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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行间蛊事

极乐死了。

尚有余温的尸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横陈在抱一阁倒座的客房里,用过的午膳还摆在案头,伏倒的尸身下压着几张信纸,右手搭在研好墨汁的砚台上,染得漆黑。

“望月宫主疯了!”苏越翻看了极乐的遗体,见他面色绀青七窍流血,知乃毒入口腹致死。因鸩毒一事在先,苏越对此等毒害之举可谓深恶痛绝,今又亲眼目睹,不免气愤异常。

苏逸凡不动声色,只问道:“极乐卖主,杀了又如何?”

苏越道:“要杀就该早杀!留了这么久,现在杀他做什么!”

苏逸凡再问道:“为何现在杀不得?”

苏越道:“其一,极乐此人朝秦暮楚两面三刀,长居我府中一面为我等出谋划策,一面又暗地为望月宫刺探情报,博弈之局双方都防着他却也都需要他,是以长久以来,望月宫主并未起过诛杀之心。其二,以我府中尤其抱一阁之布防,外贼入内行刺难上加难,极乐之死必促使我等大力清剿内鬼,望月宫十几年心血恐将就此毁于一旦,如此行事实在不值。”

苏逸凡轻轻一笑:“还有吗?”

苏越又检视了尸体一圈,道:“其三,望月宫主早该知道极乐为公为私都必定要杀刘洵,若谋在事前,至少是个取舍。然今,刘洵已死,正是极乐有心为望月宫筹谋之际,此时杀人非但于事无补,更可谓自毁长城。”苏越抬起极乐的右手,浓稠的墨汁就顺着他的四个指头淌下,一滴滴砸在案上。“连老狐狸自己也始料未及啊,否则怎会在濒死之际才想起要写下些什么?”

苏逸凡呵呵一笑,显得神怿气愉,又道:“你似乎已认定极乐死在此时必是因为刘洵,而下手之人也必是望月宫主。”

苏越一愣:“不然……还能有变?”

久未做声的苏晋不紧不慢地说道:“望月宫主亲自来了趟苏州,约见了笑笑,甚至破例出手打伤了她。这件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苏越的声音已沉了许多。

苏晋道:“所以你也知道,他给了笑笑择木而栖的机会。”

苏越蹙眉道:“半个月。”

“半个月可以发生很多事。”苏晋道,“他既说出口了,还能等不起吗?”

苏越问道:“如果不是望月宫主,还有谁会要杀极乐?难道……有人以权谋私?”又回头望着父亲,“难道会是那个莞娘?”

苏晋道:“用不着急着揣测,找到行凶者,自能水落石出。”

苏越问道:“怎么找?老狐狸仓促之间什么线索都没留。而且倒座一向人多眼杂,谁都有机会下手投毒,从何查起?”

苏晋冷笑道:“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凶手对抱一阁的人员流动了如指掌?或者以他的身份无论何时出现在倒座里都显得毫不扎眼?”

商讨间食医已上前来报道:“禀老爷,二位少爷,食物、器物勘验完毕,均无毒。”

众人大惑,苏越忙问道:“难道不是饮毒致死?”

食医道:“确是鸩杀无误。”

“那怎么可能查不到毒源?”

“是鸩毒?”苏晋沉吟,“方向错了,当不在饮食之中。”便指着那残羹剩菜道:“鸩毒号称‘未入肠胃,已绝咽喉’,若毒在餐饮之中,他根本没有机会收拾这些盘碟。而你看,他已备好纸准备写字了。”

“所言极是。”苏越表示认同,四目相视,两人不约而同一个激灵,立即分头翻找起来。

“在那!”苏越快走了几步弯腰要捡,苏晋急忙制止,将袖中汗巾递给了他。

汗巾包着一支毛笔交到了食医手上,片刻之后真相水落石出——毒果然抹在笔杆头上,同时发现的还有一些浅浅的牙印。苏越嗟然,叹道:“谁承想极乐老儿竟有咬笔杆的怪癖,凶手心思之细真叫我甘拜下风啊……”

苏晋要过笔来端详了一会,征询地望向父亲,苏逸凡点了点头,苏晋便吩咐众下人道:“这里暂不必动,全府戒严,不得走漏半点风声。你们都下去吧。”

待旁人散去之后,苏逸凡方才淡然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苏越有些摸不着头脑,苏晋却只是把笔一放,将双手笼回袖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凶手的运气不大好,原是万全的手段,可惜却偏偏选中了这支笔。”

苏越不解:“这笔看起来平平无奇,有什么文章?”

苏晋道:“你可知二十多年前这抱一阁的主人还并不是爹?”

苏越很快反应过来:“我知道了,是你和爷爷住在这吧?你想说这支笔是你的?”

苏晋叹道:“曾有一事……左右我触怒了他老人家,被罚着将《鬼谷子》十四篇抄了十遍,用的就是这支‘兰蕊羊毫’啊……”

“你?”苏越忍不住嘲笑道,“真是大开眼界!不过即便如此,和今日之事有何关联?”

苏晋道:“风波过后,我就把这支笔、一百四十篇书,还有那坏事的纸鸢一起锁在了阁楼库房里。半年之后爷爷就去了,爹娘随即迁进了抱一阁,清整库房的时候还存在上头角落,至于后来,想必更没人会去动得。”

苏越知道库房钥匙在谁的手上,思忖后却又说道:“难保不是旁人偷了去,着意栽赃嫁祸。”

苏逸凡摇了摇头:“陈年琐事,这院子里只怕无人知晓,遑论借以发酵。然终无直接证据,贸然抓人亦不甚妥。况正如你所言,此举乃是望月宫难得的败笔,不好好做些文章实在可惜了。”

是夜四更,抱一阁静谧如常,后院的早樱已经开了,月光之下一片暖暖的粉雾,夭夭灼灼,流离烂漫。也不知是心中有事还是饮食伤了肠胃,锦绣在暖阁里辗转了一宿仍旧无法入睡,见着窗外花景可人,索性披衣下床出了后门,在院子里走走散心。

后罩房西头那间忽地亮起了微光,锦绣不免有些好奇,便有心过去瞧瞧,不想门帘却也适时揭起,小丫头烟罗探出了半个身子,向她招了招手。

还有睡不着的?锦绣笑了笑,移步上前。

“怎么了?”

一声闷响烟罗就瘫在了门边,锦绣大骇,刚要呼叫,寒光闪闪的短剑已紧贴在了她锁骨上。锦绣一时惊惶无措,只得照着黑衣人的指令走进门来。

“放聪明点。”蒙面的黑衣人低声说着,松开了手。

锦绣定了定神,方正色道:“是你该放聪明点,擅闯抱一阁,你可是不想活了?”

黑衣人不答,只将右手平展在她眼前,攥在手心里的是一枚黄灿灿的新月。锦绣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已无血色。

“你……你是什么意思?”

黑衣人冷笑:“别给我装傻,我在这等了你三天,若没有十分把握,我如何会以身犯险?”

锦绣沉声斥道:“你真是穷疯了!你难道不知抱一阁内外全是暗哨?趁着没人发现赶快走!”

“当然知道,所以才要你帮忙。”黑衣人晃了晃新月令,轻轻将它插在锦绣的髻上,“你更知道它价值几何,事成之后全都归你,如何?”

锦绣万分诧异:“你不为钱……又是为的什么?”

黑衣人缄默片刻,抬手拉下了面纱。“报仇!”

“二少夫人!”锦绣但觉膝下一软,整个人就歪在了榻上。

“闭嘴!”轩飞咬牙切齿道,“谁是少夫人!我要他苏氏家破人亡!你若帮我,我自有法子放你全身而退,若不然,我现在就先杀了你!”

那日亲眼目睹轩飞与苏越决裂,竟不曾料今日她真敢接下新月令孤身闯进院来寻仇。锦绣嗟然,只得道:“姑娘容禀。”

“说。”

“您别看这后罩房距主屋不过一个院子的距离,奴婢过来容易,过去一样要受盘查,而要带您过去更实在难如登天。”

轩飞不信:“这些小丫头们都过去不得?”

锦绣点头道:“此门十丈之外有两棵老银杏,后罩的厨子小丫头们无论何时都不能越过那里,否则院中埋伏绝不会客气。”

轩飞哼了一声,道:“总管大人您总会有别的办法,不是吗?”

锦绣道:“您知道二少爷的性子,这抱一阁他前后闯了不下二十次,试尽了各种法子也未能得手。奴婢根本不会武功,又能为之奈何啊!您能进到这后罩房中而不被发现,已堪堪不可思议了……”

“少废话!”轩飞又举剑指着她,“现在刚刚四更,你听好了,一个时辰之内,我定要得手!”

锦绣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言,只得硬着头皮冥思了少顷,始启齿道:“旁的路子没有,依奴婢思量唯有舍近求远,走正门。”

“正门?”轩飞皱了皱眉,虽然早就听说抱一阁只有正门是通途,然素日里巡逻守卫却也不少,这深更半夜贸然进出怎么叫人不生疑心?“如何走?”

锦绣苦笑道:“姑娘何须担心?您是二少爷的心上人,纵是叫人发觉了,几句话便可圆了去,可等着奴婢的却只有一死啊!”

她说的在理,轩飞收了剑,也敛起了一身戾气。

“姑娘请先换上小丫头的衣裳,奴婢便谎称烟罗病了,带您从后门出去。”

大门灯烛通明,锦绣进来时,守卫总不免诧异,便问道:“这么晚了,姐姐如何还在外头?”

锦绣平日谦和本分,院中的下人待她都如半个主子,是故即便是例行公事,言辞中也透着敬重。锦绣紧张地搓揉着手指,强笑道:“啊……先是睡不着,恰又撞见后头的小丫头病了,刚领了往医舍去,这才回来。”

守卫忙道:“姐姐劳累,快回屋吧。”

锦绣道:“哪里的话,谢谢关心了——对了,我方才瞧着外头有只死耗子,我不敢碰……你能不能去处理一下?这院里人来人往,叫主子们瞧见了总是不好。

那人爽快地去了,锦绣往前走了几步,另一侍卫也开口对她说道:“这些小事锦绣姐就别操心了,已四更天了,快回去歇一会吧。”

清影已从侍卫身后闪过,锦绣点了点头,慢慢走进垂花门。

这只是个开始,第二进院内就有两队侍卫沿抄手游廊来回巡逻,这一进依然光线尚佳,游廊没有任何遮障,两队人马左右照应几乎没有死角。

除非有人能在其中一队转过东北角那片藤萝的瞬间,从垂花门到达东厢的耳房。

苏逸凡没有砍掉那片藤萝,只因为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轩飞也不能。

轩飞的确不能,所以锦绣站到了藤蔓旁。

“锦绣姐,还不休息啊?”路过的时候队长和他打了个招呼,巡逻的脚步并没有停下。

“嗯……这就去了,你们辛苦。”锦绣敛裾一拜,袖中的佛珠不慎掉出,登时散落满地。

队长一愣,下意识停步去捡,其他队员也不约而同驻足看向地面。

“不忙不忙!”锦绣连声制止,“你们职责在身,别为这小事费心。散了就散了吧,明早叫人扫了就是。”

那队长笑笑,向锦绣回了个礼又继续巡逻。

两句话的时间不长,却已足够让轩飞到达东厢。对她而言这二进院便再也没有难度,锦绣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额角,豆大的汗珠已悄然浸湿香巾。

穿过过厅就是三进院,每个有幸闯到这里的人面对眼前的漆黑都会不由自主地长舒一口气。为了照顾主人的休息,这院里几乎没有灯光,视线差了一分,对不速之客的方便就多了十倍,闯这一进院落看起来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

可进来之前锦绣却是再三交代不可小觑,因为她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人拥有猫一样的夜视眼睛,而三进院两侧的耳房中不多不少正巧住着两位。

“他们目力非凡,能于黑暗之中查秋毫之末,白天蛰伏夜间出没,守卫这院子的最后一关,我们都称他们作‘夜游神’。这只是三进院的第一重陷阱,第二重则是地砖之下活动的机关,这些机关有二十四种排布方式,以节气命名,由老爷随机指定,无论哪种组合,都只有一条安全的路。”

“你自然知道今天是哪一种。”

“今天是‘惊蛰’。”她拾了节树枝在地上画了格子标明路线,嘱咐道,“请姑娘记好。”

轩飞问道:“夜游神怎么办?”

锦绣道:“眼力虽好,终究还是人眼。当人从光明处骤然进入暗室,都会产生短暂的失明,然后才渐能视物,夜游神也不例外。到了三进院时奴婢会先轻敲廊上的铃铛,届时灯将亮起,待人来验明身份,然后放行。等奴婢走过院子,灯又会瞬间熄灭,接下来这短暂的失明期就是姑娘唯一的机会。”

锦绣已步入了院子,她有意放慢了步伐,好让灯光亮的更久一些,也方便轩飞将路线记得更清楚些,然而这条路毕竟不长,她的后脚刚刚在台阶上站稳,灯光已利落地尽数熄灭,她长叹一声抬手推开了房门,只等着听天由命。

仅仅一眨眼的功夫,门竟已被人轻轻阖上,锦绣一时又惊又恨,惊得是世间竟真有人的轻功更胜鬼神,恨的是大局已定她势必将亲手断送老主人的性命。

可她没有时间思考,那把短剑架在她的肩上推着她穿堂过室一直走到了碧纱幮前,这道纱帐之后就是苏逸凡的卧房,她的任务总算已经完成。

她想要挑起纱帘,但那双手抖得厉害,全然不像往日那个持家有道的大总管,反如一个年迈的老妪,随时要烛尽灯枯。剑光一闪,绿烟骤然从中劈破坠落下来,锦绣木木樗樗地盯着,泪已如洪流般涌了出来。

轩飞冲了进去,手起剑落切向了被中之人。

“老爷!”锦绣失声喊了出来,但为时晚矣,白刃进红刃出,鲜血喷涌而出泼洒在墙上,又缓缓地、无情地淌落下来,她登时跪倒在地,万念俱灰。

染血的短剑猛然转向自己,锦绣颤巍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个从地狱里爬来复仇的恶鬼。

“杀了我吧。”她涕泪滂沱,“你也杀了我吧!”

剑锋扬起,锦绣阖上眼帘,预见的死亡许久也没有降临,一声叹惋却意外地从身后传来,随之而至的是一声她再熟悉不过的吩咐。

“起来吧,孩子。”

这温糯的吴侬软语反而像是天雷轰顶,她骤然睁开双眼,却更站不起来了。

“怎么,想一直这么坐着吗?”苏逸凡笑了笑,道,“也好,等你想说了再开口吧。”

“老爷……”锦绣哽咽着,接连叩了三个响头,“奴婢罪该万死……”

苏逸凡道:“各为其主,何罪之有?”

锦绣只是默默垂泪不辩一词,苏逸凡在榻上坐下,顺手端起了案上的青瓷杯,杯里是有助安神的枣茶,苏逸凡小抿了一口,清甜润喉。

“锦绣啊,十几年了,我还没有机会和你道一声谢。”

老爷的秉性她最清楚,他既说了这一个谢字,必然是真心道谢,锦绣忙道:“折煞奴婢了。”

苏逸凡道:“诺大一个宅子,人事进出、吃穿用度一应繁杂琐碎,可这么些年竟是没叫我多费过半分心。此间自然要先拜谢我那命舛的贤妻,而其次的功劳,总管大人当仁不让啊。”

锦绣泣拜道:“奴婢恪行分内之事,万万不敢居功,但求老爷恩赐一死。”

苏逸凡道:“假如我想要你的性命,何须劳累笑笑跑这一遭?”随即又对轩飞顽笑道:“果真叫你给闯进来了,苏越小子该气坏咯!”

轩飞道:“都是锦绣姑娘的主意,算不得我的。何况他又不是孩子了,哪里能计较这些。”

苏逸凡摆了摆手:“玩心重,长不大的。说起来啊,自他出生起我也真没什么机会陪他玩耍,谁知道他竟能把我这抱一阁当成了玩具,来来回回地折腾个没完!呵呵,这回再换布防,准还要来闹个几次,这个孩子啊,真不知道像谁!”

“像您。”轩飞道。

苏逸凡一愣:“什么?”

轩飞笑道:“您若真不想他闹,嘱咐下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来便是了,谁承想他玩了十几年您就陪了十几年,还说不是像您?”

苏逸凡哈哈大笑,畅快不已,就好像他深更半夜拉轩飞过来仅仅只是为了唠些家常,而他二人越是轻松笑谈,锦绣就越是惴惴难安一筹莫展。苏逸凡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又继续对轩飞道:“今年的春似乎来得早啊,天也暖,花开的也好。适才我赏了一会儿,现下竟也不觉得困了。”

轩飞有些困惑,他布下这个大局分明就是为了策反锦绣,可既已至此,为何又却步不前、顾左右而言他?他在等什么?“我也不困。”她说。

“老爷……”

苏逸凡道:“我说过,只要你想说,随时都可以开口。”

锦绣泪眼婆娑,嗫嚅道:“老爷心慈,怜悯奴婢,可奴婢实不知该如何补救,求老爷指点一二……”

苏逸凡问道:“你想补救?”

锦绣接连叩首,目光恳切。

“补救。”苏逸凡点了点头,笑叹道,“我何尝不想啊!如果可以补救,我就不会让我的发妻屡遭暗算以致英年早逝。如果可以补救,我也不会让我的晋儿孤身涉险落下终身残疾。如果可以,多美好啊。”

轩飞不明白苏逸凡为什么能用这样波澜不惊甚至冷漠的语气来描述他这大半生中最锥心泣血的两件憾事,她曾眼见得苏越恸哭、酗酒、一度沉沦,彼时总盼着他能宽心一些、淡然一些,然今日所见却又叫她无所适从。苏逸凡并不像是无情之人,能如此坦然笑对,是不是因为从他坐上这个位置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心?

“过去的,失去的,谁也没有能力挽回,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苏逸凡说完,又撇下她和轩飞攀谈起来,“笑笑,会不会下棋啊?”

轩飞支吾道:“我……阿越教了我一点皮毛,不敢说会……”

苏逸凡笑道:“苏越教的?这小子棋下得确实不错,轻灵飘逸,不拘一格,尤善取地、乱战和杀伐,洞察力极强,时有惊人之手啊。”

轩飞道:“我不大懂,不过您说的倒是颇像他的剑法。”

苏逸凡道:“剑如人,棋亦如人,自然是一脉相承的了,不懂没关系,我来教你。”

轩飞迟疑着不知如何行止,锦绣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卧房,一声轻微的开柜之声亦随即传来,又等了片刻方回转进来,两手空空。

轩飞大惑,苏逸凡却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看来我们的大总管总算是想通了,儿媳,咱们这棋日后再下吧。”

锦绣再行了一个大礼,谢道:“老爷之胸襟气度,普世无人能及。深恩大德,锦绣铭感五内,定尽心竭力,不负所望。”

她……原是想去拿棋吧?为何又空手折返,又何以谓之“想通了”?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轩飞百思不解。苏逸凡觉得有趣,便笑问道:“轮到你了?”

轩飞站的位置正好能透过纱幕看到内室,刘洵的枪依然停在那里,暗暗生光。“唯解释是最不必的,信你的人不问缘由,而其余的不值得你浪费时间。”她竟不自觉将刘洵这句话念了出来。

“你有个出色的哥哥。”苏逸凡赞许道,“好吧,坐下来,听听我们总管的故事。”

“奴婢到府里来的那年不过十二,犹记得那时,二少爷还尚在襁褓之中呢。和奴婢一起的还有红练,曾在大少爷院里掌事,老爷应该还有些印象。”

见苏逸凡默认,锦绣便继续道:“可惜红练不够谨慎,几年前露了马脚,为了封住她的嘴,奴婢只好假手杀了她。在我们之后陆续还有三人潜了进来,晚棠和青绡都没能久留,只有一个外头打杂的小厮秋柏可以深藏,至今还陪着奴婢。奴婢封号天慧,那秋柏则封了天巧。”

“既委以天罡重职,你俩的贡献的确不小啊。”苏逸凡道,“你手上的消息就是托他带出去的吧?”

锦绣点头承认,自暖阁取出了一个陈旧的木匣子,打开在主人面前,里边盛着的是满满的落叶。“环绕抱一阁的池塘与外院连通,所有消息便以叶为舟随着这水东出。院墙外的沟渠每三天至少要清理一次,秋柏承包下了这个活计,是以奴婢送出的每一片叶子都会落在他的手里。”

“在叶上写字?”轩飞问道。

锦绣摇摇头,道:“反切加密,以针刺之,并于柄上缠一色丝以利辨识。我们有独立的密文,即便是二少夫人也无法破译。”

苏逸凡问道:“传进来的呢?”

锦绣道:“以前几乎没有消息进来,近年却接连有过几次,秋柏在书上做了标记,尔后以还书为名交到我手上,先后让奴婢关注二少爷、二少夫人,接触天杀,还有最近一次的杀死天杀。”

苏逸凡问道:“你没有怀疑过?”

锦绣道:“有,奴婢知道风险巨大,所以制造机会出了一次院子找到了秋柏,可他确信来源可靠,万无一失。奴婢只能相信是鬼王之死激怒了主子。”说到这她不禁抬眼望了望轩飞,又垂头道:“奴婢是真想不到二少爷竟狠得下这个心啊……”

屋内安静了须臾,苏逸凡才又缓缓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条密令意在要你以命换命?”

锦绣长叹:“无名、无情、无心。杀手不是人,只是一道影子,一把随时等待出鞘的利刃。只要主子认为值得,即便是十换一、百换一,又能如何?”

我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句话了?如果没有那次午夜的邂逅,我如今会身在何方?假如——假如有朝一日他大事已成,我真的回得去吗?轩飞喟然:金丝雀啊,金丝雀,从什么时候起你竟然也开始犹豫?你梦寐以求的到底是现在的一切,还是他?

“智者千虑尚有一失,奴婢知道不可能瞒天过海,却终究猜不到会如何收场。天下雄主唯老爷一人耳,奴婢心悦诚服。”

苏逸凡一笑置之,只道:“我有一事不解,想向你请教一二。”

锦绣忙道:“老爷言重。”

苏逸凡捏了捏自己的髌骨,笑问道:“这件事,怎么不告诉你的主子啊?”

锦绣缄默,良久之后才敞开心扉:“无情无心,谁又真正做得到呢?”语罢,她好好收拾了一番情绪,含笑欠身道:“奴婢失职,竟让二位主子这么干坐着,二位少待,奴婢先去沏壶花茶来。”

这会儿她竟还能想到沏茶?轩飞诧异地目送她出去,耳畔却传来了苏逸凡温和的声音:“我需要的是锦绣,而不是一个把自己禁锢在过去里的罪人,对吗?”

轩飞一怔,恍然彻悟。

“你也一样。”苏逸凡说,“我知道你只认苏越不认苏家,可很遗憾啊,这两件事本是不可孤立的。早点走出来,对谁都有好处。”

轩飞移开目光,避而不答。

茶和点心都摆了上来,苏逸凡润了润喉,才又问道:“极乐的事传出去了吗?”

锦绣摇头道:“奴婢以为这消息早晚要流出去,况近日府上必然戒严,不必为之冒险。”

“好,很好。”苏逸凡面露机巧,“可闯入抱一阁刺杀极乐的是笑笑,你总该知会你的宫主一声吧?”

锦绣顿如醍醐灌顶,忙应道:“是,奴婢断不该邀功。二少夫人毒死天杀之后便藏身在后罩房中,原想伺机刺杀老爷,是奴婢劝下了她并将她领了出去。奴婢回来时心神不宁,并向老爷请罪,以致在屋子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下人俱可作证。”

苏逸凡道:“好了,老爷也该原谅你的轻率了,去善后吧。”

锦绣将一个腰牌递给轩飞,道:“老爷有急事通知二位少爷,这是信差凭证,二少夫人随奴婢去换身衣服,而后大大方方从前门出去便可。”

轩飞领受,起身告辞,锦绣猛然想起了什么,忙道:“二少夫人,新月令……”

轩飞缄默了片刻,轻声道:“那不是我接的,是来杀我的人留下的。”

锦绣方舒了口气,道:“如此甚幸,还是二少夫人留着做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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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正经文案和雷点:爽文,主角很6(无论哪方面),无女主,有女配,无男女暧昧。本书主要讲述主角马甲慢慢曝光的过程及马甲曝光后披上更厚马甲的故事。正经文案:维德·兰斯这个人有点野诗人笔下写出的传奇感觉,他在二十一岁时因为发现了莫里斯古城遗址,并参与破解遗址保护阵法而受邀担任多姆尼亚北境自然神学院的古神语系教授。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可谁也想不到,之后在学院里度过的两年内,他却悄无声息的,表现得如同一个普通人一样中规中矩。直到最近,关于他的话题渐渐被扯远,甚至有人怀疑两年前的事是大图书馆时代的最强教皇维德·兰斯因为重名而降临的神迹。最后声明:写书不为赚钱,佛系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