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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回北城的长途车上,易水寒手机响了,是朱为刚打来的。他按下接听键,轻轻地问:“老朱,什么个情况?”

“中午能不能赶到乡里吃饭啊?”朱为刚说。

易水寒看了看大巴驾驶室上的电子屏显,上午十点三十分。说:“危险,你们不要等我了,县城还要转车呢。”转念一想,问:“你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呵呵呵,领导就是不一样,这叫洞察力啊。”

“什么事,你直说,我思想也好有个准备。”

朱为刚说:“前几天带村里人外出参观富硒稻,回来后匆匆忙忙没来得急交流呢。我想把村里唐发明和李克明带到你那,一起议一议。”

易水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唐圩村扶贫事,和我议什么。虽然我是组长,但也只是负责上传下达,起个召集、汇总作用。问:“不会吧,你们村项目你们自己搞,要我掺和什么?”

“要掺和,而且要和我们一起做工作呢。”朱为刚语气笃定地说。

“那就下午见吧。”易水寒收起手机,心里一路在嘀咕,什么事啊,一定要我掺和?

大巴车到县城后,为赶时间,易水寒雇了辆黑面的直奔乡里。哪知到了乡政府门口,大门被从里面锁上了。他晃了晃大门,铁链子发出叮铛响声,惊动了看门的景师傅,他出来看看,说:“易处,你回来啦?”

“今天上班,怎么锁着门?”

“出事了。”景师傅神秘兮兮地说:“听说县纪委把费书记喊去,许多村干部和家属来要扣发的补助呢。”

“还有这么要法的?”

“都急眼了。那些村书记刁着呢,他们不出面,叫村委和家属来。钥匙在里面呢,我去拿。”景师傅说罢欲向大院后面走去。

易水寒急忙制止说:“不忙,不忙。我们村哪个来了?”

“林主任,林敬业。”

“哦,我给他打电话。”易水寒说完拨通了林敬业电话。

过几分钟,林敬业歪歪斜斜从后面跑来,手上拿着钥匙把大门打开,讪笑道:“易处,让你见笑了。”

易水寒不冷不热地说:“我见笑什么,让普通老百姓看笑话了。”

“我们也没办法啊。”林敬业一脸无助,说:“费时明在台上干了四年,扣我们奖金、保证金和工资十多万,他出事进去,我们血汗钱都打水漂了。向上面反映,他们说案件在调查中,扣的钱现在不能发。我们要养家糊口,不这样,又能怎样?”

“乡里谁在里面?”

“只有陈乡和潘书记。”

易水寒停下脚步,凝视着林敬业说:“老林,我劝老哥一句,乡里一直留任你,解决你贷款利息问题,你这样做,好吗?”

“十六个村都来人,我不来,以后还怎么见人啊?”林敬业苍老的脸上堆满了褶子,尤如饱经沧桑的老榆树皮。

易水寒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说他几句,这把年纪,做了多年村干部,还在这折腾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住了。从众而动,是许多人的心态,也只有这样,才能爆发出力量和决心。在这片土地上,林敬业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想要回本该属于自己的报酬。而这些报酬,却被号称代表什么他们利益的人长期扣压着而不能兑现。此时,再不抗争,谁还会上门来雪中送碳?易水寒没有再搭话,他径直来到二号平房,只见潘树华和陈一娟门口聚集几十人,大都是中老年妇女,他试图往里挤,却被几名老妇女连推带搡的挤到台阶下。林敬业赶紧上前,劝道:“易处,你也不要说出自己身份,不然更麻烦。”

易水寒想想也是,这种利益纠纷,远不是几句话就能解决问题的。现在人都非常现实,没实现自己的要求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外面转了几圈,想起被陈一娟调到乡里搞计生工作的袁露。这个女人因泼辣、手狠、胆大而名扬乡里。前两年,村里原计生干部带人上门抓非孕,被那家男人打在门外,不敢进去。当时身为村民组长的袁露听说后,操起一根木棍冲到那家门口,二话没说,棍子直捣那人的腿裆,然后问,你是要我扎她呢,还是废你?这一棍奠定了袁露在这一片抓计生工作的局面。以后只要是碰到计生上的楸头,是女人,就说叫袁露来抓她;是男人,就说叫袁露来废他。那年代,人治大于法治,胆大的,害怕不要命的。

袁露接到易水寒电话时,还带人在下面抓结扎呢。她带着手下三名干将,急冲冲地赶到乡政府,拳打脚踢地冲进陈一娟办公室,站在陈一娟身边,指着周边几个男女:“你们有要求可以提,可以反映,限制领导自由是犯法。还有,你们哪个拿了陈乡手机的赶紧还来,既往不咎。不然老娘收拾你,还要向公安报警,让他到号子里蹲着。”说完,她掏出手机就要拨号。

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会有人把手机递了过来,放在桌上。袁露瞪了那人一眼,俯下身,小声问:“陈乡,怎么安排?”

陈一娟凄惨地笑笑,说:“把他们带到会议室吧,你给我找件长上衣来。”

袁露满脸疑狐地注视着她。陈一娟向下指了指说:“脏了。”

袁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旁边随行人说:“把他们都轰到会议室,谁要无理取闹,让他吃我一棍。”自己回到办公室取来一件风衣给陈一娟穿上。过一会,潘树华把支吾顺带来。陈一娟皱着眉头,说:“支所长,情况你也看见了,查查账,把欠的钱给他们都还上。”

支吾顺把账本递过去,说:“陈乡,账上还有五百多元,还不够……”

“钱呢?都到哪去了?”陈一娟瞪大眼睛。

“你到省里学习,费书记说招商引资要用,汇到广东了。”

“啪”的一声,陈一娟夺过账本往地上一摔:“支吾顺,我要钱,要你这账本有鸟用!没我签字,钱也汇了?”

支吾顺被陈一娟动作吓得混身一哆嗦,嗫嗫嚅嚅地说:“费、费书记说,超过两百是党委研究批准……”

“放屁,党委研究不是书记一言堂,你看到党委会议纪录了吗?”

支吾顺杵在那里脸色酱紫,不知所措。陈一娟怒骂声传到外面,一部分人又返回办公室,变成了看热闹的人,屋里一时死气沉沉的。潘树华分开人群大步过来,环视一下现场,对支吾顺说:“你先回去,把欠账情况列个名单送到会议室给陈乡。”

袁露挥舞木棍对围观人员大声喊道:“看什么看啊,还要不要解决问题啊,都到会议室,陈乡在那等你们。”等屋里人都散去后,潘树华问:“陈乡,你看下一步怎么办?”

陈一娟咧咧嘴,叹口气,说:“走一步,算一步吧。”和袁露几人向会议室走去。大院里,她猛然看到易水寒,面露惊喜,快步迎上去,说:“回来了?”

易水寒点点头:“要不要向上面汇报?”

“不行,千万要不得。”陈一娟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他们不达目的不会放过你的。”

“我自有安排。”陈一娟说完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陈一娟坐稳后,一改刚才颓废表情,神情自若地说:“你们来是解决问题的,我不瞒你们,乡政府账上只有五百元钱。你们都知道,这个乡政府过去是书记当家,钱,被他汇走了。我呢,连账上有多少钱都不知道。现在他进去了,你们在这困我,要我还账。这些我都认了,再不当家,上面把我派来了,我是法人代表,我不能赖啊。但是,五百元,给哪一人都不够,是不是啊?你们说,怎么办?”

乡里这种财政状况,陈一娟都不知道,遑论下面小村委和家属了。现在听到陈一娟这一番话,一个个被惊得目瞪口呆,室内一片寂静,继而爆发出一阵骚乱。有人站起,有人向陈一娟涌来。袁露几人冲上前,拦着为首几人。潘树华带着支吾顺匆匆走进会议室,把一叠材料交给陈一娟。陈一娟翻了翻,大声说:“十八万三千六百元,十八万三千六百元啊。”连说两遍。

陈一娟问在场人怎么办?等于是对牛弹琴。他们有办法,还来要钱吗?这一段时间,陈一娟完全有时间报警,也有时间向上汇报,但是,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在会议室里与这些要账的人坐在一起。费时明进去了,担子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虽然欠款、扣款是费时明作的孽,但那只是家丑。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家丑是不可外扬的,特别是官场上的丑,那更是一届党委、政府,更确切的说,是领导人的政绩、颜面。一不小心给什么人捅出去,闹个满城风雨,县里、市里都没面子。那时候,还没等上一级板子打在县市领导身上,陈一娟身上已经被市县当权者打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了。

省水利厅的韩品记给陈一娟算命时说,乡长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小站。此话不假,眼前她处理这件事,只能委曲求全,而且必须是有屈无伸。也就是说,把脸丢在这些村民面前,也不能丢到会议室外面。如果丢在外面,那就是她官场的墓区,政治生涯也就到此结束了。陈一娟环顾会场,波澜不惊地说:“这事可大,可小。可大,闹出去,两败俱伤。我呢,换个地方做官,最多几年不提拔;你们呢弄不好还要进去几人,新来的乡长书记还不一定认这账。”说到这她停顿一下,观察现场反应。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些人原本是想通过围攻乡政府的方式拿回自己应得的报酬,并不想把事闹大,现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一时没了主意,反过来,向陈一娟投去了企盼的目光。而这些,正是陈一娟要达到的目的。

她回转道:“我才来做这个乡长,还不想因为这事做不下去;你们呢,也想尽快拿到钱,不想把事情闹黄。这是我们的共同点。这样,我写个保证,三天内保证把你们钱还上。你们相信我,我现在写字据;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你们该干嘛干嘛。”说完,她如释重负般的倚靠在木椅上,目光如炬般的注视着人群。

“三天后,你还不上呢?”人群中有人大声吼道。许多人七嘴八舌的跟风说着。

会场风向朝着陈一娟要去的方向,这使她看到了解决问题的转机。陈一娟摆摆手,大度地说:“可能吗?古人说,无信则人危,无法则国乱。我刚才说了,我还想在这干,不会拿自己声誉做赌注。”她说完,对身边支吾顺和潘树华说:“支所长拿笔和纸,还有我印章,潘书记负责当公正人。你们没意见就这么办。”

支吾顺一脸惊骇,说:“账上只有……”

“废话,没要你掏钱,去办。”陈一娟喝斥道。

当着几十人的面,陈一娟立下字据,所欠工资、资金、保证金十八万三千六百元三天内付清。三天后的这时候,相关人员到财政所领钱。

平时的陈一娟,优雅贤淑、秀气可爱,一旦陷于激愤,却是大爆粗口,真让人大跌眼镜。事后,易水寒问她,这些男人粗话,你终于有机会说了。陈一娟说,易处,你真不知道,我那是急、气、恨闷在心里一起爆发啊!十多万,涉及到那么多人,那么多家,我怎么办?县纪委说案件未结,追赃不顺,不给堑付,下面又围在乡政府,这里只有潘树华在帮撑着,其他人连边都不沾。

围攻人群散去不一会,陈一娟穿件不合身的上衣和袁露几人从会议室里走出,面对易水寒她惨楚地说:“败走麦城,呵呵。”

“自己家里,虽败犹荣。”易水寒从心里怜悯她,安慰说。

“这几天不方便,改日我要犒劳袁露,也请你。”

“无功不受禄。袁主任才护驾有功呢。”易水寒说。

“哪啊,要不是你电话及时,我哪知道啊。”袁露笑道。

“啊?都说英雄救美,你个大男人还要向袁露求救?”陈一娟惊讶地说。

易水寒说:“有所为,有所不为,正道也。”

“陈乡,易处是用智慧工作,我们是大刀长矛冲冲杀杀。”袁露伸出胳膊,一把攥住易水寒手,说:“易处,来一下,你肯定掰不过我。”易水寒面红耳赤,连连挣脱后退,一时又脱不了身,慌忙说:“免了,免了,你那结扎的手太可怕了。”看到易水寒那狼狈样,陈一娟和袁露都哈哈大笑起来。

支吾顺从会议室里跑过来,一腔怨气地说:“陈乡,三天我到哪弄十八万啊,这所长我不干了。”

陈一娟以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一会,凶狠地说:“你那官帽子不是我给的。真不想干,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你们局长。”说完,欲到包里取手机。

乡财政所长的职务是县财政局任命,但是日常考核和管理权却在乡里。乡里不想要这人,他一定没法在乡里工作。被乡里赶出去,既难回到县里,又不会有原来职位,更没有资格对领导提什么要求和想法,只能听任领导发配。所长,小股级干部,官不大,但在乡镇,也算实权人物,有头有脸,八面威风。现在官场是狼多肉少,一个坑,多少人在排队等呢。失去它,就意味着掉到水平线下,没人会看到你。听到陈一娟发狠的话,支吾顺一下楞住了,站在那里进退维谷,境地尴尬。

易水寒说:“等等,等等,我这还有事呢。”从挎包里拿出汇票单据,递给陈一娟。

陈一娟没有再取手机,而是接过单据,看过后脸色缓和了许多,说:“好事,好事啊,我就在等你这钱呢。”

“什么意思啊?”易水寒问。

潘树华从会议室里拿了几张纸过来,对陈一娟说:“都签完字了。”

易水寒从潘树华手中拿过单据瞄了一眼:“难怪许多人上门,乡里也太抠了吧?”

陈一娟把单据递给支吾顺,颇为得意地说:“老天饿不死瞎眼雀。”

“你该不会把这钱拿去用吧?”易水寒醒悟过来,惊叹道。

“刚才我说了,改日请你喝酒。呵呵,几场酒下来,你总是逃三躲四的。这一次,我让你无处逃遁。”陈一娟一扫脸上阴霾,开心得象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好一会,她收敛住笑,指着几人说:“这事只有我们在场几人知道,不许外传。易处,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不看到你,我哪敢和他们签什么保证书啊,说不定我现在还被他们围着呢。你就当是怜悯你这小妹。我向你保证这钱只用几天。我马上到县里找主要领导,再怎样费时明一些赃款要把乡里窟窿补上。再不行,财政也要补。”

钱已汇到乡里账上,不受易水寒控制。李国来说得好,乡里什么钱都敢用,一点不假。他叹了口气,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陈一娟伶牙利齿地接道。说完,她带着几人匆匆向办公室走去。

易水寒转身来到财政所小楼,在三楼楼梯口,看到朱为刚正笑盈盈的迎面站着。“完了?”朱为刚问。

“你这傢伙,在楼上,怎么不下去救救场啊?”易水寒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埋怨道。

朱为刚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得了,哪有心思扯这些风花雪夜的东西。”

“易主任,不能引火烧身,扩大矛盾啊。我要是下去,说话不中听,被他们弄几下,事情就演变成殴打扶贫干部了,性质就变了啊。”

“你拉倒吧,一通叛徒理论。”易水寒打开门,把挎包扔到桌上,说:“什么事啊,催命似的?”

“村里集中土地,遇到点问题,我们两个村在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办?”

易水寒说:“你们唐圩村集中土地种富硒稻,和双集村有何干系?”

“我们两家土地相邻,是一条水系,当然有关系啊。”

“你叫唐发明、李克明找高为群去。他们都是一帮酒友,这些具体事情哪用我们掺和?”

朱为刚说:“朋友归朋友,公事归公事。况且,这是我引来的扶贫项目,不找你组长,找哪个?”

易水寒想想也是,没有再吭声。他坐下来,倒杯水,独自喝起来。

朱为刚拿出手机,拨了一通号码,递过去,说:“我接通了,高为群。”

“怎么说?”

“叫他把林敬业和陈东召集过去,在家等我们,我和唐发明、李克明一起过去议一议。”

易水寒接过朱为刚手机,高为群声音传了过来:“朱处,你好。”

“老易。”

“易处啊,怎么用朱处手机啊?”

“在一起说事呢。”易水寒说:“林敬业下午到乡里来,你知不知道?”

“知道。易处,费时明太不象话了,扣我们那么多钱。十六个村书记联名写信都没把他告倒,这一次出事,哪个能饶他!现在怎么样了?陈乡受罪了吧?”

易水寒说:“见面再说吧。唐圩村想种富哂稻,不知出了什么情况,你们了不了解啊?”

“这几天你不在家,乱七八糟事情那么多,哪有时间顾它。”

“哦,好象是集中土地出了点问题。”易水寒说:“你叫林敬业和陈东到你那去,唐圩村人一会过去,我们议一议。”然后把手机还给朱为刚说:“说好了,我到高为群家等你们。”

“这才是领导的样子。”朱为刚边收手机边说。

易水寒骑着电动车到高为群家时,林敬业和陈东已经先期到达。林敬业迎上前殷勤的抢过电动车,说:“我来帮你架好。”

易水寒满脸疑团,说:“你快啊,回来了?”

“陈乡承诺,我们就回来了。”

“如果三天后没影子呢?”

“不会。我们商量了,都认为陈乡是实在人,不象费时明那样的官油子。到处坑蒙拐骗,把政府威信都搞没了。”林敬业言之凿凿,然后话题一转,说:“易处,我那贷款的事还要感谢你呢。”

“贷款什么事?”易水寒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个月乡里补助发到手了。五、六年啊,我是第一次拿到干部补助。我去问信贷员,人家说,国税局叫把那账消化掉,不要了。国税局我认识谁啊,肯定是你。易处,怕增加你麻烦,我没好意思找你,没想到你悄悄的帮我这么大忙。”林敬业说着双手抱拳连连作揖,眼眶都有点湿润了。

易水寒掰开他手,说:“不兴这个,不兴这个。我们是一个战壕的,能帮多少,就帮多少。这事到此为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违规啊。”

林敬业忙不迭地说:“知道、知道。活这把年纪,轻重还是能分清的。”然后在前面引路,进了高为群屋里。

高为群迎面说:“易处,林主任刚才把情况说了,这局面够陈小乡长闹的。说不定她要到县里哭鼻子要钱还账呢。”

“没那么严重。”易水寒轻描淡写地说。

“乡里就五百元,够干什么的?”

“你啊,把心放在肚子里。难怪陈一娟说你八卦。”易水寒想起那天晚上高为群电话告他费时明出事时说的话,提醒说。

高为群翻翻眼,咽了口唾沫没再吱声

林敬业端了杯茶过来,说:“易处,喝口茶。”

易水寒从包里拿出杯子,示意一下,把刚才朱为刚找他说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陈东说:“这几天,唐圩村议论纷纷,好象是土地集中不起来。农产品种植,只有规模经营,才能降低本,便于管理。那一片土地有些人家不愿意种富硒稻,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唉,这些农民不知怎么想的,提高农产品质量和产量增加个人收入,是件大好事啊,怎么不愿干呢?”易水寒百思不解。

高为群笑着说:“他们愿意在水里,你想救、想拖他们上岸,怎么可能呢,人家不愿上来。”

“老朱为这项目带着村干部跑出去,请进来的,还到局里争取了资金,都是为了农民增收。你说,他们为什么不领这个情?按我想,每家每户都应该把土地主动交给村里。”易水寒说。

陈东解释道:“农村情况很复杂,涉及到土地问题更复杂。脱贫致富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剃头挑子一头热肯定不行。你把看不清的前景画给农民看,让他们当成现实接受,那怎么可能呢?你来时我们介绍情况时说过,前几年县里要求一乡一品集中种葱头,结果大丰收后无人收购,县里领导下来后,被农民拿葱头砸。还搞什么‘天下第一园’的万亩银杏,最后都以农民损失惨重收尾。农民啊,得出一个结论,政府要种什么,什么就不行。所以,现在你再怎么说,人家不信了。”

“我们村有多少亩土地和唐圩村有接壤?”易水寒摇摇头问道。

高为群想了想,说:“头二百亩,涉及到几十家人,加上那水塘的一部分。”

“在你这一片,工作是不是要好做一些?”

“要看具体情况。”高为群分析道:“如果现在这些土地是村民自种的,我们去动员一下,可能还有些用。如果这些地已经被他们租出去,或者转给别人种,想收回来,一般都不太容易。还有一些地被农民撂荒了,只在上面种了一些树,这些树有的十多年,你想用地,那成本也不低,刨树还要给钱呢!”

陈东有些犯难地说:“上面光说土地承包三十年不变,他们不知道农村情况千变万化,怎么可能三十年不变呢?有人家死几口人,有人家添几口人,有人常年不在家,户口都迁出了,还有结婚嫁娶的,哪一样都涉及到土地变化。现在出现一种怪现象,需要土地的得不到土地,不需要土地的,土地在那撂荒,没人敢动。”

“你们没向上反映吗?”易水寒经过几个月与村民的接触,也隐约感到农村土地分配后,续存中存在的问题。

“现在是不准有杂音,哪个敢提,就是提到乡里,它也决定不了。”陈东说。

高为群苦笑一下,说:“你看,我们又在八卦了,有什么用。”

易水寒想了想也是。农村问题积压太多,哪能那么快、那么准解决?国家成立六十年了,还在这摸索呢,一会赶英超美,一会亩产二十万斤,一会还要解放全人类呢,说说而已,不要太当真。与其在这发牢骚,还不如把眼前村里的事情办好。几个人闲聊一会,朱为刚、唐发明和李克明三个骑着电瓶车到了门口。

看到朱为刚进屋,高为群调侃说:“扶贫干部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朱处长一个项目把我们两个村都调动起来了,呵呵。”

朱为刚说:“高书记是夸我还是嫌我给你们带来麻烦啊?”

陈东直率地说:“麻烦是有,但确实是个好项目。只怕是水土不服,难以落实。”

“大家先坐下,听唐书记介绍一下情况再议论,怎么样?”易水寒说着去提水瓶给三人倒水。陈东抢过水瓶说:“哪能让易处动手呢,我来服务,你们谈。”

高为群为三人放好凳子,自己站在桌边,打量着他们。唐发明和李克明坐稳后互相看着,意思是哪个先开口。朱为刚示意说:“刚才易主任叫唐书记先说,你就先说一下,有什么不到的,李主任和我再补充。”

按照省城红太阳公司要求,唐圩村明年的富硒稻生产基地建设最小规模要达到一千亩,把集中起来的一千亩土地按照要求重新整理成型,改建排灌站,疏浚排灌沟渠。为加强农田管理,还将在周边加装安全监控设施,既利于水稻安全管理,又能对水稻种植管理的每一步骤进行管控,做到有迹可循。为使这一扶贫项目早日落地,朱为刚已从市国税局申请十万元资金用于土地整理、稻种购置和监控安装。现在的难点是这一千亩土地分散在近两百户人家,其中近百户当家人在外打工,有近二百亩水田已被转包给邻县的种植大户,另有几十亩地以获取口粮的代价转让给亲戚朋友租种,实际有土地决定权的有近七百亩地,涉及一百二十多户,其中有二十多户不愿转让、也不愿意改种富硒稻,没有什么原因,就是习惯,习惯按原来的方式种田,省事,望天收,够吃的。

唐发明介绍完后,李克明补充说:“村里已经开了几次村民会,以统一供应种子,统一整治、统一管理,各家出工的原则成立了富硒米农业合作社。因为二十多家无论怎样做工作,就是油盐不进,不愿加入生产行列而使土地无法集中整治。几个承包大户近二百亩水田,村里以高于市场租赁价30%的价格承租,他们也不原意转租,致使现在这个项目无法推行下去。”

易水寒从朱为刚一开始运作这个项目时就注意听取这方面的介绍,现在对两个人的介绍一听就懂,没有什么疑问。八十年代后,农村集体土地都分到农民个人手上,他们不同意,村里当然无法强求,项目也无法着地。近几年来,一部分村民外出打工,或因年龄、身体原因将土地租赁出去,在承租期内,使用权是现有承租人的,村里没法更改,就是出租人也无法终止。双集村与唐圩村接壤的农田有一百多亩,但是,他们自己内部土地不成片,要双集村的土地也没用啊。他们来,到底是想谈什么?

唐发明看出易水寒和双集村三名干部的困惑,说:“易处,高书记,我们现在说你们没有什么感觉,我想请你们到现场看一看,就会清楚了。”

高为群摆了摆手,不屑一顾地说:“那个地型我透熟,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图来,哪用看。”

“易处长不清楚,现场看看,帮我们想想办法。”李克明执意地说。

易水寒搞不清为什么唐发明和李克明执意要他们到现场看,现在僵持住也不是办法。劝说道:“高书记,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有什么新发现!”

高为群本不想介入唐圩村事,但是易水寒发话了,又不好直接拒绝,半真半假地说:“好吧,唐发明,我是看在易处面子上。今晚,你可要请我弄两杯,不然事情还就不好办呢。”

唐发明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捉摸不透:“哈哈哈……那是,必须的。只怕到时请你不到呢。”

这句话说得高为群立马站起,说:“易处,你作证啊,今晚唐发明、李克明要松裤带了。”

易水寒真给唐圩村两人搞糊涂了,不知他们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朝朱为刚望去。朱为刚一脸茫然,很无辜地笑着。

几个人从高为群家鱼贯而出,骑着电瓶车向唐圩村那片农田驶去。

春天的田野,到处是绿的波浪。微风吹来,地里的麦子随风起伏,微微点头,远方偶尔掠过的鸪鸪发出咕咕的鸣声,在天空中回荡。两个村本就是紧挨着的,不到十分钟,唐发明首先停下,架上车等着其他人。现在的地点,离前两次易水寒他们勘查废水塘的地点只有几百米,但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周边的一片农田只有灌渠,没有排渠,遇有大水,只有把农田扒开口子将水引进废水塘,方能免除农田的水涝之灾。面对这些,易水寒、朱为刚这样的门外汉当然是雾里看花,一脸茫然,而高为群和陈东则一目了然、心如明镜。高为群没等唐发明开口,就嘿嘿地冷笑几声,说:“老唐啊,你是想拿本书记当枪使啊?我才不会上你这个当呢。”

看到自己心思被对方看透,唐发明神情极不自然,有些扭捏地说:“高书记,我们是万不得已才请你帮这个忙。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这个项目了。”

易水寒原本觉得到现场看就是个迷,现在自己还被迷在局中,两个当事人却已捅破窗户在交谈了。于是问道:“什么情况,这么严重?”

高发群愤懑地说:“易处,你看这一片啊,只有灌渠,没有排渠。遇有大水时,农田里的水都要排到这片废水塘里。这片水塘处在我们村,唐发明的意思是要我们在这里搞点小名堂,让农田里水排不下来。这样,耕种那片农田的人就会按他们要求放弃种植,把田让出来。都是本乡本土的,过去几十年我们都没这样做过,现在这样做,不是明显在做局吗?老百姓会找上门来骂的,这种缺德的事,我们做不来。”

李克明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高书记,话不能说那么满嘛。过去有过去的情况,现在有现在的问题。老毛时代大家还干大集体呢,那时单干叫资本主义,不曾想,天变了,现在单干是潮流了。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眼下我们不叫你们大动干戈,昭示天下,只是想叫你们在废水塘改造前略施小计,给那些人颜色看看,其它工作我们去做。你呢,坐享其成,等着人家上门请你做客吧!”

高为群听了这番话不再言语,而是与林敬业、陈东三人沿着废水塘向南走去,路上嘀嘀咕咕的商量着什么。

朱为刚面带温怒,说:“老唐、老李,你们这样做,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啊。到时候有村民去上访,就把我们害惨了。”

唐发明笑了笑,凑到他面前,小声说:“朱处,你们扶贫为我们争取一个好项目很不容易,干好了,回去好向领导交差,个人前途也会大有长进。怎么做我们有分寸,肯定不会让你们背上黑锅。这个项目做成了,村集体每亩地可收一百元的管理费,那是什么概念啊,一千亩地就是十万元钱。我们村从大集体瓦解后就没有经营性收入,我们哪能把这事办砸啊。”

易水寒朝唐发明看了看,恳切地说:“唐书记,我和朱处搞税收是个行家里手,但是,对眼前的事却云里雾里的。我们不在、没来、没搞这个项目,你们怎么搞和我们不搭界。但是,现在情况不是这样。我们站在这里呢,你不要有任何隐瞒,把前因后果给我们说清楚。如果合理、可行,我们自会鼎力相助;如果有悖情理,我们再想其他办法补救还来得及。”

唐发明还未来得及回话,李克明有些发急了,赌咒发誓地说:“易处,朱处,我们如果有半点害你们的心思,睛天就让雷劈死。”

“老李,你这么一说,两位领导就更放不下心了。”唐发明打断李克明的话,指着前面一片水田说:“这片废水塘,看起来废,有时候起着调节水流的作用呢。水稻扬花后,雨水渐多。按贯例水大时,这片农田的水都要排到废水塘里。那些不愿意转租的土地都在这一片。我和李克明商量,你们能不能利用整治废水塘的机会,提前公示一下,因为改造需要,将要清淤,不得将水再排入内,这边工作我们做。”

“你想得是不是简单了?”朱为刚置疑道:“排水渠不通,村民肯定要反映,到那时怎么办?”

“到哪反映?首先要向我们反映啊,我们来做工作啊。”李克明说。

“是这样的。”唐发明说:“分田单干后,支渠斗渠是集体搞,但是农田里的排灌渠要农民自己修,村里起协调作用,大都是集资疏浚。废水塘不能进水后,一部分人就要找我们,而我们就会召集这片村民在一起商量。这下你们听懂了吧?已经愿意把土地流转给集体的,不会出钱疏浚,由集体统一规划。不愿集中土地的人,想挖渠,也不可能飞过去啊?呵呵,一个季节,就这么几天。”

易水寒说:“唐书记,我听了总觉得不太仗义啊。”

“哈哈……”唐发明狡黠地笑着说:“农村工作,是主意加点子,好主意和馊点子,什么管用,用什么。”

几个人正说着话,高为群和陈东从远处回来。高为群说:“老唐,你尽出馊主意,让我们背黑锅。我说嘛,你怎么肯请我吃饭呢,一肚子坏水。有你当书记,这几户农民,不知背后怎么骂你妈呢。”

“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去。为了他们的根本利益,使些小点子,老天也会原谅的。”唐发明回怼道。

易水寒比他们想得更多一些,这些断流取田的办法和城市里的断电强拆真是异曲同工,弄不好,会产生连锁反应。提醒说:“你们还有没有其他保证措施跟上?”

高发群调侃道:“易处,你对这俩人不要担心,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天作地合。”

原本看似复杂无法逾越的障碍,就这样被化解了。李克明高兴地说:“大丈夫说话算数,晚上几个人到乡里街上搓一顿,庆祝两个村的合作成功。”

陈东最看不惯李克明那种当家作主的样子,白了他一眼说:“哎,老李,你是几把手啊,唐书记还没发话呢,我们去了,往哪坐啊?”

李克明毫不示弱地说:“小东子啊,你少往官位上扯,不就一顿饭吧,本主任请得起。”

“书记当家。”陈东回道。

唐发明淡然说道:“吃饭问题,李克明当家,我们跟着吸溜。”

易水寒小声埋怨朱为刚说:“早知是这事,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回避。”

“唐发明担心自己出面,高为群不买他账,非要我打电话给你。”朱为刚为难地说:“我们总不能一碰问题就回避,这样以后还怎么和他们共事?”

易水寒苦笑着说:“谁又理解我们的难处。动不动一票否决。再弄出个上访来,我们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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