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娇手抚着鞭子，侧头往里瞧，一张娇俏明艳的脸上闪着几分得逞的笑意，不让我进，我就不会偷偷进吗？好歹我也是学过武功的。
蒋娇是蒋将军的遗孤，蒋小将军的亲妹妹，蒋家一直是顾家的部下，当年跟随老将军南征北战，是顾老将军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顾梓安从云南回来时，蒋娇才八岁，天真烂漫，明艳张扬，初次见面，小女孩等在长街尽头，站在哥哥身后，
顾梓安端坐在马车里，一脸苍白，弱小无助，蒋娇好奇地伸着小脑袋往里看，被兄长按着脑袋，按回去，斥道，“别闹，不许对少主无礼！”
她乖乖跪好，但心中还是压抑着好奇心，但少年太过清瘦，瘦得竹竿似的，清隽优雅，但是太弱小了，好像风一吹便会倒下。
少年也低头看了她一眼，毫无意外地看见她眼中的不屑。
她也看见了他清透的目光，好像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那一瞬间，颠覆了她认为父亲哥哥最厉害的断言，她心里突地直跳，既觉得害怕极了，又觉得兴奋不已，好像是得了一件神奇的宝贝。
她想要多接触他，但是人人都知道顾家世子体弱多病，不得出门。
再次相见时，是在清水寺禅房。
当时他在抄写佛经，笔迹飞扬不羁，笔锋凌厉，风骨俱佳，带着与生俱来的霸道和恣意，铁画银钩，一撇一捺，兀自相斗，却又分外和谐，不知怎么，就让蒋娇想起练武场上的刀剑相向，誓死相斗。
他微抬眸，好看的过分的眼睛染过一丝诧异，然后便重新垂下，无视掉她。短短一年，少年一下子长高了不少，但是眼底显见的满是青色，不知为何更显得落寞了。
这令从小是天之娇女被宠爱长大的蒋娇怎么受得了？
她越发不服气，从此一缠，便是五年。从最初的好奇，到如今的非他不可。
就好像，她小时候要得到一匹枣红色的马，要得到一把精致的匕首，要得到好看的衣裳，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顾梓安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那双好看的、清澈的眼睛，偶尔朝她看来时，眼中是一种时而明媚，时而哀伤的神情，好似遥不可及，要深深藏在心底似的。他一定是爱着自己的，蒋娇这么笃定地想着。
但他又是如此的冷漠，如此的任性。
她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实在是个难解的谜。
越无法理解，就越是难以移开视线，也越是非要得到他不可。
蒋娇也穿着一身红衣，她杏眼柳腮，生得娇媚，却偏性子骄纵，爱舞刀弄枪，不爱琴棋书画，手中常握着一条系着金铃的鞭子，但她后来发现梓安哥哥不喜欢，便很少会带在身上，即便带着，也会藏起来。
她理了理衣服，觉得并无不妥，才掀起帘子，往里瞧。
顾梓安正背对着门，靠在美人靠上，发丝散乱，红袍上绮丽的花朵，绚烂富丽，衬得肤色雪白。
听到帘子掀起的声音，他转过来，抬眸落眸间，有一瞬间的柔和，但随即便是冷淡，高不可攀。
那一瞬的柔和，好像是天下最锋利的刀子，最软的刀子，一刹那便割开她的心，令她流血不止，心疼窒息。
不知为何，蒋娇觉得，他在等人，而等的那个人却不是她。
蒋娇忍住心里中的异样，站在门口，眉眼张扬地笑问，“梓安哥哥，你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顾梓安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脸去，手指玩儿狸奴的爪子。
风吹起他的头发，他的眸光很冷淡，这种冷淡好像是无声的反抗，比厌恶还令她难过。
“梓安哥哥，你生气了？”蒋娇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我知道我不该闯进天然居，但是我真的担心你的病情……”
“怎么敢？”他打断她，无声地勾唇，像是嘲讽。手搭在美人靠上，轻轻地摩挲着棋子。
他真是懂怎么伤人，一句话便将两人的关系拉得好远。
蒋娇苦笑，怔怔瞧着他，看着那狸奴，竟然无端生出一种羡慕。
这时，凤鸣急匆匆从外走来，见蒋娇在，站在一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很着急。
顾梓安抿了抿唇，不耐地道，“我困了。”
“哦，好，梓安哥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着，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他好几次，磨磨蹭蹭地往外走。心中不由哀怨，今天好不容易凤鸣走开一会儿，下次再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咳咳咳！”
她无奈，还是赶紧走吧，梓安哥哥肯定是生气了。
顾梓安当然是故意的，不过也的确没有彻底好。
蒋娇一走出去，凤鸣便附耳说了什么。只见少年手微用力，猫儿在他手指上用力一咬，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嘶”了一声。
“好大的胆子，嗯？”说着，他手指弹了弹它额头，将它放开，披衣起身。
“世子爷，已经派人去……”
“谁去？”顾梓安瞪了他一眼，“谁也不许碰她！”
凤鸣慌忙低头，顾梓安平日吊儿郎当，但脾气拧起来，那是真的拧。显然主子这是不愿意别人碰她的。
叶良茉手握匕首，正要刺出，忽然“碰”“碰”两声，王钰像一座山一样倒了下来，身后有人不耐地啧了声，道，“上次饶了你，没想到你上赶着让本公子砸！”
说罢，那人拍拍手，身后有黑影闪过，王钰被那人拖走，然后点着了火烛。
漆黑的房间顿时明亮如昼。
叶良茉还在发抖，这与她本人的意志无关，纯粹是处于本能的厌恶和恐惧。
她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她愣怔地看着他，眼底是誓死的决绝。
“好了，现在安全了。”他弯腰靠近她。
她手握着匕首，眼神有些空洞，眼底红红的，说话时睫毛眨都不眨，只有握着匕首的手指泛白，她收回视线，冷冷道，“安全？”
叶良茉紧握匕首，显然比起他，更相信手中的匕首。
她眼底的警备如此清晰、深刻，令他一怔，眼神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又似乎没有。他很快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叶良茉，你怕什么？”
说着，他哼了声，靠近她。
“登徒子！”叶良茉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无力地挥动手中匕首，但是哪里还有多少力气。
顾梓安不管她的匕首是否会伤到自己，用力抱住她，一点点扳开她的手指。“安全不是只有你的匕首能给。”说着，朝她轻轻一笑，“本世子也能给。”
说完，起身抱起她。
叶良茉挣扎，“做什么啊你？”
“白白吃亏，不是我的作风，”某人理所当然道，“很明显，我现在是在坐实罪名，轻薄于你啊。”
“你疯了？”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她蹙眉，用力地推他，见推不动。“你放开我！”
顾梓安将她放到床上，阻止她逃，她恼了，一手抓起他手腕，便狠狠咬了上去，深可见血。
他也不恼，揉揉她的头发，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叶家主，我看你精神好多了，都有力气咬我了。”
叶良茉自小家教甚严，骨子里根本不是会主动伤害别人的人。咬完，不只顾梓安愣了，自己也愣了。
反倒顾梓安先清醒过来，在她的怔愣中，他睫毛低垂，半跪半蹲在她面前，脸颊泛着浅晕。
他修长的手指将她外衫上的盘扣，一粒粒扣好。
原来外衫在拉扯中扣子被拽开，幸好是冬装……他整个人是张扬而肆意的，但是他容颜却沉静而安静，好像在做一件重大事情似的，认真极了。
叶良茉窘迫至极，要推开他自己来，他却已经灵巧地扣完了。
他瞧了眼她无处安放的手，抿唇忍笑，用披风将她藏好，将一枚清毒丹递给她。
“你！”
“嘘……乖。”说着，顾梓安的手掌按在她小脑袋上，往下按了按。
“……”怒意满溢的眸，尤为清冽绝美。
少年手划过她的眼角，眼睛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忍着点……”
她还是不动，少年不赞同地摇头，用眼神示意她藏好，同时还威胁似的伸出三根手指，倒数三个数，三、二……
还未数一，某人气呼呼地裹好，躺进里面。
少年最后一根手指合在手心，门咣当被打开。
而屋子里，香雾袅袅，白衣“男子”躺倒，红衣男子斜靠着软塌，手里还提着酒壶，醉眼朦胧的瞧了眼，正在对弈，均是好看至极的人。
红色衣衫，与白色衣衫连成一处，好像有点暧昧，又好像纯粹得很。
少年听见推门声，手指一屈，将酒瓶子握在手中，偏头看过来。
推门进来的人一见是顾世子，气势矮了半截，怯弱道，“世子爷……”
顾梓安晃了晃酒瓶子，曲膝斜倚在床边，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不耐烦地斜眼看过去，“还不走？”
几人面面相觑，含糊地应和了几声，赶紧溜之大吉，哪里顾得上去找什么叶良茉啊，保命要紧。
而躺在床上的人不安地动了动，掀开披风，黑白分明的眸子试探地看过来，嘴唇无声地问，“走了？”
叶良茉从披风下钻出来，发髻散乱，衣衫不整。
“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坏……”顾梓安还没有说完，叶良茉狠狠踹了他一脚。顾梓安闷哼了声，还是死皮赖脸地轻笑，“啧……真疼。你不觉得吗？我这一嗓子喊出去，你的名声可就没有咯。”
叶良茉一把丢给他披风，阻止他胡言乱语，起身下榻。
某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手扬起接过，边下榻，边嫌弃道，“这地儿可真难受，一股子怪味。”
说着披上披风，转身看她，笑得灿烂，“叶家主，我真喊啦……”
难缠！叶良茉起身，清澈的眼睛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冷静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世子爷，自重。”说着撑着窗子就要往外爬。
自重？他撇撇嘴，无赖道，“怎么个自重法？你回来，咱们来聊聊啊？”
药性还未过，她腿一软，差点跌倒，刚站稳，就听身后人幽幽道，“哎呀，扶我一下，腿软，出不去……”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她回头瞪他一眼，这是笑话自己呢？“那您就在这儿待着吧，花红柳绿的，正好眠。”
说完，穿林拂叶，急匆匆地走了。
顾梓安轻笑了下，身后一抹黑影落下，他低声吩咐，“跟着她。”
黑影得令，顿时消失在原地。
顾梓安慢悠悠地往门口走，正要推门，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阿瞻不喜欢吵闹的地方，所以这种地方，他才不会来呢，现在他肯定猫在屋子里睡觉呢。”
顾梓安摸摸鼻子，暗骂梁舟这小子不是对文翠死心塌地的吗？干嘛要来这种地方啊？
说着，无奈地看了眼窗子，悲催地转身翻窗子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