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后的慈宁宫出来,就有人把她请到六音宫,皇帝宠妃耿夫人的居所。
黄处一告诉过她,耿夫人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当年登基时,提出要立她为皇后,而不是立自己的原配妻子,只是因为执政们强烈反对,才没有如愿。
刘承佑因为对耿夫人失言而心怀愧疚,从此倍加宠爱,后宫中无人能比,连皇后都要退避三舍。
不料天妒红颜,一个月前她随刘承佑出宫游玩,回来后就卧病在床,再也没有彻底好起来,如今更是病情加重,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甚至连病因都诊断不出,更别提开方治病了。
刘承佑召萧潇进宫,说是为太后祝寿,更多的还是让她为自己的宠妃看病。
萧潇对传言中的宫斗女主角还是挺好奇的,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暴躁凉薄,喜怒无常的刘承佑心爱到这个地步。要不是刘承佑命短,杀了顾命大臣后很快被平推,耿夫人的名字会被后世更多人知道吧,也许还会有编剧挖掘出来,用百集以上的电视剧来演绎他们的爱恨情仇,宫斗风云。
抱着八卦的心态,萧潇走进六音宫。
她诊治时一向是望闻问切缺一不可,耿夫人从善如流,不顾周围人的劝谏,命人把帷帐拉起来,直接面对这位传言中的神医。
两人相见,都有些闻名不如见面的感觉。
耿夫人赞叹于萧潇的自信从容,萧潇喜爱耿夫人那种天然的花心婀娜,心中暗叹,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萧潇问了发病前的情况,之前的病史,然后仔细把脉。
很快,她的眉头皱起来。
耿夫人面色蜡黄,激动起来,或者下午的时候,颧骨发红,常常感觉头重身困,四肢酸楚,胸闷气短,小便短促,再加上她脉搏细数无力,舌红苔少,十有八九是肾阴虚,脾虚而导致的湿邪凝滞。
但是这只是很简单的辩证,没道理行医多年的太医们诊断不出来。
萧潇要来之前太医们开的药方,果然最开始几张方子就是针对脾肾两虚,内湿阻脉的。萧潇问这几张方子治疗效果如何,耿夫人的侍女说道,服药后病情反而加重了。再看后面的方子,思路就混乱起来,大概本来十拿九稳的用药反而加重病情,让太医们慌了手脚。
萧潇放下药方,回到耿夫人床前,手放到她腕脉处,暗运真气助她调理经脉,运化水湿。
不到半刻钟,耿夫人忽然惊喜地说道:“萧先生,我的胸口没有那么闷了,呼吸顺畅许多。”
萧潇继续运功,直到一刻钟后,才放开耿夫人的手腕,说道:“娘娘,在下这就为你开张药方,只是药方虽然简单,熬制手法却有些巧妙,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在这房间里亲自熬药。”
旁边有侍女喝斥道:“大胆,娘娘玉体尊贵,怎么能受烟熏火燎。宫中自然有熬药的场所和专门熬药的宫女,如果有诀窍,告诉她一声就可以。”
萧潇不说话,安静地等耿夫人做决定。
耿夫人眼波流转,说道:“既然萧先生要在此处熬药,自然有她的道理。夏荷,你去按方抓药,带着熬药的人和器具一起回来。”
夏荷面色不善地看萧潇一眼,到底不敢违逆耿夫人的意思,等萧潇开好方子,她就拿了方子出门。
不一会儿,她就带了好多人进来,有拿药的,有拿药罐、药碗、火炉的,还有个人空手跟在她身边,夏荷介绍道:“这是专门为娘娘熬药的春桃。”
萧潇冲他们点点头示意,让他们把各种器具都安顿好。
她坐下来,却不忙着添水,生火,先打开抓回的药包,仔细翻检里面的各种药材,然后拿起药罐,打开了闻一闻,面色一整,说道:“娘娘,这药罐用了时候了吧?药罐内壁会吸收药的成分,天长日久积累下来,会干扰到熬出来的药性。能不能换一套新的来?”
耿夫人道:“这个容易。”
很快有人送来一套新的器具,萧潇照样一丝不苟地里里外外检查到,然后把药放进去,添上适量的水,点火熬药。
一碗药喝下,耿夫人自己感觉又轻松不少,肚子也感觉到久违的饥饿。萧潇让人送上文火慢炖的小米粥,让她先喝两顿粥,然后再开始正常饮食。
耿夫人让人把她说的注意事项都记下,一再表示感谢。
萧潇约定好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六音宫,如果其间有什么病情变化,也可以直接派人去找她。
出了宫门,萧潇叹息一声,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熬药的器具十有八九被动了手脚,所以对症的药方,却加重了病情。
以耿夫人的聪明,应该能领会到她当场熬药,更换器具的用意,也不知道她会如何追查这件事。
这样的宫斗戏码还是交给她那样的宫斗专家处理比较好。
只不过,在现在这样风雨飘摇,随时会有腥风血雨的情形下,这些计谋争斗,显得尤其荒谬可笑。
下手的人,和遭暗算的人,大概想不到,她们你争我夺,使尽浑身解数争抢的东西,刘承佑的宠爱也好,权位也罢,很快就会烟消云散,毫无意义。
萧潇一边走一边想,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身在一个陌生的所在,反正不是安排给她的招贤馆,而前面带路的小火者也不见踪影。
这是一片竹林,翠竹修长,遮蔽了阳光,显得格外的阴凉。
萧潇静心感知周围环境,很快发现林中亭子里有人,她思索一下,信步向竹林深处走去。
亭子中的人一袭赭黄袍,头戴青黑色幞头,看起来年纪很轻,正在自饮自酌。
居然是小皇帝刘承佑。
萧潇站定,不知道要不要上前拜见。看情形,是有人故意把她引到这里,还真是防不胜防。
刘承佑忽然抬起头,向这边望来。见到她也不惊讶,招手让她上去。
既然打了照面,再回避就不合适了。萧潇走上亭子,作个揖,说道:“请恕在下冒昧,惊扰到了陛下。”
刘承佑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道:“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气短,不像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长年沉溺酒色所致。
萧潇站直身子,与他对视,只见眼下汉国的皇帝面貌倒还端正,和太后很像,所以有点男生女相,只是眉宇间隐带戾气,双眼阴鸷,鼻梁如钩,看着就叫人喜欢不起来。
“这么年轻。”他漫不经心地饮下一杯酒,双眼紧盯着萧潇,似乎要把她看穿。
萧潇早就习惯人们的这种评价或者描述,静静站着,也不搭话。
刘承佑倒满酒,说道:“陪朕喝一杯。”
萧潇道:“在下行医之人,不能饮酒。”
刘承佑嗤笑一声,说道:“哈哈,在下,一个妇人行医,还自称在下。”他自己喝干杯中酒,说道,“真是可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嫁人,相夫教子,行什么医,修什么道?”
“像你这样的妇人,还敢在朕面前自称在下,敢和朕平辈论交?”刘承佑站起来,手一扬,酒杯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他似醉非醉,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一个小小妇人,竟敢在朕跟前放肆,说什么行医之人不能饮酒。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手向萧潇抓去,被萧潇闪身躲过,他没有站稳,身子撞在石桌上,闷哼一声。
萧潇这才意识到他醉的不轻。
刘承佑扶着桌子怒视萧潇,说道:“还不过来扶朕。”
萧潇才没心思招惹一个醉汉,嘴里说道:“陛下当心。”脚下却动也不动。
刘承佑坐回原位,问道:“耿妃身体如何?”这下一本正经地询问,倒又不像是酒醉了。
萧潇见他说到正事,也就认真回答,说道:“耿夫人只不过是脾肾失调,水湿运化不利,服药之后已经大有好转。”
刘承佑皱着眉头思索道:“之前也有太医这样诊断,为什么他们用药就不见好?”
萧潇没料到他如此敏锐,倒是有些意外,说道:“我亲自在耿夫人床前,用新换的器具熬的药。”
刘承佑冷哼一声,低低骂了一句,萧潇耳力敏锐,听到他说“狗奴才”,然后他就安静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萧潇道:“既然陛下已经问完,萧潇告退。”
刘承佑忽然抬头说道:“你就这么怕朕,多呆一会儿都不肯?不,不对,”他颧骨上泛起潮红,眼中射出怒火,“你是瞧不起朕。哈哈,一个离经叛道的妇人,也敢拒绝朕,瞧不起朕!”他大笑起来,甚至笑的喘不上气来,“不管你有什么依仗,你可别忘了,这宫里始终还是朕做主。”
萧潇见他忽怒忽笑,情绪极其不稳定,心想他恐怕已经有些神经类疾病的症状了,也许是狂躁症?她对这方面所知不多,好像没有什么特效方子可以治疗。
稍一出神,没留心刘承佑又站起身,逼近她身边来,伸手按向她的肩头。
萧潇身形微微一晃,再次躲过,心中升起怒火,眼中厉色一闪。她本来不想和这个眼看活不了几天的人计较,架不住他不依不饶,既然如此,也不能怪她不客气。
刘承佑没料到她竟然胆敢再次躲避,他虽然在朝堂上没有什么发言权,可是在后宫里,还真是生杀予夺,没有人敢不奉承,那些皇后、妃子的,不都为求他多看一眼而争风吃醋,手段百出?
一阵风吹来,刘承佑浑浑噩噩的头脑仿佛清醒一些,然而被一个低贱的妇人拒绝的耻辱让他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来人!”他大声喝道,打定主意要给这个不识相的妇人一点颜色看看。一边喊人,一边冲萧潇扑去。忽然间,眼角闪过一个黑影,接着发现自己飞了起来,然后天旋地转,重重摔在地上,本来就脆弱的神经终于绷不住,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