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立刻被惊醒,她抬眼望来,因为自己突然走神而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一行人进来送上酒菜,萧潇替寒息斟满酒,自己以茶代酒,举杯道:“大哥,祝贺你荣升都指挥使,愿你今后官运通达,步步高升。”
寒息闻了一下酒香,说道:“好酒,是会仙楼最有名的碧光酒,这酒绵软不上头,口感极好,妹子你不喝一杯?”
萧潇道:“自从上次在华山大醉一场,我就戒酒了。不过,这酒的名字很有意思,传说中在山间遇仙的人,都感觉不到时光流逝,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这酒楼又恰好叫会仙楼,哈哈。好吧,因为这别有趣味的名字,我就破例喝上一杯。”
两人对饮一杯,萧潇就还是喝茶,寒息也不勉强,只一个人自饮自酌。
萧潇秉承食不言寝不语,闷头大吃,偶然抬头,总能对上寒息的视线,她想大哥军旅出身,大概不习惯吃饭这么沉闷,于是微笑道:“大哥你总是看我,是觉得我吃的太多太快吗?”
寒息视线不自然地转开一下,很快笑道:“多吃些才好,你就算吃的多,还能一顿饭吃穷我不成?原来为兄在妹子心里是个吝啬人。”
萧潇指了几个菜,说道:“这个银丝银鲫,香酥乳鸽,还有蟹黄扒白菜非常好吃,大哥多吃些。啊,这个酱炙鸭方也很不错,鸭肉酥软绵烂,香味浓郁,会仙楼果然名不虚传。”
寒息果然开始发动,一桌子的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萧潇不甘示弱,也出筷如风地对准自己喜欢的菜色。
茶足饭饱,两人同时搁下筷子,相视而笑。
萧潇道:“我大概有七八天用不着吃饭了,只喝水就行。”
寒息不露声色,说道:“我才七分饱,勉强不饿而已。既然妹子吃饱了,我就省点钱,先这样吧。”
萧潇惊讶地望着他,看到他眼底揶揄的笑意,才知道他是取笑她那会儿暗示他吝啬。真是小心眼,这么点小事都记着,要回报回来。萧潇微笑起来,觉得大哥真是风趣又可爱。
两人结账下楼,迎面上来了几个人,寒息和萧潇停步等他们先过,那几人却也停下来,拱手行礼道:“都指挥使有礼。”
寒息定睛一瞧,都很面熟,依稀认得是禁军中人,也就拱手回礼。那几人侧身,请他们先下楼。
寒息谢过,和萧潇向下走,擦肩而过时,忽然有人“咦”了一声,惊喜道:“原来是萧先生。久违久违,别来无恙?”
萧潇看说话这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威猛,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只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忽然扫过他额角一道淡淡的伤痕,心念一动,记起在邺城时曾经为他做过手术,大概是回华山之前做的最后一个手术,所以印象比旁人要深一点。
于是拱手笑道:“邺城一别,久违了。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萧先生居然记得在下,真是不胜之喜。某免贵姓赵,名匡胤,洛阳人,萧先生叫我赵大就好。”他向寒息拱手道,“都指挥使,请容赵某打扰片刻。我来引见一下我身边这些兄弟,不管是对都指挥使,还是对萧先生,他们可都是慕名已久。”
这时又有客人上楼,他们就让开楼梯,一起上楼在赵匡胤等人预定的包间坐下,重新通信报名,相互见礼。
赵匡胤之外,还有杨光义、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和刘庆义,他们都是军中将领,职位有高有低。据赵匡胤介绍,他们一共十个兄弟义结金兰,今天,刘守忠、刘廷让、韩重赟、王政忠有事没有来。
寒息和他们说不到几句话,就觉得言谈很是投机,萧潇只在一边微笑旁观,心里却感慨莫名,郭威以周代汉没几天,连年号还没改呢,赵匡胤以宋代周的班底已经暂露头角了吗?历史已经改变,赵匡胤还会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吗?
这样想着,不免多看几眼,赵匡胤察觉到了,还以为萧潇是不满被冷落,笑道:“萧先生救我一命,赵某一直念念不忘,想要报答萧先生大恩,但凡用得着赵某的,萧先生只管开口。”
萧潇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分,赵大郎不必如此挂怀。”
赵匡胤也不多说,所谓大恩不言谢,报恩与否并不需要时刻挂在嘴上。他话题一转,说道:“不知萧先生和都指挥使有无要紧事,可否一起吃顿便饭?”
萧潇正要设法推迟,寒息道:“我请了萧先生为我的宅子看风水,赵大郎和诸位兄弟的心意只能心领,改日再聚。时候不早,我们先告辞了。”
赵匡胤等人挽留一下,就把他们送到楼外,行礼作别。
寒息牵着马,两人步行去寒息的新宅子。
寒息道:“你很在意那个赵大郎?”
萧潇“啊”了一声,有这么明显吗?
寒息道:“你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很严肃。”
萧潇道:“没什么,我看他相貌堂堂,行事爽朗,将来前程一定不可限量。大哥,你多和他交往交往也好。”
寒息道:“他长的比我好?”
萧潇怪异地看他两眼,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起长相来?不过她还是说道:“在我眼里,自然是大哥最好,谁都比不上。”
寒息察觉自己问的简直莫名其妙,事实上,他也喜欢赵匡胤这样精明能干又爽利的人,怎么妹子一夸,他就歪到长相上去了?不过听到妹子还是认为自己最好,心情大好,也就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心事了。
寒息的宅子坐北朝南,高高的石阶上面,是朱红色的大门,新换的匾额正中写着寒府。
这是一个五进的大院,原来的主人是前朝某位侍郎,因为告老还乡,举家搬迁回老家,这宅子就由郭威的内府买下,又赐给寒息。
寒息引着萧潇穿过堂屋往里走,一处一处参观。
朱红色的木质门窗和廊柱,白色的砖墙,灰瓦挑檐下有着各种彩绘和雕刻,地上的方砖刻着莲花纹,处处都能显示出营造时的精心。三进院与四进院之间有一道小巧玲珑的垂花门楼,门内有一道照壁。里面应该是以前女眷所在的内宅,现在寒息独身一人,里面的房屋都空着。
五进院里有一座小楼,两人上了楼,远处能望到城郊的小山,近处则是院后的一个大花园,树木成荫,曲径幽深,再往后,有一弯小湖,有小桥通往湖心小岛上一个八角亭。
两人就到亭子里坐下,清风徐来,让人分外惬意。
萧潇道:“大哥,这宅子哪里都好,就是人太少,有些冷清。”
寒息眸光一闪,说道:“是啊,我一个人住着,有些浪费。不如妹子你来住些时日?这里地方大,又安静,正适合你修炼。”
萧潇微笑道:“大哥快些给我娶回个大嫂回来,不就不冷清了?等生出几个小侄儿、小侄女,恐怕还得另寻更大的宅子呢。”
寒息道:“原来妹子对我的终身大事这么操心。”
萧潇道:“这是当然,到我老无所依,再也走不动的那一天,还指望着回到这里,等侄儿、侄孙为我养老呢。”
寒息道:“想得倒长远。不过你还是另寻其他门路的好,我一时并没有娶妻的念头。”
萧潇笑道:“哈,这个恐怕由不得大哥。你既年轻,又单身,这次立下天大的功劳,入了陛下的眼,仕途高升是指日可待,只怕现在开封府有待嫁女儿的人家,都在摩拳擦掌,要把女儿嫁给你,做这大宅的女主人。对了,陛下赐下宅子的时候,没有顺便赐几个美人给你吗?”
寒息目光尖锐起来,萧潇却恍若未觉,她转头看看湖边景色,天已立秋,却依然是夏天草木茂盛的景象。她说道:“大哥,今天相见,也是要和你道别的,之前耽搁那么久,现在终于可以去江南了。”
寒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萧潇道:“我打算跟着南唐使者的车队走。这样一路南下,大哥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
寒息道:“你已经都打点好了?”
萧潇道:“没有。我想先和大哥说一声,然后去驿馆。”
寒息知道她尊重自己这个大哥,心情稍微好点,正想说什么,萧潇忽然“咦”了一声,笑道:“大哥,有客到。你先去接待客人吧。”
寒息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凝神细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向这边走来,大概是通报有客到。
寒息转头看一眼萧潇,说道:“想不到你修为精进如斯。恭喜。”
萧潇也不谦虚,点点头,说道:“闭关百日,收获颇多。”
八月初,萧潇打点好了一切,看过了所有想要告别的人,寒息,已经搬进皇宫的郭府众人,别居一个偏殿的太后,她甚至还去见了刘承佑的皇后,耿夫人在刘承佑死后,很快就自杀追随,皇后和其他后妃则被安排在皇宫一角的园子里,生活照旧,只是不得自由。
寒息告诉萧潇,他查出当时把她引到刘承佑身边的小火者正是皇后安排的。
萧潇远远地在园门处看了皇后一眼就离开了,她懒得去见面,也懒得去问为什么要设局害她。她看不出这个园子和监狱有什么区别,再多的心机,再多的争斗,在无期徒刑之后,还有什么意义?
临行前,一直在邺城掌军的郭荣回到开封,萧潇就把告别的最后一个名额留给他。
依旧是会仙楼,新拜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的郭荣得知萧潇不喝酒,也就以茶作陪。
“萧娘子,你不在开封多留些日子?”郭荣说道。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如今正是下江南的好时候呢。”萧潇语气雀跃,丝毫看不出离别在即。
“我曾经在江淮一带贩卖茶叶,只是已经很久没有故地重游了。萧娘子如果发现有什么新鲜的,好玩的,可别忘了告诉我。”郭荣微笑道,就算有异样的情绪,也敛藏在深不见底的眼波中。
萧潇微笑着应承下来,转头望向窗外。
秋风又至,换了人间。
她忽然想起那座青草萋萋的孤坟,上次她路过澶州时去拜祭,还是初夏,莺飞蝶舞,花草茂盛,整个世界都生机勃勃,尽情地享受生命,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
她在坟前焚烧了积攒多时的信件,还有两人交换的庚帖和婚书。
再见,羽,从今往后,我要过自己的生活,走自己的路,下次去看你,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