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CIA的内部个人档案。作为顶级实验室的管理层,仲启润需要跟CIA和FBI打交道,所以对这类档案的真伪一看便知。这份档案上面的人,赫然便是眼前的女子。
在档案里,这名女子被列为“黑客”、“间谍”,要求严格关注其与美国各大高校和实验室的科学家接触,防止国家科技成果外泄。
“真不好意思,跟我接触过的美国科学家,可能都不会很好过。更何况是您这样的。”女生果然便是任朦朦。
仲启润一边重新评估着刚才那份资料可能会对自己造成的破坏,一边问道:“‘我这样的’是什么意思?”
“首先,您是华裔。近几年美国跟中国在高科技层面的军备竞赛有多激烈,发生过些什么惨剧您应该很清楚。”几年前某位被誉为极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的华裔美国科学家由于与中国某家巨头科技公司疑似私下交易,被FBI发现跳楼自杀。至于是真的自杀还是被FBI借机抹杀,无人得知。
“其次,您手下的磊小任......不是已经有过先例了吗?他只是个打杂的,所以上次你们实验室内部就可以盖得住,但这次您作为他的上司再被发现跟我有联系,还能说得清楚吗?”任朦朦眯着眼睛说道。
这个女人在诈我,她不可能知道小任到底干了什么。
但她确实能够影响我的前途。
仲启润在心里飞快地计算得失,很快打定了主意。
他一摊手,说道:“之前那封邮件就是你发的吧?”
任朦朦似笑非笑地点点头。
“我是个理性的人,我会计算利弊。磊小任的事情与我现在面临的风险相比不算什么大事,我会对你和盘托出。但是,你必须保证清理掉这些照片和这封邮件。”仲启润没有丝毫慌乱,“把我搞臭不是你的目的吧?”
“贤明的决定。我对您怀着敬意,绝不会针对您。”任朦朦满意地笑笑,然后对着远处的服务生打了个响指,“把刚才的照片彻底删掉。另外,再给我们上两扎生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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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小任是我亲自选进CSAIL的学生,他很聪明,也很有野心。”
就着生啤,仲启润开始说了起来。
“都是华人,我也有提携他的想法,就把他分到了做科研转化的小组。”科研转化是将实验室里的科研成果与相关领域的企业合作,进行商业化的尝试。在美国,高校与企业的合作非常流行,尤其是MIT这样的工程科技类高校的科研成果,极具转化价值。
“你听说过CRISPER这个技术吗?”仲启润问道。
任朦朦想了想,点点头。
“那就好解释。这是一种现在最流行也最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全称叫作CRISPER-Cas9,核心作用是可以对基因进行精准定位和编辑。简单展开说一下,CRISPER有三个核心功能,一是DNA序列特异性识别,可以理解为‘定位’,用来找到需要编辑的DNA的位置;二是核酸酶,作用是分解特定的DNA双链结构,可以理解为‘剪刀’,用来把特定位置的DNA剪断;三是DNA修复系统,顾名思义,就是‘维修’,把被剪断的DNA修补起来。”仲启润侃侃而谈,看到任朦朦可以理解,便继续往下说。
“这个技术目前最大的难点和局限性,是在前两种功能,也就是‘定位’和‘剪刀’。因为人体基因组的特异性问题,‘定位’容易不准,‘剪刀’也可能会把不应该剪掉的DNA给误剪。‘维修’反倒最容易,因为这是人体自身的功能,不用外界干预。”
“这跟磊小任有什么关系?”任朦朦冷冷地说道,“据我所知,MIT CSAIL是人工智能实验室,跟基因编辑技术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别着急,我没有必要骗你。我比你更想早点结束谈话回酒店睡觉。但我是个科学家,我既然要告诉你一件事,就要负责讲清楚完整。”仲启润认真地说道,“CRISPER技术是一门平台级的技术,理论上可以实现能够想象出来的一切生物改造。它可以构建不同领域的生物工程大厦,农业、医疗、食品甚至能源领域都可能被它颠覆,已经有不少有前瞻性眼光的科学家和商人以此技术创办了公司进行商业化运作。但由于刚才我说的局限性,CRISPER-Cas9目前只能被用来进行农业方面的商业应用。但是,它真正的价值,是在于精准医疗以及生物工程。你想象一下,这个技术,是彻底治愈癌症、白血病、阿兹海默症、渐冻症等等所有顽疾的希望,更有甚者,它可以帮助人类实现快速地进化!”说到最后,仲启润竟然有种宗教般的狂热感升起。
“所以,它跟磊小任到底有什么关系?”任朦朦似乎对刚才这些科学前景漠不关心。
“咳咳。”仲启润意识到失态,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要达到这些愿景,或者说进一步的商业化,CRISPER技术就必须突破‘精确性’这个瓶颈。而突破瓶颈的希望,就在于大数据。”
“你应该知道,人工智能的基础就是大数据。我们CSAIL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人工智能技术,以及海量的高质量大数据。”
“因此,这些以CRISPER-Cas9为核心技术的公司,都纷纷找到我们,希望与我们合作,共同研发技术和面向市场的产品。而跟这些公司合作的小组,就是‘科研转化’小组。磊小任所在的就是科研转化小组中的一个,就称之为X小组吧。”
“总算有点眉目了。”任朦朦展颜一笑,喝了一口生啤。
“小任是个很聪明的人,也很有野心。一开始,我觉得他很听我的话,所以对他多有提携,让他在X小组中担任了一个关键的位置———与合作公司直接接触,作为实验室和公司之间的接口人。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他越来越不受我的控制。”仲启润叹了口气。
“他作为接口人的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任朦朦问道。
“简单说来,他需要总结合作公司对产品的需求,然后将这个需求与实验室X小组的研发成员讨论,为双边共同制定开发计划。”
“这么说起来,还挺像公司里的R&D部门的研发经理。”
“是的。”
Boiling Crab店里的生意非常好,客人络绎不绝。
“请您继续。刚才说道,他越来越不受控制。”
“是的。他的性格很阴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很会收买人心。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在X小组内收买了不少人,再加上他作为接口人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很多人对他言听计从。你知道,不少科研人员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外都比较随性,也就容易被有主意的人诱导。”仲启润难掩失望和自责之意,“小任是个人才,可惜走偏了。”
“他总不会因此就被你开除了吧?他应该具体做了些什么吧?比如犯了某种巨大的错误。”
“坦率地说,原因可以用这句话来概括———‘莫须有’。”仲启润语气很平静。
“什么意思?”任朦朦皱了皱眉头。
“他有了这样的苗头,我又怎么会容他留在卧榻之侧?我制造了一起巧妙的研发事故,锅只能由他来背,他推都推不掉。然后我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肄业离校,二是坐牢。他选了前者,我亲自给他办的手续。”仲启润说得云淡风轻。
但是,细思极恐。
周围环境嘈杂热闹,热火朝天,但即便是任朦朦也觉得背后一丝凉意袭来。这个看上去甚至有点憨厚的计算机教授,竟然能够这么轻松地做出这样的事。
“你要知道,磊小任死了。他的死跟被你开除一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可以说,是你开除他的这个事件,造成了他的死亡。”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为我的负责,他为他的负责。为了开除他,我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就算他的死与被开除有关,我也不认为有问题。”
面对这样一个价值观“理性”到扭曲的人,任朦朦心底叹了口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犯任何具体的错误,就被你开除了?”这跟想象中可不一样。
“不,我确定他有在私下做些什么,也许是某种基于CRISPER-Cas9技术的超前研发,小任头脑很聪明......不过,他在做什么我并不知道,我也没打算知道,因为那不重要,我只要他消失就可以了。不过,既然你说他改名换姓去了英国,那么他多半确实做出了些什么......”
“哦?为什么这么说?”
“那家公司在英国。在开除小任之后,我重组了X小组继续与那家公司的合作。而那家公司,也很快更换了与我们对接的人员和研发队伍。那么,小任和他们公司原来的研发队伍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不难想象吧?”仲启润慢慢地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导权,用循循善诱的问题问道,“他去英国,是否很有可能是找到原来的合作者,私下继续合作呢?”
任朦朦一瞬间在心里转了几种可能性。如果眼前的人所说属实,那么磊小任被开除的原因就跟预想不一样,看起来有些无辜,但他却不一定没有做罪有应得的事情。
这对导师和徒弟,还真是般配。
“X小组的合作公司是哪家?研发的是什么产品?”任朦朦问道。
仲启润回答道:“这些不是秘密。这些公司与我们CSAIL合作之后都喜欢预先在媒体上造势,即便我不告诉你,你也可以去查到。”
任朦朦晃了晃手机,冷笑一声:“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秘密。”
仲启润也抱以一笑:“你说得对。这家公司研发方向是精准医疗,产品是靶向药物。”
然后他说出了一个公司的名字。
“我还需要知道这公司原来与磊小任对接的团队成员信息。”
“我只知道对方的接口人是谁。”仲启润将这个人的信息在餐巾纸上写了下来,递给任朦朦,“希望你明白,不管小任做了什么,都是背地里做的。我、CSAIL以及这家公司,都完全不知情。”
任朦朦看完后将餐巾纸撕掉,起身,对仲启润说道:“我明白。希望以后不用再见面了。”然后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