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不同地方的花朝节时间有所不同,江南一带承唐制,以二月十五这个春天的中间一天为花朝节,和八月十五中秋节相对应。这一天,人们结伴踏青,女子剪了五色彩纸用红绳挂在花枝上,称作“赏红”,还有人会去花神庙烧香祈福。
南唐的李氏父子爱好风雅,凝翠园这个偶尔用来消闲游玩的园子营造的格外别致,不同于北地园林的粗犷大气,一山一水都尽显玲珑秀雅,层次分明。
燕王妃和萧潇到的时候,园子已经有不少人了,远远听到欢声笑语,真是比百花争奇斗艳的春景还热闹。
燕王妃之前派人送来出席宴会时可以穿的襦裙和首饰,听说萧潇已有准备才作罢,乍一见到萧潇装扮起来的模样,很是惊讶赞叹一番,衣服首饰倒罢了,人实在是显眼,活生生站在那里,衣物等外在倒像是笼在一团雾中,让人不自觉地忽略,而她的人就像一颗暗室中的夜明珠,散发着温煦的惹人亲近喜爱的光。
燕王妃本来有些担心她在赏花宴上格格不入,连带着丢了她这个邀请人的脸,见面之后才放下心来。
萧潇察觉她的情绪变化,并不像是挖好坑等她跳,而只是一次单纯的邀请,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不过她打定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有趣的插曲发生之前,也就静心感受大好春光。
不得不说,********,各有妍态的美人保持距离地看起来,和春光相互映衬,显得格外生机勃勃,赏心悦目。萧潇一路向里走,目不暇接地看着远远近近或娇憨、或沉静、或活泼、或温柔的诸位漂亮小娘子,心情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美人如玉又如花,就似上天最美的造物,萧潇早就发现自己对美人没有抵抗力,好在也不妨碍什么,更不会有人喊她坏蛋,她的目光就随心所欲地在众美人身上流连。
忽然听到有人笑语,说道:“原来萧先生是这样一位年轻又美丽的娘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弟妹,你该早把萧先生引见给我们认识才是。”
萧潇定睛一看,原来是位红衣红裙的女子,年纪比燕王妃稍大一点,有种既成熟又稚气的矛盾气质,深深浅浅的红色在她身上搭配的恰到好处,热烈地像一团火,却有一点点慵懒,叫人容易亲近,而不会担心火焰烧到自己。
相比起来,燕王妃更像是水面上的浮冰,神情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偶尔破冰展露笑颜,也是那样高傲,居高临下。
看着这一冰一火的两位美人,萧潇心底暗自感叹,不管怎么样,来这一趟总是值回票价了。她微笑不语,等待燕王妃给两人介绍。
燕王妃道:“世子妃说笑了。萧先生,这位是当今太弟的儿媳妇赵氏六娘,她的一张嘴最是得理不饶人,常常让人哭笑不得。世子妃,这位就是萧先生,她的医术就不必我来多嘴多舌了。”然后一一为萧潇介绍其他跟在世子妃身后的女眷。
赵六娘手执一柄象牙团扇,越发显得手白如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上下左右地细细打量萧潇一番,她个子高挑,背脊笔直,穿着只在古画中见过的深衣长袍,广袖飘飘,有些魏晋花心的意蕴,全身上下只有一支簪子,一块玉佩和一对耳坠,材质样式称不上出奇,不过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名门贵女之间也不显寒酸。赵六娘直觉地断定萧潇不是高门出身,不过好颜色,好姿容,难得没有谄上媚下的卑微感,也没有往往与自卑共生的自负和自傲,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认同,眼中也流露几分善意,她等燕王妃介绍完,笑道:“可惜今天永宁公主没能来,她可是对萧先生仰慕已久。”
燕王妃道:“她好事将近,的确是不好再出来走动。”她转头看看萧潇,说道,“只盼萧先生能多留些时日,等永宁大婚过后,也就能自在一些,可以多亲近萧先生了。”
有个梳着堕马髻的娘子笑道:“孙家郎君年少有为,花心蕴藉,陛下可真是疼爱公主,为她指了这样一门婚事。”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谈论起永宁公主和她的未婚夫,有艳羡的,有含酸的,有只是对八卦感兴趣的,萧潇静静听着,忽然想起小鱼的形容来,忍不住暗笑一声,虽然刻薄,倒是活灵活现,入木三分。
赵六娘笑道:“好了,难得出来游园透气,还有萧先生在,不如我们去那边的水榭里坐会儿,谁有闲情雅致了就写诗出来,也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那堕马髻的娘子道:“世子妃好兴致,我们都是些蠢笨的,魁首只能是在你和燕王妃之间较量,我们在边上凑个热闹罢了。”她转身来看一眼萧潇,说道,“萧先生见多识广,想来也是下笔有如神的,我们倒要见识一二。”
她唇边有颗美人痣,恰似画龙点睛一般,让本就秀丽的面孔变得更加********起来。萧潇正在感叹造物之奇之妙,却听到她邀请自己写诗。
李家父子都多才多艺,未来的词帝李煜自不必说,如今的南唐皇帝李璟也有名篇留世,像什么“小楼吹彻玉笙寒”,“丁香空结雨中愁”,言语不事雕琢,却情景融为一体,读起来口舌生香,回味悠长。
也说不好是他们引领了江南一带写诗论诗的风气,还是江南文风之盛,造就了他们两个写诗的天分,不过不论上层还是下层,也不论男女,人人都以能提笔写一首好诗为荣。
萧潇在金陵待了这些日子,也多少了解他们的这种风气,倒不会认定那堕马髻加美人痣的娘子是在难为她,不过写诗一来要有天分,二来也得经过训练,她在现代时,也称得上爱好文学,可是说到写诗,尤其是古诗,那真是老虎吃刺猬,无处下爪。
她微笑道:“术业有专攻,在下对诗词一道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见笑了。”
那娘子就有些尴尬,又有些鄙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燕王妃道:“萧先生太谦虚了,我们也不过是写着聊作消遣罢了,难道还真指望成仙成圣,留名后世?世子妃,我们走吧。”
一行人往水榭走,中途有听说要看诗会赶过来参加的,有来为朋友姐妹助阵的,有冲着燕王妃和世子妃这两个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的人来套近乎的,当然,也许还有来围观传说中的女神医的,就算不是特意为这个过来,总会多多少少用好奇的、怀疑的、鄙薄的眼神朝她扫描一番。
萧潇忙着看美人,而这些人倒没有粗俗无礼到直接发难,所以对种种眼神视而不见。
到了水榭,已经是浩浩荡荡几十个人。
燕王妃道:“诗会的规则大家都熟悉,不过萧先生是初次参加,我就从头介绍一下。今天是自去年中秋以来人最多的一次,为了鼓励大家积极参与,这次就只以春为题,作诗作词都可以,也不限韵,以一炷香时间为限来交稿子,最后再一起品评,分出上中下三等,上等的一二三名各有奖品,尤其出色的,还会进呈御览,由陛下亲自点评,交由乐府配乐演唱,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她环顾四周,说道,“大家既然来参加诗会,那就把各自准备的奖品拿出来,由我和世子妃登记保管,最后分赠给一等的前三名。”
萧潇没想到,规则的最后是先要拿出东西来做奖品,她身无长物,仅有的三件配饰,两件是师父所赠,自然动不得,耳坠并不是符真送给她的唯一饰品,也称不上价值连城,但是总是符真的一片心意,她实在不愿意舍弃。
眼看着诸多莺莺燕燕撸手镯的,卸簪环的,解项链的,不时有欢笑声和惊呼声响起,既凌乱又热闹,萧潇不由得犯了难。真是一文钱难死赵匡胤,一根簪难倒萧神医啊。
萧潇一边吐糟,一边心思急转,寻思自己身上可以用来做奖品的东西。
燕王妃安排好人保管和登记众人拿出来的奖品,看到萧潇呆立在原处不动,稍一琢磨就知道了她的难处,上前来低声说道:“萧先生,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东西,我帮你出一件就好。”
萧潇正要说话,忽然余光看到有个小姑娘拿出来一个香囊,灵光一闪,如果不是非得金玉之物,她倒是也有件有趣的东西。
萧潇道:“多谢王妃,我有张避尘清净符,佩戴在身上终年清凉,不沾尘土,不知道可不可以作为奖品。”
燕王妃眸光一闪,微笑道:“自然可以。”
等入门的通行证都奉上之后,人渐渐散开,水榭里安静下来,一炷香缓缓燃烧,青烟袅袅,笔直上升。
燕王妃和赵六娘各自去构思,让萧潇自便,她知道自己想破脑袋,连几句打油诗都做不出来,打定了交白卷的念头,索性到处溜达,看众位美人苦思的神态。
都说专注的女子最美,果然如此,众人一处处三五成群,或在窗前,或倚栏杆,或在树荫花丛中,或微笑,或皱眉,或咬牙切齿,或怔怔发呆,一个个憋足了劲要超水平发挥,写出公认出众的诗词。
每个人的神态又各有不同,燕王妃和赵六娘留在水榭内,虽然都是胸有成竹,不惧挑战,但是燕王妃很快就提笔开始写,写完搁笔,拿起来暗诵几次,又提笔修改,稿子很快被涂的面目全非,而赵六娘就显得更悠闲些,她坐在窗前,凭栏望远,手里的团扇轻轻摇啊摇,扇柄上的玉坠一晃一晃的,有几次她还回过头来,看看屋子里其他人的动静,和萧潇视线相交,就眨眨眼睛,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
萧潇被她媚眼如丝这么一瞧,觉得有些吃不消,所谓红颜祸水,大概就是她这种热烈如火,慵懒似猫的女子吧,最难消受美人恩哪,萧潇一边平复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一边讪讪然走开。
也不是所有人都苦思冥想,萧潇在离水榭距离较远的树阴下找到一群人,不多不少正好七个,她们大约是和她一样,非常清楚自己的水平,干脆躲的远远的,嬉笑打闹,一起商量着写诗。萧潇听到她们说什么用旧作充数啦,谁的诗可以借她一两句啦,可以套用某位前人的某句啦,总之是自得其乐的很。
萧潇远远听了会儿,就微笑着走开,这些女郎的互动和欢笑,满是微妙伏笔和隐喻的话忽然让她想起红楼梦中的女儿国,环顾四周,那些或苦闷或悠闲地写诗的女子,又何尝不是类似红楼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