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倒春寒吧?”添红又说,“往年没瞧见下雪的。”
梅萱不理她,她就自己玩儿。
出门把湿衣服换了,又捧着下午没绣完的花样进来。
海棠花已见雏形,深褐色的青皮枝干已经绣完了。针脚细密,用色精致。
门窗都掩着,留下一道缝隙。外头雪下得大,哗哗的咚咚的,混着呼呼的风声,倒是热闹。
“早该来了。”梅萱忽然说。
添红手脚不停,红线拉出打了个结,换了另外一种颜色,“这倒是,我听说南方受灾严重得很。”
南方受灾一事扶莺也听说过。
今年老天作怪,夏涝以后又接连几场蝗灾,粮食收成少,冬天竟老早下了雪,打死好些暖冬的作物。
南方没忧心过这样的事,忽然遇上都懵了,只能靠着靠着北边几个有准备的省城做调济。
扶莺还想着,添红忽然哎呀了一声,“这场雪下来,南方只怕更难过了吧?”
梅萱垂着眸没说话,添红也不绣花了,眼睛睁圆,“那流言岂不是要传疯了?”
扶莺听她话语惊惶诧异,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忙问,“什么流言?”
“皇帝要倒台,三王爷要造反的流言呗。”
添红说的不在乎,扶莺吓了一跳,急忙捂住她的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添红耸了耸肩,“可不是么?南方受灾也不是一天两天,朝廷一直没拿出个方案来,连开仓放粮的事儿都没提过一句,前段时间还紧闭城门,把没有亲朋落不了脚的全部拦在外头不许进来。”
她啧啧两声,眼睛亮晶晶写着“通关文牒”四个大字。
皇帝这样做的做法,明晃晃要南方自己解决。
扶莺不怎么出院,又一直待在厨房,偶尔听一两句这样的闲话也了解不多,不曾想外头的天竟然都乱成这样了。
流言岂止是要传疯,怕是要成为难民揭竿造反的旗帜了!
“早着。”梅萱说,“珧河封着呢。”
珧河在华京北,一年三个月封冻一个月凌汛,还两个月涨大水泛滥成灾。
三王爷姓陈名瑾字明亦,是当朝皇帝的侄子。
陈明亦这个王爷位置有点虚。
这个爵位本来应该是他亲爹的,亲爹还没等到领封地,给皇帝挡了毒,没救回来,硬生生死在了皇宫里头。
皇帝差点没气得跟着去了。
整整三日都没查到凶手,下朝往宫里一看,还要对上个小娃娃一双哭红的眼睛。
真特么糟心。
干脆一道圣旨将爵位赐给了小娃娃,叫人连夜送到封地去了。
第二日上朝把这决议与大臣一说,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皇帝僵着脖子瞪眼睛,一声“我不”将三王爷的爵位保了下来,这皇恩也断了。
三王爷封地最北,临着边界与月氏族隔石相望。
陈明亦刚到封地月氏族还时常来犯,没几年三王爷蹭蹭长大,一声令下打回去,叫对方连个屁都不敢放,远远瞧见三王爷的车马轿撵行路旗帜就连滚带爬退缩了。
所谓“莫欺少年穷”,真实写照。
三王爷人还不错,不计较周边官员过去如何对他甩脸子,凡是上门舔着脸来借人借兵借法子的,都不吝啬借了教了。
没几年这北方竟然全稳住了。
顺着捷报传回京城的,还有三王爷的威名。
皇帝一时赏赐不是,夺权不是,与人商议,最后拟了道旨意叫三王爷回宫。
只是时机不当,正逢冬末春初,三王爷一席人叫即将进入凌汛的珧河拦在了北方。
“都是运气。”添红说,“若三王爷没叫珧河拦下,就不会给珧河附近的省城散粮,更不至于在老远的地界打个仗还差点收服了半国的民心。”
这话也是个道理。
陈明亦亲爹名声也不错,否则不至于在小老弟登基以后被扔到边界的封地去受苦。找不到凶手的毒杀事件一发生,华京好些揣测是皇帝亲自下的手,忌惮嘛,嫉妒嘛,长兄呢!
气得皇帝和皇后大吵一架,差点把当时还不是太子的太子都揍一顿。
“那怎么不开仓放粮?”扶莺也问,她想不到外头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京城如今还算安稳,不想底下还有这样的惊涛,略显惶惶。
添红嗤笑一声。
梅萱替她答了,“人多粮少。”
添红补充道,“不止是难民多,这京城设置灾棚还好说,毕竟在天子脚下稍微收敛,远了说那南方,层层官吏道道剥削,灾棚就是开设起来,怕也是清汤寡水,不如啃树皮。”
梅萱看着添红,添红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起针线,只能看清光洁的额头,被烛光映衬得红彤彤的。
添红绣了两针,忽然一顿,抬起头来对上梅萱的眼睛,“嗨呀,我就随口一猜,姑娘别当真。”
“挺准。”梅萱夸她,感叹道,“太平百余年了。”
添红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安静平稳,这是在等着杀人呢!”
扶莺啊了一声。
添红看着她有些好笑,解释道,“这些难民是安抚不下来了,朝廷等着他们造反呢。到时候血腥镇压杀个百十万口人,剩下的拿出粮食诱使归顺。到时候粮食也够了,威严也树了,一举两得。”
这个法子把扶莺震得好半天没和上嘴,愣愣的看着梅萱和添红,差点要给梅萱跪下了。
梅小五在府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身边丫头都能踩到头顶去,前几天还让丫鬟捉弄顶锅摔碎夫人的琉璃转花壶,后被打得没两口气,怎么叫大夫救回来这么个可怕的东西?
梅萱摸了摸汤婆子,皱了皱眉,“冷。”
添红给她拢被子,扶莺回身添火加柴。
这谈话真可怕,不敢动不敢动。
“谁说的准咯?”添红说,“三王爷若真觉得是皇帝害了他爹,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的,要造反也不是不可能。”
梅萱没说话,把汤婆子递给添红。
添红愉快的接了,去重新灌了个暖呼呼的进来。
动作快得很,也有点过快了。
梅萱就偏着脑袋看她,直把添红看得不自在。
“姑娘怎么了?可是困了?”说着就要站起来给梅萱整理被子让她躺下。
梅萱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翻开瞧见上头几道红色的印子。
“嗨呀,”添红挑眉,“被姑娘发现啦。”
梅萱有些好笑,也不觉得她烦了,依旧坐着。
三人一人胆战心惊烧着炉子,一人悠闲的绣着红海棠,一人靠着床头捧着汤婆子垂着眼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如此呆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