不收徒弟,你肯定是个大骗子。”
“哎呀,你们别嘲笑她了,听说她还杀过不少人呢,这么厉害,我们可不要惹她啊。”
“小小年纪便做了这么多孽事,果然是只没人管的野狐狸,大祭司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你给灭了呀,估计是想留着你给我们练练手吧。”
耳边传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嬉笑讽刺,我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
也不知道青云师兄给我吃了什么,脑袋晕晕的,头上临头一脚,两脚,尾巴好像被踩了。
一下,两下,
我拼命地晃了晃脑袋,恍惚中抓住一尾狐的爪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了下去。
满嘴血腥味的我甚至觉得很兴奋,我要这一个个欺负我的狐狸都去死,哈哈哈,我兴奋的嚼着嘴中小块的狐肉,意识不太清醒。
到凤山之前算是颠沛流离,那时还小又是尾孤狐,受欺负是家常便饭,大家均叫骂着野狐,可我现在不是小狐狸了。
我长了獠牙,是比普通狐狸更为锋利的。
也不再因为自己的毛色是红色,被别家狐狸嚼两句口舌,便觉着自己是个异类。
未见着一面的将我丢弃的娘亲,可曾想过我会坚强的活了下来。
“大祭司,,”后面听不清大家说的什么了,只依稀记得许多星星在眼睛里打转,星星里好像还出现了一双鞋,纹路可真好看,再后来就身子一轻,似是被抱了起来。
清新的山茶花味弥散在鼻子周围,我轻轻的嗅了嗅便醒了,身旁坐的是一袭白衣谪仙似的人,我是山野小狐,可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之前也是师父把我带回来的。
“为何与山中弟子拌架。”谪仙似的人看着满脸血泥污渍的我,皱起了眉头。
我咬牙切齿的吼道,似是要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掩饰自己的尴尬以及心虚,“是他们先欺负我的,我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师父您教的。”
“我何时教过了,到还记得句俗语。”霁云微微颔首,轻笑着问道,“那去丹坊偷吃食也是我教的了?”
我愈发心虚,最后只委屈的吐了吐嘴,“我饿了。”
本想着是一顿教训,却忽觉头发上一只温柔的大手抚摸着自己的头,似乎是狐狸一族特有的天性,感觉身上暖暖的,忽然就不小心现出了原型,摇了摇尾巴。
“饿了便跟师父说,在涂山待了两年了,怎么还是性子不改呢?”一声轻轻的叹息落了下来,仿佛是落在了我的头顶,压的还是有点喘不过气来。
“师父,我不喜欢涂山,这里的狐狸都骂我是野狐,还说我不是师父的徒弟。”我拧了拧头,一尾红红的小尾巴耷拉在床榻上。
“还是当年潇洒的日子过得开心。”我默默的嘀咕了几句,然后就被眼锋犀利的师父打断了。
看着师父起身离去,我抱着师父坐过的椅子,就像抱着师父一样,眼里溢满了欣喜。
两年前我可还不是这样的,如今却认准了这个人作师父,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素吃多了,狐狸脑子变傻了。
两年前,我可还是山野乡村里的野狐狸,好不容易混成了一个小山上的山大王,便开始愉悦的为祸人间,不对,是为乐人间,可师父偏说我是为祸人间,这才将我收了。
不过是今日偷了镇上王大娘家的鸡,明日偷了宋姥爷家的狗,不过那狗倒是很可爱,
味道也不错。
唯一一件说的出的估计也就是那年有个人想死。
刚挂上绳了,我那时可是想救她的,我就用尾巴缠断了白绫,可那女人反倒哭哭啼啼,于是我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就给了她一剪刀,末了还舔了舔剪刀上的血,不错,人好像味道也不错,然后我就怕浪费,暴殄天物,就,,,,
第一次见到师父,我还在啃那女人的骨头,许是手骨吧,已经记不得是腿骨还是手骨了。
记忆中谪仙似的人还未等我开口,便将我拎起来装进了麻袋里,而我就好像被束缚了似的,动弹不得,只剩一张尖嘴不停的叨叨。
“那女人是自己想死的,不怪我的呀,老头,你把我放了吧。”
我看着这人生的好看,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叫老头也没什么不对吧。他不理我,难道是嫌我叫的老了?
“小子,你放了你狐狸大爷,我带你回我山里,保准那些个松鼠黄鼠狼什么的好吃好喝供着你的。”我各种叨叨,他似是被叨叨的不耐烦了,终于回了一句“涂山。”
好像他还在笑,我开始独自生着闷气,张牙舞爪却不被回应显得真的很无力。
老家伙居然敢笑我,我可是凤山的山主。
后来师父给了我三娘的名字,我觉着这名字太过老气,和师傅一样老气,师父却说,你是红狐狸,本该艳如牡丹,可是他觉着太招摇,三娘更合适。
我倒是觉着称呼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不影响我行走涂山就行。
除了日常被欺负,我还个嘴,闯个祸以外,山上的日子越来越无聊了。
与人间所谓的和尚庙也差不多了,清心寡欲,戒律又多,繁复琐碎。
况且,这三四千门规,教出来的,也并非各个都是狐中龙凤,谦谦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