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伦袖子里面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极力的克制自己内心的涌动,问道:“那户部拨到汝阴郡的银两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发放银两的时候,张大人并未带我等一道随行,而是带着管家和府中人前去那汝阴郡的。”
徐伦气不打一处来,只得狠狠的猛拍了一下桌子,一个杯子里面的水当即洒了出来,顺着桌边流了下来,说道:“好你个张开永。”
徐伦尝试平复语气,接连问道:“为何汝阴郡大旱三月,你等都未曾写折子加以禀报,你可知欺君之罪,同样不可饶恕。”
“回大人,我往京城之中一共写了八份折子。”陆牧微微抬头,恳切的道。
“你写了八份折子,可是户部并未收到任何奏折?”徐伦想起那日在朝堂之上,那杨之铭的话。
“请大人明查,我确确实实是往户部写了八份奏折。”陆牧肯定的说道。
“由此说来,那张开永是知道汝阴郡旱灾严重的事情的。”
“是,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少流民都跑到合州闹事了的。”
“那张开永是如何处理的?”
“将流民悉数赶出了合州城。”陆牧满腔无奈的摇了摇头道。
“身为合州太守,欺瞒陛下,隐瞒灾情,他,可真是不简单哪,为何这些事情,在汝阴郡的时候,你却只字未提。”
那陆牧一行热泪滚落,感慨道:“下官苦读书近十余载,一遭考取了功名,本已为能做个为民办事的好官,可是,大人,您不知道,我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以前,我以为,即便寄人篱下,也要为官清廉,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树倒猢狲散,我只想明哲保身,却不料引火上身,若我直接道出事情,就一定能置之事外,而不受任何牵连吗?”
徐伦长叹一口气:“那些因为疫情牵连而死去的无辜百姓,谁又来给他们负责,糊涂呀,你。”
“还请大人速速派人前去豫章郡,救救家父。”
徐伦看着跪地的陆牧,苦苦的哀求自己,他已是声泪俱下,这才道了声:“我会去查明真相的,不过,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养好自己的伤,到时候三司会审之时,需要你作证的时候,你一定要活着去,不然,那些得了疫症的百姓,便是白死了,你,更是对不起他们。”
陆牧接连几个叩首:“谢大人,谢大人。”
徐伦这才出了刑部大牢,一阵乌云笼罩过来,一场雨,突然的便下了起来,徐伦接过狱卒递来的雨伞,这才走了出去,他将血书紧紧的握在手心,一个惊雷而下,男子在雨中平静沉稳的走着,徐伦暗自心想:“前方那非黑即白的灰色地带,就由自己来走这第一步吧,罗宇猜的果然不假,如此这般,只能私下搜查,来一个釜底抽薪,将那罪臣一举扳倒,不然,打草惊蛇,只会将罗宇陷入险境之中。”
徐伦回府之后,换了身常服,踱步在院子里面,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徐衡之站在不远处,看着徐伦好久之后,这才走了过来,院子里面的绿植在雨水的洗刷下,变得十分干净,哪里还有半点灰尘仆仆的模样。
徐衡之拍了拍徐伦的肩膀,笑着道:“五弟,自你从合州回来之后,大哥见你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你有何心事吗?”
徐伦回头看着今日倒是清醒的大哥,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这才略微羡慕的开了口:“还是大哥好,有时候,我竟是会羡慕大哥,看淡世间一切的洒脱模样。”
徐衡之听后朗声一笑,却带着一番苦涩:“古人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你的文采不输东晋当年的江左八达,竹林七贤之辈,可你知道大哥内心的真实想法吗?”
徐伦怎么会不知道,几个兄弟之中,从小对自己最好的便是大哥,大哥生来不受拘束,个性散漫,文采卓然,可是,他对入仕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要不然,以大哥这般的文采,十年前,入仕的一定会是大哥,而不是自己,许是当年那一事的影响吧。
徐衡之,当年是太傅安之源的弟子。
徐伦侧目看着徐衡之,此刻的徐衡之,看着院子里面散落一地的丹桂,一双眼睛仿佛笼罩着阴影一般。
思绪回到十一年前,徐衡之是整个江陵城中文采卓然的少年郎,拜于太傅安之源的门下,是安之源在民间最为得意的关门弟子之一,而自己因为一直跟随大哥前往安府,也被安太傅破例收做了入室弟子,直到那一场大火,一纸通缉令在城中四处挂满,安家被定下了通敌叛国的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变了,那年徐伦十五岁,虽也是个懵懵懂懂的年龄,可是他看见大哥将自己整日关在屋子里面酗酒沉沦,再也不问世事,而那不久之前,面前这个少年明明还是曾跟自己说过:“愿用一生之力,以挣奋朝纲。”
那年,元帝听闻江陵城中有一才子,文笔极好,于是便下旨要在宫中召见他,某一日,徐伦被府中小厮匆匆喊回来,却在进门之后,见到了摔断了腿的徐衡之,原来那日大哥饮酒甚多,又与人比赛骑马,却不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徐伦记得那一幕,徐衡之躺在床上,白色的衣衫上满是刺眼的鲜红,后来,徐衡之断腿的消息传到了元帝那里,圣旨不可违抗,于是父亲让自己代替大哥入宫面见陛下,徐伦知道,父亲将殷切的希望和一家人的性命也是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于是,那日在朝堂之上的一篇文章,让元帝破格提拔自己做了官,入了仕,自己即便如何不情愿,如今入仕也已十年了。
“大哥,可曾后悔过,满腔抱负,却付之东流,明明当年你是?”徐伦看着越下越大的雨,不经意的一问,话还未说完,倒是被徐衡之打断了。
徐衡之淡然一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呀。”
“看你为官,却如此闷闷不乐,大哥始终觉得羞愧难当。”徐衡之眸色变得有些深邃。
“这条路,也是我当年自己选择的。”徐伦道了句。
“十年了,大哥一直想跟你说一句话,这句话,憋在我心中十年了。”徐衡之眼眶微红,情绪有些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