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刑部的审核也已经下来,就等着秋后开始问斩。虽说在这段时间里,朱贵身上的伤开始逐渐愈合,可他却未见任何好转的情形,变得一日比一日消沉。
就在他消沉之时,一碗盛有香喷喷红烧肉的饭菜被送到了朱贵跟前。朱贵木然地看着眼前的饭菜,好半晌方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狱卒道:“断头饭?”
狱卒道:“刑部文书还未下来,你的死期还未到。”
朱贵‘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也不管这饭菜是否带着恶意,端起便吃。
狱卒不满道:“你就不怕我在饭菜中下毒?”
朱贵狼狈地扒着饭菜,一点也没有回应的意思。
狱卒愤而将朱贵手中的饭碗夺下,一把摔到地上,声色俱厉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朱贵满不在乎道:“早晚都是个死,下不下毒有什么区别?”
狱卒强辩道:“区别可大了。虽然难免会有一死,可怎么一个死法是有讲究的。死前是选择舒舒服服过,还是痛苦的走,都看你怎么选择?”
朱贵依旧木然地‘哦’了一声,不为所动。
狱卒眼见目的没有达成,暗暗焦急不已,补了一句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一个叫杜君英的故人让我转告你的。”
朱贵一听杜君英的名字,顿时一个激灵,醒悟了过来。
狱卒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心说:姓杜的还真是料事如神,只要我报上他的名号,这朱贵就会乖乖就范。
朱贵抬头端详了狱卒半晌,面无表情道:“怎么才能过得舒服?”
狱卒反倒拿捏起来,摆起谱来,似笑非笑地讽刺道:“怎么,现在想通了?想通了好,只要你把几千两银子的身家,以及你的发家秘诀贡献出来,保你死前天天过上极乐生活。”
朱贵冷笑道:“你倒是贪心,就不怕噎着。收了杜君英的好处不办事,这会儿又想从我身上刮油水。只怕我前脚把好处许可了你,你后脚就翻脸不认人。”
狱卒被朱贵说中心思,顿时恼羞成怒,雷霆大发,好似自己有你一般,指着朱贵气急败坏道:“你,你,你......”
朱贵毫不犹豫地打断道:“咱们也不必废话,我是个生意人,讲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把我伺候好了,我才肯把你要的好处给你。”
狱卒反诘道:“你说我不可信,你自己又哪里值得人相信。一个将死之人,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我总不能事后跟一个死人要账去。”
朱贵吃定狱卒贪财,道:“”既然你觉得我不可信,那我也可以分阶段给你,我一个将死之人留着这些黄白之物也没用,到不如在死前换些潇洒日子过过。这样即便我毁诺,你也已经有部分落袋为安。这也是我最后的让步,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也不管狱卒如何反应,就自顾地躺回干草上,背对着狱卒蒙头就睡。
狱卒咬牙切齿地望着朱贵,良久方才吐了一句道:“你狠,不过你也别得意,老子横竖都是白赚的。”
此话一出,朱贵不由悄然松了一口气,鱼终于上钩了,看来他是脱困有望。
果然不出朱贵所料,狱卒是趁机吃了上家吃下家,,吃得志得意满好不快活。
他便趁此狱卒防备松懈之机,他不动声色的把低头服软的讯息带给了杜君英,立即得到了对方的快速回应。杜君英暗示他耐心等待时机,定会寻找机会将其救出死牢。
身陷囹圄的朱贵也只能无奈地选择杜君英,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到杜君英的身上。
没过多久,原先给张公子出主意,把朱贵送进大狱的刑房典吏又开始撺掇张公子道:“公子你能把朱贵送入死牢,靠的是捏造证据诬陷。这种事都经不起检验,万一刑部要是派下钦差核查,又正巧是刚正廉洁的官,只怕这些诬陷的罪责多半经不起推敲。与其等到那时露馅,不如趁现在下手,来个死无对证。”
说着典吏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公子心领神会,道:“你放心,我晓得该怎么做。”
没几日,张公子便打点好上下关系,让看守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其私下潜入泉州大牢之中。
也是奇怪,张公子这一趟正赶上那勒索朱贵的狱卒家中临时有事告假。少了狱卒的阻挠,张公子这一趟的潜入极为成功。
当张公子出现在朱贵面前时,朱贵的先是觉得大事不妙。经过他和狱卒的打听,他已经知道自己能被送进死牢,就是眼前这张公子的功劳。这会儿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旋即他又安下来,觉得张公子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早不来,晚不来,为何等到他向杜君英服软后没多久就出现。这其中,只怕是有人在布局。
张公子可不认为自己中了别人圈套,洋洋得意地看着朱贵,戏谑道:“这死牢的日子,过得可还满意?”
朱贵淡然一笑,道:“托你的福,得了一次难能的体验,日后定当厚报!”
张公子哈哈大笑,嘴角扬起,嘲讽道:“你以为你还有日后?”
此时朱贵的注意早已不在张公子身上,而是落在随他而来的心腹爪牙身上。随着他观察的深入,心是彻底放下来,反唇相击道:“我日后怎么不知道,倒是你日后怎么,我已经了解,一个私纵要犯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张公子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的鼻子,狠狠地奚落朱贵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你太天真了,不怕告诉你实话,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说着一挥手,吩咐手下心腹道:“来,美酒伺候。今日我定要发发善心,让朱老爷早登极乐。”
一声令下,手下却未有丝毫动作,张公子不由大为不满,扭头斥责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动手!”
手下人却莫名其地回了一句道:“公子,对不住了。为了老母妻儿,只能委屈你了。”
张公子本能地慌了,故作镇定地斥责道:“搞什么鬼,还不给我动手。敢违逆我,就不怕我张家拆了你们的狗骨头。”
张公子想靠着张家的威名,震慑住这些极有可能反水的手下,寻得脱困良机。就在他想要脱身呼救之机,手下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没给张公子任何机会便一拥而上将他擒住,将他带来的毒酒拼命的往他嘴里灌。
张公子呜呜地想要反抗,求得活命的机会,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尽管他拼命的把酒往外吐,还是被锁住下巴,被人将一壶毒酒灌入腹中,没过多久便两脚一蹬,咽气归西。
等到张公子身亡以后,朱贵便和他互换了衣服,穿着他进大狱时的斗篷,在原班人马的簇拥下,蒙混脱身。
朱贵脱困没多久,那原先勒索他的狱卒便匆匆赶到,待见到背向牢门横卧的是死去多时的张公子时,只能愤恨又无奈地一跺脚,从怀中逃出一个瓷瓶,洒在张公子的尸体上,没过多久尸体便化为一滩脓水。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大狱忽然突起大火。这火来的是如此突然,猛烈的火势吞噬着一切,不仅囚犯,就是众多狱卒也无一能够逃脱。
这场大火,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席卷了整个泉州。从知府道衙役,一直到泉州本地一霸张家,罢官的罢官,横死的横死,抄家的抄家。一切只因为种种证据表明,这场大火是一起有预谋的大火。这场大火的关键,不在烧死了多少囚犯,多好狱卒,而是在于种种迹象表明疑似要造反前朝皇室没有死在大火中,而是借着大火逃脱。
这其中泉州知府属于被牵连的,狱卒是无辜枉死的,张家则被定性为帮凶,被连根拔起。
泉州郊外,作为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朱贵亲历了前期的所有事,也亲眼见证了后期的所有事件经过。
看着狱卒因为贪心最终被杜君英埋葬于火海之中;看着一心谋害自己的张公子落得化为脓水还要背负罪名害得家族败亡;看着那些被胁迫着帮助自己脱困的张家心腹,最终因为杜君英一句担心泄密,眼睁睁地看着家人惨死眼前,只能在不甘的咒骂中奔赴黄泉......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不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对敌人、对这些于他心怀恶意的人怀有怜悯之心。
是他天性善良,还是他生来愚蠢,连他自己都找不出答案。
虽然杜君英诚恳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朱贵,是他杜君英心甘情愿为他朱贵背负这不义的骂名,可是朱贵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心中不安。
也许是他前世和平的环境,让他还残留着天赋人权,生命珍贵而自由的观念,让他习惯了珍惜每一个生命,不管它是好还是坏。
即便他现在已经换了环境,这种习惯性的力量还在驱使着他,让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显得有些悲天悯人。
不管怎么说这就是他,前世的环境造就了现在的他,也成就了现在的他,或许将来还会毁灭他。
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他只能坦然地去面对,听从着内心的召唤。
就像他现在这样,这一切围绕他而发生,因他而死了很多鲜活生命的事件,让他的良心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也无法去谴责杜君英,他知道杜君英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他不该也不能去责备他什么。而且他的理智也在告诉他,这是时代的特色,既然他身处这个时代,就要学会去适应。
可一想到有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那些本该好好过着自己生活,能够自然终老的人,最终都因为自己而枉死,朱贵还是一时无法接受。
哪怕他的私心在不断地告诫他,这些人不死,他就难以有足够的安全,他也依然如此。
或许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善良是他心中永恒的主题,不管他身处怎样的环境,遭受怎样的变故。
也许以后会有很多其他的东西被塞进来,可是善良才是他的根,才是培育他的土壤。
一旦有一天,幼苗没了根,失去了生存的土壤,那它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枯萎,本可茁壮成长的人生走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