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朦朦有些焦躁，但是又不能发脾气。
毕竟要是硬闯这种级别的学术会议，去把里面的科学家硬拉出来问话，可能会被现场负责安保工作的FBI当场抓住，而自己的身份敏感，要是调查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回英国。
但是，傅凯告诉自己的这个人，实在是个太难搞的人。
这个叫作仲启润的华裔计算机科学家，年纪不大已经进入了MIT人工智能实验室（CSAIL）当上了项目负责人，拥有招募和开除实验室成员的实权。一年半前，磊小任就是被这个人亲自开除的。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开除。除了从实验室开除以外，磊小任还被MIT劝退，只给予了肄业生的身份。
作为一个前一刻还在世界顶级实验室工作的计算机科学研究者，下一刻却成为了名校的肄业生，这里面的差别超过非科学界人士的想象。任朦朦却很明白。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比赤身裸体被人参观还要可耻，更不用说从此在科学界被列入黑名单，在学术领域里再也没有道路，再也没有未来。
这样一个足以毁掉一个人的未来甚至是生命的决定，一定伴随着巨大的损失和丑闻。可想而知磊小任一定犯了巨大的不可饶恕的错误。因此他在被开除之后，才想尽办法改名换姓到英国重新开始。至于为什么会去爱丁堡做一名网管，跟阿刃被害又有什么关系，这还要继续向下调查，而这些原因可能都要基于他被开除的理由入手。
然而，近两年MIT没有传出过任何学术不端、学术造假等丑闻。再加上实验室里众人对此讳莫如深的态度，可以想见当时对磊小任的错误采取了绝对保密的手段，知情人应该极少———仲启润一定是其中的一个。
这次他来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开“全美AI研讨会”，任朦朦本以为是个可以跟他单独沟通的机会，因此在从傅凯处得到他的通讯信息后，便以中国驻美国大使馆特派员的身份给他的个人邮箱发了邮件，简单说明了磊小任在英国被杀害的事件情由，提出希望见面沟通，了解其被MIT开除一事的请求。
但是没想到这个仲启润极其敏感，严辞拒绝了这个请求，并且在邮件中对磊小任矢口不提，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和开除一事。
任朦朦见先礼不行，于是决定后兵，直接到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去堵他。但是没想到仲启润出差的行程排得极满，在为期三天的议程中———任朦朦已经跟了两天———仲启润从没有离开过洛杉矶分校的校园，路线只是围绕着酒店、会场、食堂三点一线，身边也全都有工作人员作陪。任朦朦好几次想要正面上前询问，但是她判断以他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即便独处也难以问出结果来，更别说身边还有其他人了。
所以，用正常的方法，这次美国之行可能会空手而归。
想到这儿，任朦朦斜着嘴一笑，美艳中露出一股摄人心魄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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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讨会最后一天晚上。
与来自全国的同行们聚餐结束后，仲启润稍稍松了口气。
MIT CSAIL作为人工智能科研和商业化跨界的巨擘，固然声名显赫，但是面临的挑战也是无处不在，而这样的研讨会正好是挑战者们发起挑战的最好时机。
其实仲启润念本硕时就读的大学就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这次研讨会CSAIL派自己前来就是这个原因，但是这次可没有任何主场的感觉。在三天的研讨里，CSAIL的各项研究进展全都被拿到聚光灯下给与会的这些全球最一流的计算机科学家、生物工程科学家和工程师们逐一探讨，这些家伙可是全都开足了马力。
今天结束后，自己总算是完成了任务，挡住了层层刁难，再一次捍卫了MIT人工智能实验室的霸主地位。
人一旦完成了某个任务，神经总会放松一点。
回到酒店房间，仲启润感觉刚刚那顿聚餐完全没有吃饱，很想找个地方喝一杯，吃点道地的小吃。
突然，他看到房间地板上有一张海报，是大学附近的一家餐馆的促销券。
仲启润一笑，想起了自己本科时常常光顾这家店的情景。
难得在出差时有闲暇和心情，不如就去那里重温一下学生时代也好。
想了想，仲启润把促销券揣在身上，离开了酒店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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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金罗斯大道（Kinross Ave）10875号，是当地大受学生欢迎的餐馆Boiling Crab，中文名叫做“沸腾螃蟹”。但其实这里最受畅销的不止有螃蟹，还有小龙虾。其做法与中国国内流行的小龙虾如出一辙，只是调味上略有区别，所以备受中国留学生欢迎，被亲切的称为“美国小龙虾”。
仲启润学生时代也是这里的常客，今天故地重游，颇有种衣锦还乡的感觉。
一位干练的服务员亲切地引导他坐在窗边的卡座上，这个位置不错，可以看到落地窗外的洛杉矶街景。
很快，仲启润点选好了招牌的螃蟹小龙虾套餐，又叫了一扎百威啤酒，准备大快朵颐。
上菜很快，每只小龙虾和螃蟹都被香辣汁液浸泡得入味三分，麻辣鲜香，闻起来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增。
仲启润一边吃一边想，这样的店一定是流水线运作，才能满足这么快的翻台率。
几只小龙虾下肚，就着冰爽的百威啤酒，仲启润感到兴致起来了，似乎真的找到了学生时代的感觉。
正在这时，一个娉娉婷婷的身影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弯着腰左顾右盼，跌跌撞撞地在油腻喧哗的虾蟹大军中左冲右突，好像在地上找着什么东西。终于，她停在仲启润的餐桌旁，专注地弯下身，用一只手撩起散落的长发，另一只手指向仲启润的双脚下，兴奋地用中文喊起来：“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仲启润还在吃惊，这个女孩抬起头来，对着他礼貌地一笑。
真是个清丽脱俗的美女。仲启润心想。看打扮，像是个附近大学的女学生。
这个女生对着他再次礼貌地点点头，恳求地说道：“抱歉先生，刚才我的U盘不小心被碰掉了，好不容易才找到，原来就掉在您的脚下。”
“哦哦。”仲启润听到女生说的中文，又多出几分亲切感，连忙埋头搜索，“是那个吗？”
他看见在卡座的最里面，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个银色的U盘。
“对，就是那个～”女声很欣喜，得救一般说道，“我这学期的最新论文资料都在里面，要是弄丢了就完蛋了～”
仲启润所坐的卡座很窄，女生没法自己进去捡，于是他虽然戴着吃虾的塑料手套，还是很绅士地摘下手套，帮她拾了起来，然后递到她的手中。
女声郑重地接过来，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当仲启润饕餮过半的时候，这个娉娉婷婷的身影再次走过来，笔直地站在他身侧，微微弓着背对他微笑。
“先生，刚才真是多谢您了。”
“哦，是你啊。”仲启润有点惊喜，“刚才举手之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吃小龙虾的时候，愿意停下美食，帮人捡东西，还是很让人感动呢！”女声夸张地说道。
“是吗？呵呵。”仲启润觉得很好笑，但也觉得似乎很有道理。
“我过来就是想要敬您一杯，表示感谢，您看可以吗？”女生似乎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大大咧咧中有一种可爱。
“太客气了。请坐。”仲启润很开心地请女生落座，“你是这附近的学生吗？”
“是的。”女生大方地坐下，很自然地与仲启润攀谈起来。
两人用啤酒干了几杯，相谈甚欢，仲启润愈发找到了学生时代的快乐，只不过那时候自己的女朋友可远远没有眼前这个漂亮。
说话间，女生的手机收到了几条信息，她划开看了几眼，露出迷人的微笑。
仲启润享受地看着这个微笑，内心深处起了一些波澜，但是作为一名前途远大的计算机科学家的自觉立刻警醒了自己。最多一起喝喝酒，不能再往下发展，前途和家庭更重要。但是，饱饱眼福还是可以的。
正在一边为自己的定力喝彩，一边欣赏佳人的仲启润突然觉得，这个女生的气质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明明还是在明艳动人地微笑着，却仿佛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邪气。
女生的坐姿也发生了变化，从楚楚动人地正襟危坐，顷刻间转换成了翘起二郎腿。她双手支颐，表情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仲启润。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鹌鹑般的女学生，简直整个霸道女总裁的既视感。
“你———”话在嘴边，仲启润却不知道怎么问。
“呼呼，仲启润教授，幸会了。”女生开口说道。然后，她把手机上的一个文件打开，转过手机，直直地递给仲启润。
“您先看看这份东西，然后我们再说话。”
这个迥然变化的态度让仲启润很不爽，很想不再搭理这个女生，但是递到眼前的东西还是瞄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不得不认真起来。
这是一封以匿名的身份写给MIT CSAIL的实验室委员会和CIA的信件。还未发出。
信件内容让仲启润的脸色连连变化，从镇静到不安，从不安到愤怒，从愤怒到恐惧，最后又回归镇静。
“哼，愚蠢。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以为这样一封子虚乌有的诽谤告密信就能扳倒我吗？”仲启润开始推测眼前这人是谁。也许是其他实验室的竞争对手，想要搞臭自己从而搞臭MIT CSAIL；也有可能是MIT内部的人，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自己的位置。以为搞垮了自己就可以上位了吗？
“哟～仲教授很淡定呢～”女生故意用刚才那种可爱的语气来说话。
“哼。你到底是谁？”仲启润已经完全恢复了自信。
这封信里的内容，是诬告自己将CSAIL的研究资料偷偷卖给他国间谍，里面还配上了刚才自己和这个女生的照片。照片内容包括自己将U盘递给她、跟她一起喝酒聊天。这样的敲诈放在几年前可能会需要担心，但是现在的自己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在学校和实验室里都颇有名望，深得信任。实验室和CIA都不可能会相信这样的构陷。
“我正要自我介绍。”女生递给他一份资料，“看完后也许您会改变看法。”
仲启润心烦地拿过资料，只看了几眼，便如坠冰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