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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其之四 默剧

出土的第一纪元文物间接证明了神的存在。然而就算没有那些证据,在剑与魔法的的世界里,没几个人会怀疑神的真实性。

虔诚祈祷的时候,似有似无的幻想成为接纳信仰的载体,因此灾厄降临的时候,承受了足够多供奉的他们理应会伸出援手,就像一种等价交换。

所以,神是这么便利的东西吗?

显然不是,神与魔一样,谁也不比谁善良。只不过是陷入苦难的人类,把这些充满光辉的规格外生命当做不得已的精神寄托,久而久之就成了信仰,和别的时空还是有点区别的,毕竟他们确实存在。

要是还有神活着,这个场面可能会让他们发出扭曲的笑容。

22号公路,一条宽阔的公路,途径森林,荒原,山地等多种地带,是大陆的物流干线之一,每天都有相当数量的货物从这段路经过,因此运输队配置的护送人员平均水平也很高,说是大陆最安全的公路之一毫不为过。

魔族入侵的消息散布之后,这条公路上的物流比以往更加火热,所以安全指数只会进一步升高,至少盗贼们会量力而行而不是肆意妄为。

如果侥幸心理总能被理智战胜的话,人类历史上99%的事故都能避免,只可惜,人类总是在重复着过去的错误。

这一家人并不富有,作为同样看中边境商机的商人之一,驾驶着自家的马车从格兰修德出发。男主人精明的商业头脑判断,22号公路,格兰修德至中间贸易都市肖克的路段,将会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冒险者工会那价格虚高的护送服务,就让那些蠢蛋去承担吧,自己只需坐享其成。

大部分人都会为自己错估局面的愚蠢付出代价,区别就是愚蠢程度和代价的大小罢了。

深夜,路边守株待兔多时的强盗如同饥饿的狼群,把这辆孤单的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狰狞的笑容在暗示着这一家的末路。

自知大难临头的车夫急忙下车下跪求饶,隔着一张薄布帘的马车内,女主人抱着熟睡的小女儿,口中不断念叨着祈祷时的台词。

饿狼不仅是饥饿,它们的牙齿总是在渴望鲜血的滋润。在大多数运输队伍都带着本领高强的冒险者的局面下,他们手中的屠刀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割破人皮的快感了。

喀嚓!

手起刀落,车夫的惨叫声随即传入马车内,小女儿被这突发状况吵醒。男主人此刻的内心没有丝毫后悔自己不雇护送的过失,反而是埋怨倒霉的怎么老是自己,就像他那一事无成的人生一样可笑。

“这一定是恶魔的诡计!神啊!请您降下救赎吧!您亲爱的子民正遭受苦难!”

祈祷的,不,应该说是求救的话语,能传达到的,也就只有车外强盗的耳中了。而这荒诞的词句,只能引来嘲笑的声音,这声音击溃女主人最后的心理防线,她抱着小女儿泣不成声,而迷糊的小家伙还在问妈妈为什么要哭。

马车布帘被晃动的砍刀揭开,刀刃上属于车夫的血将布帘染红,一家三口像装满的垃圾袋一样被拖到公路中间。

小女儿被倒在血泊中的车夫尸体吓得失声,女主人内心只剩下母亲的本能,死死护着女儿,恨不得用那脆弱的肉体替她承受一切。

喀嚓!

再一次干脆的手起刀落,男主人的血,泼红了女主人的衣服。与声嘶力竭呼喊着爸爸的小女儿不同,女主人只想替女儿求饶,故作坚定的声音掩盖不住本质的颤抖,语气比每日的祷告要诚恳百倍,希望这些恶徒能放过可怜的小家伙。

人性,在他们拿起屠刀的那刻就成为了生存的障碍。母女的哭喊,在他们眼中与动物的挣扎无异,何况这只成年的雌性动物,丰满的躯体溢出成熟的荷尔蒙,有如挂在枝头熟透的果实。

可怜,这种词语已经不能恰当地形容小女儿现在的处境。父亲和亲切的车夫叔叔被残忍杀害,母亲就在自己面前遭受百般凌辱,还有几个朝着自己慢慢接近的魔鬼,母亲的哀嚎让小家伙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脆弱的心灵要面临的将是此世最绝望的地狱。

毕竟是深夜,正常情况下无论是运输队伍或者是旅行者都处于休眠状态,没有哪个蠢蛋会在精力不济的时间赶路,除了那些与时间赛跑的人们。

勇者希恩的路线与常人不同,他必须要到大陆的各处寻找元素精灵的协助,否则将无法与魔族的精锐部队对抗。所以勇者是指望不上了,在叫天不应叫地不闻的郊野黑夜,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悲剧,一般情况下只能闭上嘴听天由命了吧。至少神是不会来的,可能它们正在天上的角落偷偷发笑。

幸运的是蠢蛋还有一个。

只要马车还在前进,叶桦是不会入眠的,这是受人钱财最基本的礼仪。马车前进的山道紧靠22号公路,惨叫声吸引了叶桦,她揭开布帘寻找声音的来源。惨剧映入她的眼睛,母女正遭受非人的虐待。

“停车!”

里昂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从语气大概也能明白,但他只是冷漠地回答。

“我不建议这样做,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但请你记住自己的任务。”

谁的判断是正确的?在这种时刻,理智和道义哪个才是对的?现在没人能进行裁决。

里昂不打算停下手中的缰绳,那只是一场意外事故,在不清楚叶桦的实力之前,与同样未知实力,数量较多且熟悉地形的强盗为敌无异是自寻死路。冒险不是求死,况且身上还带着重要程度未知的使命,再大的良心谴责都不能放弃冷静思考。

叶桦冷眼盯着里昂,大陆人的行事作风让她作呕,眼前这个所谓绅士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咚!啪啦啪啦……

里昂感受到身后马车剧烈的震动,随后是物体在草地翻滚的声音,回头一看,叶桦已经在山坡之间蹦跑,身上的白衣沾满了树叶土灰。

“这个笨蛋!”

他急忙制止马的动作,跳下马,再次确认脚上穿着的是疾行靴,才开始沿着坡道下行。

让里昂震惊的事情发生了,白之羽翼的剑舞风卷残云,一拥而上的强盗如草芥一般被血洗。远处负责放哨的漏网之鱼想逃跑,叶桦却没打算放过他,就算他没参与行凶,为了降低下一个潜在受害者的受害风险,白之羽翼化身死神之镰。放哨的盗贼死前一刻看到的,是白衣女子看待牲畜的眼神。

只能是饿狼的罪有应得。

里昂优先来到小女孩面前,脱下那破旧的棕色外套将她裸露的身躯包裹起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主人,她的喉咙已经被割开,临死前依旧看着小女孩这边,悔恨的双眼不能瞑目,眼角仿佛要流出诅咒世界的血泪。

小女孩没有哭,已经没有哭的意义了。唾液与泪痕掺杂着肮脏的体液,僵硬的面容如死灰,地狱的狂宴将脆弱的心灵毫无怜悯地碾成粉末。

马车依然在山道前进,能给黑夜的惨剧落下帷幕的,只有东方的晨曦。

22号公路上的旅店数量不少,白天是大部队前进的时候,也是里昂计划当中休息的时候。在旅店前台做好登记,跟随服务员的带领,三人来到一个房间。里昂打开房间内浴室的门,指了指小女孩,再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然后说道。

“你和她都先洗个澡吧,我去找些能给她穿的衣物。”

中午,叶桦给小女孩换上了里昂从旅店老板娘那里买来的旧衣服,躺在床上,彻夜的疲劳促使她不得不入睡,这不是痛苦能阻挡的生理活动。

叶桦守候在床边闭目养神。

里昂将地图摊在桌上,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安静的午间,尽管时间安排上是很紧凑的,里昂也不愿打扰这短暂的安宁。

西斜渐起,叶桦醒来的时候,里昂也正好在伸懒腰,他们四目相对。如果不是语言障碍,里昂此刻有一万句话想对眼前的女子诉说,昨夜的问题必须得到解决。叶桦似乎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两人不约而同围着桌子对面而坐。

恐怕没有比这更艰难的事了,两个不同出身,不同文化,不通语言的人要在桌上解决人类史上著名的难题之一。

里昂找来了一些小道具,用于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希望叶桦也能理解。他在白纸上画了一个秤,将护送契约放在一侧,再将从昨夜现场捡来的女主人的怀表放在另一侧。意思很简单,她能不能明白呢?里昂注视着对方。

稍作思考,叶桦将白之羽翼放在秤杆的位置上,挡住了笔画的横线,成为怀表和契约实际上的杠杆。

她是想靠自己的力量两者都要守护吗?合理,从昨晚的表现看来,毕竟是强者,像我这种凡夫俗子无论如何都不敢做出的回答。

里昂将腰间的短刀拿出来,取代了白之羽翼的位置,停留了一会,再将短刀递给叶桦,自己离开作座位,用白之羽翼指向秤,再抛过去提问的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难度升级的问题,叶桦看着手中的短刀,再看看里昂奇怪的行为,一头雾水,伸出手要求里昂归还白之羽翼。

里昂还是维持着这个动作,指了指桌面。

都说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叶桦很懊恼,联想着里昂刚才的连串行为,试着给出自己的解释。她将短刀放在腰间,手指指向白之羽翼,再指向里昂,最后摆出疑惑的表情,询问猜测的正误。

里昂点头。

原来如此,他是在说如果我的只是小刀,相对地出现了太刀级别的敌人的时候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当然只能拼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看着弱者被欺凌视而不见,我可不像你们大陆人那样胆小怕事!虽然我在云台没有读过书,但是7年的锻炼让我明白一件事,空有本领而不作为,枉为人!

叶桦将短刀的刀刃轻轻敲打了一下白之羽翼的剑尖,然后把怀表和契约拿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再用短刀指向里昂,露出坚决的眼神。

原来她是个莽夫。

用某个时空的话来说应该是暴躁老姐。

里昂就像泄气皮球一样回滚自己的座位,挥手示意叶桦把怀表与契约放下。

看来要从别的角度提问了。

里昂将契约收走,取而代之的是几枚金币放在称的一侧,白之羽翼归还,并收回了短刀。

很多时候只要把事情量化,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一直纠结着抽象的概念只会让双方去钻牛角尖。她来大陆的目标是赚钱,应该没有太多所谓冒险者的职业道德,正义感比任务重要,所以与其向她叙述完成任务的重要性,还不如直白问她,钱和正义要哪一个。如果她来大陆是为了当正义使者的话,那我也无话可说。

前提是她没有误解我的意思。

把钱拿出来与某个东西划等号,再高的交流障碍,文化障碍,观念障碍都不值一提,人类就是这么聪明的生物。

面对简单化的问题,叶桦反而犹豫了。钱的意义是什么?那是家人温饱的生活,是自己7年来努力的目的,比起虚幻的道德观念,应该说比起自己的道德观念,切身的利益,家人的幸福更加重要,尽管自己没有什么物欲。

这正是里昂想要看到的局面,她应该要深入思考这个问题,至少应该明确自己的愿望,而不是轻易被实际情况左右。

情况一度僵持,里昂很耐心地等待叶桦的答案。叶桦的表情却逐渐凝固,似乎对她而言是个无比艰难的抉择。

看着她纠结的表情,里昂的内心突然萌生出一种罪恶感。自己不会是在欺负人吧?

犹豫许久,叶桦还是下了决心,尝试将白之羽翼放到秤杆的位置。但这个动作在里昂看来已经和前一次的意义不一样了。

既然你自己都不能确信能守护一切,那我也没理由再顺着你的思路。

里昂移开白之羽翼,用小刀将画着秤的纸张从中间一分为二,将金币推到叶桦面前,质问的眼神注视着她。

看着那堆金币以及相对远去的怀表,里昂胁迫的目光让她的内心更加慌乱。

撕下自己的假面具吧,你需要的是钱而不是虚幻的自我满足感,叶桦似乎能从他的眼神中读出这句话。

已经退无可退了,父母忍受着年龄带来的疼痛,每天顶着恶毒的阳光在田间劳累的画面,每年吃不上几次肉的艰辛,那些难吃的咸菜和皱巴巴的蒸面团,还有奢赌的兄长,年纪尚小的弟弟,一家人的希望似乎都压在自己的肩上。

杂乱的思绪病毒感染式地在她的脑中扩散,涉世未深的单纯意志被这些没什么用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叶桦恼羞成怒了,白之羽翼的剑尖差一厘米就够到里昂的鼻子,鼓着脸伸手把怀表和金币全都收到自己的口袋里。

里昂无比诧异,举手投降之余,皮球中的最后一点气已经全部泄完,无奈的表情仿佛在说:好好好,你赢了,都是你的了好吧。

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反而是里昂接下来几天都只能过啃面包的生活了,所谓自讨苦吃就是这种类型。

不知何时小女孩已经醒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显然已经无法带给这颗已死的内心任何波动。

叶桦从恼怒中恢复,来到小女孩旁边坐下,她很想和小女孩说说话,但她能做到的只有默默坐在她的身旁。

里昂开始着手解决另一个问题他朝着床走过去。然而自己的靠近似乎触动了小女孩的神经,颤抖着躲到叶桦身后。

原来如此,男性这种生物已经等同于魔鬼了吧。

里昂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

她没有回答。里昂继续说道。

“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希望能知道你的身份,才能安排你接下来的去向。”

她还是没有回答。但里昂并不放弃。

“那个姐姐来自云台,她听不懂我们的话,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她依旧没有回答。看来她需要更多的时间。里昂开始收拾行李,已经不能再耽搁了,问题留待路上再解决吧。

选择夜间赶路,优缺点都很明确,白天路上比较堵,但晚上遭遇危险的概率更高。按里昂的做法通常不会选夜间,只不过这次他确信在白天前进的话在期限之前无法到达而已。

马车在公路上疾驰,叶桦曾表示自己不会骑马,只好在车内陪伴小女孩。三人奇怪的语言关系导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默剧是一路上无可奈何的画面。

小女孩没有排斥叶桦,毕竟就是这个漂亮的姐姐将压在自己身上的丑陋恶魔一刀两断的,那飒爽的英姿正可谓救世主,人再怎么艰辛都不会不待见这种存在。

大眼看小眼,可惜现在仅凭眼神是传达不了任何东西的。叶桦很聪明,她学习了里昂的方法,从口袋中摸出那个怀表,递给小女孩。

打开怀表,里面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如今已经永远不可能再实现这个场景了,小女孩接过怀表将其捂在胸口,本以为已经流干的眼泪再一次无法抑制,眼泪这种东西哪有流干的说法。

叶桦靠近小女孩,将她抱在怀里。等待压抑的情绪宣泄完毕后,叶桦从里昂的背包中翻出地图,摊开在小女孩面前,指了指格兰修德的位置,虽然看不懂文字,但里昂曾经指过这个位置,上面的盾牌标志是格兰修德的城徽,图标之类还是能记住的。

小女孩点头。

可能她的目的地和我们一致,基于这种猜测,叶桦模仿里昂用手指划线,从格兰修德到艾恩沃尔。

小女孩摇头,小手指从格兰修德划线至肖克,那个大陆东西方交通必经之地,最繁华的商业都市。

叶桦看不懂地名,但她看得懂图标,那是以云台为发源地的一种布料,名叫丝绸,正是自己身上穿着的儒服的制作材料。不过至少明白了小女孩一家的目的地。进一步的提问,分别指向小女孩,自己,还有马车外的驾驶员,再在地图上模仿对方的划线,搭配意下如何的表情。

小女孩没有回答,失去了一切的她,事到如今去哪里可能已经不重要了。

不得不说这种交流方式真的很麻烦,叶桦心中有大堆安慰的话语无从表达,正在懊恼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里昂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人脸辨别能力,挡在前面的一群人,和昨晚那些盗贼看上去并没有太大区别,难道拦路抢劫也是家族生意吗?

对于马车在黑夜的公路中突然停下,小女孩如条件反射一般,脸蛋逐渐扭曲,惊恐的表情爬上眉头,眼球像是要跟不上后退的身躯要从眼眶脱出,脖子在扭动,瘦小的身躯蜷缩到角落,难道噩梦还没有醒来?

里昂拉开布帘,让叶桦看清叫嚣着靠近的盗贼,时间不多,他尝试传达自己的要求,手刀从脖子前抹过,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再指向蜷缩着的小女孩。

叶桦似乎明白了里昂的想法,于是点头,然后下车与盗贼对峙。

里昂故意将布帘完全揭开,让车内的小女孩也能看清楚这一切,并对她说道。

“如果昨晚算不上解气的话,那就再看一次吧。”

盗贼头子看出来叶桦身上穿的是儒服,于是开始了俗套的语言调戏环节。

“我听说云台岛女人玩起来比这个国家的女人更有意思,早就想尝尝味道了,今天真他妈的走运!”

“老大,玩腻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啊。”

“放心,人人有份,都给我上!”

猥琐的笑声中充斥的是藐视,叶桦从语气就能理解。将女性视作男性的附属物,轻视女性,这一点无论是在大陆还是云台都没有区别。当然自己没打算让这些烂人理解女人的强大,他们不配,与渣滓般配的只有垃圾清扫。里昂给自己的要求是留一个活口,就挑那个只会躲在手下身后的秃顶胡渣男吧。

留一个活口的意思叶桦大概能猜到。总是能正确理解里昂的想法让她对自己感到恶心,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修复小女孩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只需要使用自己手中最具表演性质的一招。

“一之太刀!新月!”

早已经刻在身体每一寸肌肉的记忆中的拔刀动作,白之羽翼的破空一击,在月亮的映射下闪耀着寒光,在几米开外的盗贼身上描绘环形的血影。盗贼头子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白色魅影已经漂移至眼前,白刃距离要害不足1公分。

冰冷如铁的目光,就算语言不通,叶桦还是要把那句话大声说出来。

她大概是在说“神或许不会惩罚你们,但我会!”之类帅气的话吧。里昂完全明白,这个时刻没有比这句更合适的台词了。

“大陆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幸亏里昂听不懂,不然万一笑出声来大概是要毁掉这个严肃的气氛。

叶桦把盗贼头子押到马车面前,踹了一脚他的膝关节让他跪下。刀依旧挂在他的脖子上,平日横行霸道的盗贼现在就想小狗一样温顺,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让他屈服。他心中或许在骂娘,行为可不敢乱来,识时务者怕莽夫,他确信只要擅自动一下手指,来自云台的恶妇会让他以头着地。

里昂望向车内的小女孩,把自己的短刀递向她,示意她过来。

“来吧,虽然已经失去亲手报仇的机会,但总比没有的好。”

虽然恶魔已被制服,但颤抖的大脑一直抗拒身体向这个恐怖的家伙靠近,噩梦中的那群无论自己怎样求饶都强硬撕裂自己的身体的怪物们,只有一把小刀,连自己的恐惧都无法割断,谈何报仇。

里昂继续逼问,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怎么了?你不过来的话,妈妈就白死了哦!她拼命保护你让你活了下来,你还记得她临死前的眼神吗?如果你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她一定会为你这个废物感到耻辱!”

激将法对陷入恐慌的小孩有多大作用,里昂无法保证,只有一试才能知道其价值。小小的身躯缓缓向前挪动,激将法立竿见影,实际上反映的是母亲在她心中的地位。在最绝望的噩梦中,同样痛苦的母亲,嘴里不停的只有一句,放过孩子吧。

小女孩颤抖着接过短刀,一步一步爬到马车外。

现在,侵犯自己的恶魔的同类就跪在自己的面前,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到底是恐惧还是手刃仇人前的兴奋,要辨别这种感觉对于一个10岁左右的小孩而言过于困难。但无论如何,事实就是举在半空的力量,以及面对力量无法反抗的普通人。

这种力量是否正义?这样的行为是否值得?盗贼头子到底算不算普通人?罪名是否该由这个不相关的人承受?里昂和叶桦的做法是否人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不是现在要论证的问题。理由很简单,你的同类杀掉我的亲人,现在我就要把你杀掉,没那么复杂。

错误的逻辑在小女孩的脑海中浮现,眼中映照的已经不是10岁的纯真,而是充满憎恨的复仇之焰。

“啊!!!!”

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夜晚的郊野,紧接着落下的是制裁的决意!

啪!

够不到!刀尖刺入的仅仅是马车前沿的木板,小女孩双手握着刀柄伏在马车上,颤抖的身躯无法停止,恸哭已经失去了声音。

本来就够不到,短刀是打开地狱大门的钥匙,小女孩没有勇气再往前一步将钥匙插进门锁。

里昂和叶桦都松了一口气,这场赌博如果输了恐怕两个人都会内疚一辈子。

而盗贼头子却抓住了一线生机,打算上前夺走短刀,企图以小女孩为人质一转劣势,然而肮脏的手在触碰到那脆弱的希望的前一瞬,白之羽翼的剑刃已经贯穿他的心脏。

马车依旧在黑夜中疾驰,默剧仍在持续。

灭门之恨岂会如此简单就能化解,但一度降下的复仇决意,至少足够暂时抚平千疮百孔的内心,噩梦的最后,没有能叫醒自己的人了。小女孩抱膝而坐,叶桦正在用抹布擦拭剑上的血迹,小女孩低声问道。

“姐姐你很擅长杀人吗?”

突然的一句话,叶桦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小女孩主动开口的眼神是意外还是惊喜?她很想理解这句来之不易的话的意思。

显然里昂也能听见,在只有车轮转动和马蹄踏地声的深夜,再小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听不懂你的话,小女士,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替她回答。”

毫无根据,里昂只是觉得叶桦就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人,他继续按照自己的猜想说道。

“这个姐姐在斩杀欺负你的坏人之前连一个人都没有伤害过。”

小女孩望向布帘,与车外的男人对话。

“那为什么她能那么轻易地……”

“因为坏人就在那里,如果她不动手,就会有人被欺负。”

小女孩摇摇头继续说道。

“我不明白,明明我也能做到,为什么我这么胆小?妈妈一定会感到失望。”

“你做的很对,如果你真的把刚才那个坏人杀掉了,你只会更加痛苦,如果你的母亲还活着,她也不会支持你杀人。”

啪!

小女孩的小拳头用力捶打马车内壁,语气中带着对自己的怨恨。

“不可能!爸爸妈妈,还有车夫叔叔就是被那些人杀掉的,只有我一个活下来了,可是我连替他们报仇都做不到……呜……”

然后,她的哭声再次回响在空旷的公路。里昂知道此时只差一点鼓励的话语,于是加大声音试图掩盖小女孩的哭声。

“不!你做到了!勇敢的小女士,刀子已经刺下去了不是吗?只不过弄脏双手这种事还是我们比较合适而已。”

“我不明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现在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小女孩止住了哭泣,犹豫了一会才再次开口。

“玛莉亚……”

这样暂时就没问题了吧,我是完全没有想过这趟旅程居然还要带小孩。

一脸茫然的叶桦,只在最后听懂了玛莉亚几个字,她知道在大陆人之间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一定就是这个小女孩的名字。于是指着自己说出“叶桦”。

车外也传来了迟到的打招呼。

“我叫里昂,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就好好相处吧,玛莉亚,你的冒险也才刚刚开始。”

然而这段旅程只是单纯的赶路,激动人心的冒险应该不会出现,就现在带着小孩的情况而言不见得不是好事。那夜之后过去了安然无恙的五天,离肖克大概还有一周的路程,这比设想的要快,但是连夜赶路已经导致人困马乏。地图上的信息无误的话,森林的另一端是一个小镇。

从格兰修德购置的物资几乎消耗殆尽,主要是食物方面的。本来只是按照一男一女勉强到达肖克的分量购买,没人能预料云台女人的食量比我见过体格最强壮的男性还要大,再加上发育期的孩子,实在难以后继,只能找地方补给了。

庆幸她们没有向我抱怨饮食和居住条件,几天以来能只能给她们提供最低限度的面包和水果,休息地只有马车。那天的旅馆也只是为了给玛莉亚找一个调整心态的地方,结果还被叶桦敲诈了几枚金币。但无论情况再艰难也总会有办法的,先到镇上看看吧。

马车在森林中行进,马蹄踩在遍地的黄叶上发出啪嚓啪嚓的声音,如果不是在赶路,这深秋的树林必定是个旅游的好去处。

所谓一波三折,就是挡路的人总会出现,无论是带着怎样奇怪的理由。只是里昂不用再怀疑自己的人脸辨别能力了,拦路者只有一人,身上缠着各种颜色的布料,只漏出双目,明明尚未入冬。这身过于怪异的打扮,无法从身材判断其性别。

他的手中持有和叶桦相似的武器,只有来者不善这点里昂很明白。察觉到马车停下,叶桦和玛莉亚一同撩开布帘。

“又是那些人吗?”

已经能平淡的提出问题,这种场面似乎已经不会对玛莉亚产生太大的刺激。

“大概不是,我先去和他谈谈。”

里昂下马往前走。

“停下来吧!前方禁止通行!”

不仅是外表,中性的声音也让人难以分辨他的性别。

里昂按照指示停下脚步,大声说道。

“我们只是想到前面的小镇补充物资,马上就走,可以通融一下吗?”

看来是个称职的守卫,他不会再多说一个字,作出和叶桦相似的拔剑姿势。

此时叶桦已经挡在里昂面前。

只有在这种场面,里昂会觉得这个护送雇得超值,如果不是那么能吃的话。他回到马车,坐在玛莉亚旁边,小女孩发起了纯真的提问。

“里昂叔叔,为什么你不和他打啊?”

小家伙倒是挺会讽刺别人。还有,我看上去应该没那么老吧,为什么小孩都喜欢叫我叔叔?

“因为叔叔我很弱,而姐姐是个技艺高超的剑士。所以如果姐姐输了,我们就不能继续前进,接下来几天都要饿肚子了。”

雇佣关系似乎没必要向小孩子解释。

“叶桦姐姐一定会赢的。”

可能在她心目中,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

只是事实可能会辜负玛莉亚的期待。叶桦很强,这点无需怀疑,但在山中独自修行,即使时间再长,始终缺乏与人实战的机会。区区盗贼之流有如砍瓜切菜,一旦面对水平相当的对手,经验之间的差距就暴露无遗。

敌人率先发难,异常的突进速度,是武技-疾行。

这就是大陆人擅长的魔法吗?

显然她对武技一无所知,知识方面的差距使得胜利的天平从一开始就向着对方倾斜。伴随高速冲锋的斩击,叶桦用尽全力格挡,身体几乎被撞倒,还好后脚踩稳勉强保持了平衡,否则对决立即能分出胜负。

敌人不打算给叶桦喘息的时间,白刃朝着下腹部刺去。天生的柔韧度使叶桦能够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将白之羽翼及时扭转回来挡下这一击。还没完,来自右侧的横斩,万幸只在距离手臂2厘米处被阻止,与此同时下一击已在路上。

面对敌人狂风暴雨般的进攻,叶桦没有还手的余地。斩击很快,看起来毫无章法的乱砍,实际上每一剑都瞄准了叶桦防守的缺口,精准而残忍,强而有力,她只能全力抵挡。

那是仅仅为了杀死敌人而挥动的剑,再继续被动防守,总有一瞬间会露出破绽,那一定就是自己的死期,叶桦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

过去并非没遇到过类似的场面,厚厚的布料包裹着的凶狠眼神,让叶桦想起了山里的狼,和眼前的他一样,眼中只有逃窜的猎物,来自四方八面的包围把猎物赶到绝路,再将猎物最柔软的喉咙咬破。

对于未知的事物,只要想办法将它转化为已知,那么剩下来要做的就是套用公式解答问题。对付狼的办法,叶桦脑中有数十种。再不规则的进攻,只要来自同一群狼,那必然会有重复的时候。而且重复的进攻,其强度必定会逐渐衰减,就算一开始难以抵抗,只要逐渐适应,局势自然就会向着另一边倾斜。

所以只要集中精神主动防守,延缓敌人的进攻节奏,静静等待那反击机会的来临即可。

沉稳的基本功是叶桦拖延时间的本钱,无论斩击还是突刺,总能在敌剑触及自己身体的前一刻化解。

敌人似乎开始焦躁,30次以上的全力挥剑,踩着叶桦后退脚步迈进的急速步伐都在急剧消耗他的体力,久攻不下的落差,加上叶桦不慌不忙进行格挡时的气定神闲,这些不利的消息都在消磨自己的锐气。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向着叶桦右侧手腕袭击的一剑,已是强弩之末。混乱的喘息声,是凌厉进攻必须付出的代价,仅仅间隔着一个身位,叶桦能够清晰听闻。这一剑已经挥出,伴随着的是迟到一拍的吸气,或者后面还有更多机会,但这一瞬间的空档,叶桦可不会放过。

铛!

叶桦双手持剑将敌人的武器弹开,顺势举高白之羽翼,后脚如同铆钉插入土地,将后退的身体控制住。

“一之太刀!立斩!”

朴素的一剑,即将从右肩开始将敌人一刀两断。

叶桦本来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是在旗鼓相当的剑客之间的较量,极限的攻防之后抓住破绽的一瞬,心中浮现的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将对方斩杀,道德考虑的问题,排在那个想法之后。当然也可以认为只是一时冲动。

可惜无论如何已经无法停止了,如果不是旗鼓相当,叶桦大概要后悔很长一段时间。敌人突然提速回防,这样的格挡速度在叶桦看来也是魔法的范畴了,剑与剑之间的碰撞,将白之羽翼的锋芒停留在肩膀皮肤以下1厘米处。

这也给了叶桦反悔收手的时间。

胜负已分。

内行看门路,外行看技术。在马车上的两名看客眼中,步步杀机的比拼,不过是一方乱砍,一方防守,最后一击制胜而已。

至少胜负关系是明确的,敌人察觉了叶桦的犹豫,趁机急忙拉开距离,消失于茫茫树海之中。

挂在嘴角的微笑,赠与败退的敌人,原来与人对决是这么痛快的一件事。仙女为什么要选择弱小的自己,为什么面对盗贼能像宰杀家里饲养的鸡一样毫不留情,为什么对这样凶险的厮杀中获胜感到由衷的愉悦,叶桦似乎能够理解一点。

虽然那个答案一点都不可笑。但那些都是自己的事,可不能把这一面给孩子看,更不能被那个伪君子看到,谁知道他又会怎样戏弄自己。

“我就说吧,叶桦姐姐一定会赢的。”

玛利亚眼中那是崇拜偶像的目光,叶桦大概也能猜出话里的意思,但又不知道如何答复,这个时候只要微笑就够了。里昂爬上马背说道。

“都回车里坐好,要继续前进了。”

至于为什么拦路人会说出禁止通行的话语,里昂很快就能明白。沿着林中人为修建的道路前进,不久后马车穿过了森林,四周的稀疏民居,提示已经进入小镇边界,路旁大大的告示牌,说明了那个原因。

欢迎光临梦魇镇。

下面还有新鲜字迹的标注,今天是百年一度的归巢,为了您的性命安全,请于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再度光临,谢谢您的合作。

梦魇,归巢,熟悉的字样,里昂瞬间就明白这个小镇即将要发生的事。

以下是《勇者艾路冒险记》原文。

艾路来到了梦魇村,这里的村民年轻,英俊,貌美,热情好客,这对于刚刚经历完鏖战的艾路等人而言与天国无异。

身心俱惫的他们,在酒足饭饱的招待后,逐渐陷入睡眠。就在此时异样出现了,他们在梦中的意识无比清醒,仿佛就存在于现实中无法醒来。

英俊貌美的村民暴露了真正的样子,巨大的蝙蝠翅膀,闪耀寒光的獠牙,血红的眼睛,仿佛要吞噬他们。

那是属于梦魇的圣诞夜――归巢,百年一轮回,原初梦魇会在当夜应召唤降临,以所有异族灵魂为粮食,赋予梦魇们新的生命。

在归巢之夜的梦境当中,众人的实力大幅度削弱,无法抵抗力量倍增的凶恶梦魇,如果他们在梦中被杀,那么将永远不会在现实中醒来,这是让人绝望的危机。

然而它们低估了勇者艾路的力量,勇者的圣剑驱散了深沉的黑暗幻想,众人在圣光的庇护下重获新生,与梦魇们展开殊死搏斗。

战斗的胜负在勇者与原初梦魇之间产生,圣剑与恶魔的利爪在战场的上空猛烈碰撞,艾路以顽强的信念最终拿下了这关键的一战。

以上是原著中关于梦魇村的主要内容,里昂甚至能背出这些情节,应该说整本书他都能背下来,所以他理解为什么拦路人会出现,还有接下来的夜晚将会发生的事情。

原著没有讲述后面发生的事,按理说原初梦魇已经被打败,但根据眼前的告示牌内容,里昂得出了一个推论。

原初梦魇没被消灭,自艾路离开后,百年一次的归巢仍在继续,当初的梦魇村现在已经发展成梦魇镇。而梦魇是一种以异族的灵魂为粮食的魔物,像是游牧民族,发展领地对它们而言不具备必要性。即便是种植粮食,饲养家畜,酿造美酒,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和吸引异族的手段。所以变成小镇说明里面有定居的人类。

艾路的理念是人类与魔族和平共处,因此原初梦魇的战败可能也伴随这个古老族群的观念开放。

告示牌上内容说明归巢之夜将会来临,但作为梦魇的粮食的又是什么?假设镇上定居的人们都很清楚这个危险的夜晚而提前撤离,那么推测他们准备了别的替代物会比较合理。

然而马车沿着公路进入小镇,一路上的情况出乎意料。路人虽然不多,营业中的店铺也并不热闹,但挂在他们脸上的平和表情告诉里昂,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和平淡的昨天没有区别,就算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眼里,却依旧为了明天而努力生活,这太不合理。

梦魇可以拟态,但它们的拟人形态必然是符合当代审美观念中的美型,这是它们在梦中俘获异族灵魂的本能。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这些年龄跨度大,相貌平平者居多的镇民是梦魇拟态,而且它们没必要在大白天这么做。

在镇上的干道前进,里昂很快找到了旅店。这里果然很冷清,在这个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上,他找到了唯一一个合乎常理的地方。

身材高大的老板,发现里昂和身后的女人小孩,急忙上前说道。

“你们是外来人?”

“是的,先生,我们已经看过告示牌了。”

老板脸色阴沉,继续追问。

“那还进来干嘛?都不怕死的吗?”

“感谢您的好意,我们的目的是补给物资,不打算逗留太长时间,入夜之前就会离开,所以这个中午,能让我们品尝一下梦魇镇的美食吗?”

冷漠的男青年,听到里昂诚恳的说明后,摸摸自己的平头,脸上是困惑的表情,但作为餐饮业从业者,听到客人想要吃饭,那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别怪我不通知你们,入夜之前不走就来不及了哦。”

过了一会,他穿着围裙从后厨端出来的只是一些简单的食物,里昂没有点菜,菜单全都是老板自己的主意,大概是看出来里昂并不富有。里昂很理解这种做法,他微笑着说道。

“老板,可以和我们共进午餐吗?我有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坐下来。

“好吧,最后一顿就陪你们了,说起来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十分感谢。”

叶桦和玛莉亚只顾着吃,即使是最简单的沙拉,炒面之类,也比一路上千篇一律的面包美味。况且和别人交流这种事,交给伪君子叔叔完全不需要担心,这是女孩子之间无需沟通却达成共识的一种怪异的信任。

男人们则是在喝咖啡,老板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而里昂只是觉得桌上的分量并不够三个人。他开始了提问。

“听您刚才的语气,似乎是明知道归巢之夜的危险而选择留下来的对吗?包括此刻仍在镇上活动的人们。”

老板笑了,似乎在嘲笑里昂的无知。

“你以为我们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抱歉,我换个方式提问吧,你们了解原初梦魇吗?”

“不了解,那种传说中的怪物大概只有他们知道。”

“是指镇上的梦魇们?”

老板点头,里昂继续提问。

“你们是以怎样的方式相处的?我听说梦魇是以人类的灵魂为粮食的。”

“嗯……和同是人类之间的相处没什么差别,倒不如说他们更理解人类的需要,相处起来更容易。”

“是那个方面的容易?”

此时老板嘴角上杨,略显下流的微笑在暗示一些女孩子们听不懂的事情。

“你既然知道梦魇的特性,没理由要问这种问题吧。”

里昂只是想得到确切的情报,看似多余的提问,往往却能从无关紧要的答案中看见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

“话虽如此,但是捕食关系已经不存在了吗?”

“那不可能,毕竟他们就是那样的生物,只不过现在变得不那么贪婪罢了。”

“是勇者的原因吧。”

“传说是这样的,勇者打败原初梦魇后,他们就变得老实了。”

原来如此,果然艾路就是那种人,他所到之处一定会变得充满希望。能得到书本以外的证据,里昂觉得自己与这位虚无缥缈的偶像之间的距离稍微缩短了一步,当然只有他自己这么觉得。

“既然你们能和平共处,那为什么还要在归巢之夜杀死你们呢?这在逻辑上说不通。”

“逻辑?那是人类之间才会使用的技巧吧……不过也对,作为外来人,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的时候和你的想法也差不多。”

“您也是外来人吗?”

老板看着用叉子卷起炒面塞满口腔的叶桦,露出满意的微笑,因为那是对厨师最好的称赞。

“对,和你的女人是同乡。话说回来,你居然能娶到这么漂亮的云台女人,好好珍惜她们吧。”

“噗!”

玛莉亚嘴里的沙拉差点喷出来。

叶桦听不懂,以为玛莉亚呛到了,在按摸她的背部。

里昂也没打算吐槽,继续说道。

“先生您是云台人啊,那真是帮大忙了,稍后可以麻烦您向她转述我的意思吗?她听不懂我的话。”

“呵呵,爱的表白之类的话语我很擅长,放心吧。”

“万分感谢,虽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

咖啡已经续了一杯,食物却追加了一份,这让里昂感到尴尬,但老板不以为然,看来云台人的食量和大陆人确有区别。

“说到外来人,梦魇镇上的人类都是外来人吧。”

“当然了,毕竟那个夜晚会杀死所有人,之后活着的大部分是他们从外面带回来的,就像我。”

“这一点我始终不明白,是什么原因驱使你们无惧死亡来这里定居?”

此时旅店的门被推开,是今天的第二位客人吗?老板露出甜蜜的笑容,对着进店的人说道。

“亲爱的,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

与之形成巨大反差的是里昂,随后是埋头狂吃的女孩子们,他手中的咖啡差点就要因为没拿好而撒出来,幸好叶桦察觉到,扶住了里昂的手。

是什么让三人如此惊讶?

进店者正在用手解开缠在身上的七彩布料,隐藏在那重重保护之下的是令人惊艳的俊美面容,纤瘦而匀称的身体线条,与叶桦相似的黑色长发随着束缚的解开而飘逸,而他肩膀上的伤口似乎不曾存在。

显然,他也发现了里昂等人,无需多言,单方面率先进入剑拔弩张的状态。

老板急忙上前劝说。

“亲爱的,你今天怎么了?他们只是吃个饭,马上就会离开这里了。”

如果老板不在,估计又是一场恶战。他似乎很听老板的话,乖乖坐在饭桌前,是位仪态端正的美人。

里昂见已无危险,继续将心中越积越多的疑问向老板诉说。

“先生,想必这就是您的原因吧。”

“对,不止是我,这个镇上所有的人类都是如此,只有早到和晚到的区别而已。”

边说边将一旁的他搂紧怀里,他脸红了,和那个一出手就想置叶桦于死地的拦路者判若两人。

看着这对在陌生人面前秀恩爱的情侣,里昂感到有点尴尬,但不妨碍他的情报收集。

“我可以请教两位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我叫林,他是李奥纳多。”

日常场合下李奥纳多似乎有点怕生,并不愿意加入这种社交会话。里昂不解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林先生,您的夫人有个相当男性化的名字呢。”

“他就是男的啦。”

林得意地笑着。

里昂虽然无法理解这种倾向,但毕竟是合理主义者。他在期望这种事情不要给玛莉亚的三观造成什么不良影响。看她的表情似乎毫不在意,对这位小女孩而言,一般的不寻常已经不足以触动她的内心了。

“我叫里昂,这位是叶桦。”

“玛莉亚……”

简单的介绍,里昂抓紧时间进入正题。

“您说镇上的所有人类都是因为要和自己的爱人一起生活才会在此定居,那另一个问题就是既然相爱,分开一天就能保住对方的命,那为什么还要坚持留下来度过归巢之夜呢?”

此时林的表情变得认真而坚定,那个答案既是回答里昂的疑问,也是在向身边的他倾诉。

“因为我爱他,而归巢是他百年间唯一可以孕育我们的后代的机会,而且必须要在此时,此地。所以我愿意为了那个奇迹一般的小生命留下,来到这个地方的人类应该早就做好类似的觉悟了。”

首先现在不是纠结男性梦魇能否怀孕这种不解风情的问题的时候。

难以理解,这样的选择简直不合常理,最爱的难道不是身边的人而是尚未存在的爱情结晶吗?

“恕我愚钝,李奥纳多……这个问题是向您提问的,比起林先生,您更在乎您的后代吗?”

只有这一点,是林从未亲口向对方确认过的,他同样在期待那个亲口说出的答案。

“怎么可能!”

毫无犹豫,依旧是雌雄难辨的声音,所谓拟态,是这个种族让人羡慕的天赋。

“我宁愿和他一起逃离这个地方,但那根本不可能。此时,此地是刻印在我们体内每一滴血中的诅咒,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说到底我们就是这样的怪物……”

林将逐渐泪目的李奥纳多紧紧抱住,继续说道。

“如果今晚他不在这个地方孕育后代,灵魂就会被原初梦魇回收。这不是很简单嘛,我死,留下他和后代,或者他死,所以这根本就不构成一个问题。”

所以镇上的梦魇必须在今夜吸收一个灵魂,否则就会被原初梦魇认为无法繁衍后代从而被销毁,大概是这样的规矩。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有选择滥杀无辜。实际上他们只需要不登告示,让路过的商旅自己过来送死就可以了。但他们没选择那样做。

对此艾路一定想过解决办法,但归巢行为延续至今,说明即使是艾路那样的伟人在这个问题上也是无计可施。

那么我可以为此做点什么吗?

这个鲁莽而危险的念头如期而至。

我到底在想什么?就因为是艾路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所以心中就会涌现那份狂妄的责任感吗?醒醒吧!你只是一介凡人,艾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身上还带着重要的任务。冒险者的尊严,向叶桦强调的自我准则都到哪里去了?

“我明白了,林先生,李奥纳多,我代表我们对这个镇上所有生命致以敬意。”

“对不起了,刚才在树林里那样对待你们。”

他在向叶桦说出这句话,可惜只是对牛弹琴。

“没关系的,您也是一番好意,可能是这个人太想和别人比拼了,我代替她道歉。”

放下咖啡,见桌上的食物已被彻底消灭,里昂站起身整理衣服。

“那我就不辜负李奥纳多的好意了,我们会尽快办完事离开的。结账吧,林先生。”

“说什么呢,你们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客人,哪里听过主人请客吃饭还要收钱的?”

“感激不尽。”

马车在镇外的森林停下,三人都坐在马车内,摆放着的是两袋子满满的食物,还有瓶装的饮用水。

在旅店的最后,里昂通过林与叶桦交流的话语如下。

“我想让你尽快明白情况。这个地方是恶魔居住地,今晚是它们的祭祀仪式,所有人类都会死。所以你必须带着玛莉亚离开,我会为你们准备足够的粮食。你们只需要沿着森林回到公路,等待返程运输队经过。如果明天我没有找你们汇合,那就向他们出示这个阿斯兰冒险团的徽章,由玛莉亚向他们提出一同返回格兰修德冒险者工会的要求,再把这些金币都给他们当做旅费,你们就能回去。这需要你们两个的配合,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那你呢?”

“我会留下,很抱歉,是我单方面撕毁契约,所以我会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钱都给你作为赔偿,玛莉亚就拜托你了。”

“为什么?明明只是个是贪生怕死的伪君子。”

“你说的对,我不仅贪生怕死,也狂妄自大,只是个死不足惜的疯子。所以你们就在这里和我划清界线吧,你还有你的家人。”

这种决绝的对话,叶桦也没有必要继续追问。

林却对里昂的选择很感兴趣。

“我先道歉,原来你们不是夫妻。”

里昂苦笑着说道。

“只是保镖而已,毕竟是自己的事,总不能把无关之人拖下水。”

“那这次轮到我问你了,为什么要留下来等死?你应该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吧。”

里昂的眼中闪烁着希望之光,他带着悲壮的笑容说道。

“林先生,我想尝试去完成勇者没能完成的事。虽然不自量力,但我希望与原初梦魇对话。您和李奥纳多,还有这个镇上众多拥有相似关系的生命,我认为不应该因为古老的宿命而必须做出两难的抉择。如果有幸能说服那位传说中的生物,自然是好事,如果我失败了,那不过是世界上少了一个多管闲事的白痴罢了。我想镇上一定有那种人类伴侣等不到归巢之夜就先一步离世的情况吧。如果失败了,大不了这条命就送给你们的族群了,李奥纳多,您认为如何?”

“果然如你所言,是个狂妄自大的疯子。不过我很佩服你,里昂先生,也很感谢你,因为我们之间确实存在那样的个体。”

所以,在马车内进行的是里昂的道别,向玛莉亚交代完任务之后,就剩下与叶桦之间最后的默剧。

还是纸上的秤,那根虚构的杆两侧的托盘,似乎能撑起整个世界。这个缤纷的世界,不正是那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吗?只不过总有人愿意选择翘起的那一侧罢了,若非如此,多彩又从何谈起。

秤的一侧是阿斯兰的徽章,另一侧是里昂用小刀沿着自己的心脏部位画了一圈,取出来再放上去的空想愿望替代物。秤依旧被小刀一分为二,里昂取走了替代物的一侧,默默走下马车,朝着梦魇镇的方向前进,徽章被留在叶桦面前。

遵循内心的欲望比职责更重要,是里昂想传达的信息,也是他在上一次默剧当中曾批判过的叶桦的鲁莽。

叶桦还是难以理解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前几天还在跟自己讲述完成任务的重要性,现在却冲动地去送死,置任务与契约于不顾,反复无常难道是大陆人的习惯吗?

当然不是,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一个这种白痴,以拯救他人为借口放弃性命,放弃尊严去追逐虚无缥缈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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