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盛深知在这个时机掀起朝堂之争的危害,故而一听王允已将张让的私信提交给尚书台,并上表弹劾张让时,心里甚是焦急和惋惜。急的是,王允见识还是太浅,对大局的把控能力欠佳,在这个关键时刻掀起党争;惋惜的是,这么一封扳倒宦官集团的私信证据就这么平白的浪费了,若是拖后一些,黄巾之乱彻底平定,国朝相对稳定,天子携平乱的威望,聚拢一些士族和豪门望姓的人心和支持,没那么依靠宦官集团时再开始发动,那么必收奇效。
王子师,还是心太急了。忠直有余,气魄不足。
这才是邓盛今日心情不佳的缘由。当然,董卓兵败冀州退守邯郸的消息也有些影响。
邓盛又陆陆续续问了一些东郡的民情,豫州的情况王允已写信告知,所述详细,无须细问。东郡却是兖州境内,非王允辖区,故而邓盛所问还是偏向于东郡这边的消息。赵宽一一答了,不偏不倚,如实回答。东郡情况大致与豫州差不多,唯一比豫州好一些的是,黄巾军卜已部军势比波才部谦逊,大都在东郡一带活动,其他郡县受黄巾军影响不大,以小股蜂盗居多,只要卜已部被歼灭,那些小股蜂盗即便是州郡兵也能逐一铲除。
详问民情之后,邓盛又问了皇甫嵩军心士气和东郡战损情况。这些事情赵宽了如指掌,对答如流,间或为皇甫嵩隐晦地吹嘘几句,什么指挥若定、决胜千里之类的,多用溢美之词。邓盛听了,只是抚恤须微笑,对赵宽略微夸大的地方也不指出来。
皇甫嵩连战连捷,实实在在地平定了豫州和东郡两大黄巾军主力军事集团,与之相比,朱隽奉命征讨宛城至今困顿城下,董卓接替卢植征讨广宗张角无功兵败曲阳退守邯郸,皇甫嵩可算是战果斐然,独占鳌头。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正该大幅宣扬皇甫嵩的战功,以振奋朝野惶惶人心。即便赵宽想要低调,邓盛也是不肯的。
最后,邓盛才问起赵宽生擒卜已之事。赵宽也不敢细说,毕竟其中牵涉到韩高逼迫他在前头顶缸送死的事,这事一说,必然会让邓盛等人产生皇甫嵩的军中派系林立,以致无法掌控的担忧,这对皇甫嵩来说,可不是件好事。于是,他只是说了大军反守为攻时,他这一曲作为先锋冲入敌阵,却因过于突前,与后队脱离了联系,在无奈之下只得奋起死向前,利用巷道狭窄的特点,才摆脱了全曲覆灭的下场。后来,为了将功折过,才冒险带了铁五等人深入敌后,用拆屋取木浮渡逃生的法子,引诱卜已放弃殊死抵抗的心理,再制造混乱,爆出卜已放弃大军独自逃生的企图,彻底瓦解了黄巾军的军心士气。最后,在浮木横渡时,先诈死,再逐一刺杀卜已身边护卫最终生擒卜已。
这一大段故事,赵宽已经尽量采用轻描淡写的口气来讲述,然而这事实在太过曲折离奇,还是引得邓盛等人连连赞叹,心神均为之动摇。如赵宽所言不虚,那他就等于在万丈悬崖之颠跳舞,稍不留神,便会失足坠落崖底,摔个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这少年胆魄之雄壮、心思之机巧、判断之准确,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真乃人杰也!
不但邓盛作如是想,便是应劭和贾诩二人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邓盛与应劭二人也还罢了,都不是什么智慧无双的机变之士,贾诩却是一直自负自己的心思灵巧少有人能及的,但他扪心自问,若是换了他处于赵宽这种情况,能不能跟赵宽一样生擒卜已?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无他,贾诩自问没有赵宽那种敢于豁出去的勇气,以命相博那极细微的一丝生擒敌酋的可能。即便他可以想出这种方法,也不会亲自去实施。
正因清楚这事是多么难以达成,才知道赵宽这生擒卜已战功的难能可贵。正是非常人才能行非常之事,成就非常之业绩。
邓盛听得喜动眉梢,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赵校尉真是一身虎胆,不让古之荆轲、要离。”
荆轲图穷匕见刺秦王;要离杀妻断臂刺庆忌。这两人均是传名千古的刺客,义之所至,虽百死而不悔。邓盛用这两人来赞美赵宽潜入敌后,用智慧和胆色生擒卜已的壮举,可说是极高的评价了。
赵宽却颇为汗颜。他之所以干冒奇险生擒卜已,实在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只能放手一博,再加上他自信有“天命”眷顾,所以做起事来也就没那么瞻前顾后,哪里真的有邓盛等人说的那么好?
“太尉过誉了。卑职愧不敢当!”赵宽站起身来,连道惭愧。
邓盛哈哈大笑,越看这个少年越喜欢。他本就是喜爱提携后进的忠厚长者,昔日只是听闻王允嫉恶如仇忠直敢言,便不顾辛劳连夜驱驰三百里去救,如今见了赵宽,喜他胆魄雄壮、心思机巧,而言谈举止也是不卑不亢,磊落大方,实在是多年以来难得见到的少年俊才,不由动了爱才之心,有心将其招揽在门下。便笑问道:“赵校尉年届弱冠,不知可有表字?”
赵宽摇头道:“卑职父母早亡,祖父也在十五岁时亡故。此后便孑然一身,四处浪荡,也没有师长教诲。故而不曾取表字。”
父母双亡,祖父早逝。独身一人在乡野间浪荡,居然没有学坏长歪,可见赵宽自小所受的教育是好的。只观其言行举止,便可显现出良好的家教和深厚的文化底蕴。
邓盛叹息道:“不意赵校尉身世飘零至此,可怜可叹。如今你也已到了及冠的年龄,又入了仕途,没有表字在官场中行走多有不便。这样罢,老夫痴长你几十岁,倚老卖老,给你取个表字如何?”
赵宽大喜。邓盛可是当朝太尉,朝廷三公之一,硬得不能再硬的靠山!取表字,那可是只有师长辈才能做的行为,既给赵宽取了表字,那就说明邓盛有意要将赵宽收作门生。
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时候的门生可不能随便收,既收了,那就是表示两人结成了荣辱与共的关系。
“故所愿也,不敢请耳!赵宽敬请太尉取表字。”赵宽离席,疾步走到邓盛案前,神色庄重地恭行大礼跪拜下去。
邓盛望着案下行礼的赵宽,抚须沉吟片刻,道:“先朝司空陈宠陈公曾有一疏深得我心,其中有一句‘威惩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济之以宽’。你既然名叫赵宽,取字便叫济之,如何?”
字为名的延伸,不是随便乱取的,一般都要与名相呼应。邓盛给赵宽取字为济之,合的就是济之以“宽”这句。
“赵宽赵济之拜谢太尉取字。”赵宽再次郑重地跪拜行礼,也是表示认邓盛为座师之意。
邓盛笑着离席而起,将赵宽扶了起来,道:“济之,给你取这个字,也是希望你今后做人做事要刚柔并济、水火相济、文武兼济之意,切记切记!”
刚不宜久、柔不可持,刚柔并济,方能长远恒久。这是邓盛有感于王允过于刚强的性子,才对赵宽的谆谆教诲和殷切期望。
“刚柔并济、水火相济、文武兼济。赵宽知道了,谢过太尉教诲。”赵宽郑重道。
应劭在一旁哈哈笑着道:“明公,恭喜您收了一位好门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