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过后，百里无忧拿走的那粒五名香的种子似乎起了作用，空气中弥漫的臭气明显的淡了，到了傍晚差不多都消失了。
终于不用再受那恶臭的荼毒，硺颜总算松了一口气。
而芅姜和青寻一直以来关心的都只是陈启蒋二背后要杀青寻的人，现在线索都断了，他们也查不下去了。
百里无忧成功地在回鹘使臣抵达长安之前消除了恶臭，圣上很高兴，赐了一堆赏金，除皇榜上写着的那些，另外又给了不少。
百里无忧知道，那恶臭算不得消除，只是被五名香镇住了而已，而且这份功劳也不属于自己。赏金她一文没要，如硺颜所言，拿回来之后统统给了白琬。
白琬也就是唠叨，并没有真的打算向大家讨要食宿的费用。他一看到百里无忧拿来的那些钱都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硺颜把钱强塞到他手中，他才勉强接受。
此事目前也就这样了，找不到恶臭的根源无法彻底将它消除，即便大家都觉得是那疯子被祭了窑炉，心中有怨，这才出现恶臭，可百里无忧却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百里无忧已经试过很多种方法，试图将怨气净化，结果却差强人意。那疯子执念太深，以至于行凶者都已经被惩处他还是感觉到不甘，俨然这疯子想要的还不止这个。
解不开那疯子心中的执念便无法将他真正送走，这件事也就没完。
百里无忧无奈，只能继续追查。
如此过了两三日。
一场暴雨过后，天逐渐地放晴，陆陆续续地铺子里又有了客人。
芅姜和几个熟客闲聊着家常，一转头就见着一个官府的人和对面那家香铺的老板走了进来。
芅姜心下诧异，笑问道：“哟，稀客啊，向老板来我们经香阁有何贵干啊？”对面那家香铺的老板姓向，芅姜便如此称呼了。
那向老板讪笑了一声，道：“是这样，我听说前几日青老板和小娘子去大业坊打听过李子的消息，就是谭记砖瓦窑那个李子，那日之后呢李子就失踪了。李子的家人不放心就报了官，刚巧，李子也是我表弟，所以就跟着县衙的人一道来了。”
李子的家人报了官？芅姜一怔，和青寻交换了一下目光。这人都被卷进窑炉烧成灰了，上哪儿去找？
青寻没有说话。
芅姜抽回神思，道：“我怎么觉得向老板你像是来看笑话的呢？”
向老板目光微微一滞，笑得愈发假惺惺。
芅姜不客气道：“那日我和青寻的确去打听过李子的下落，可我们去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不早了，没找着人我们就回来了呀，又怎么会知道李子去了哪儿？”说到此处，她瞅了瞅向老板：“说起来李子还欠着我们不少赌债，他现在失踪了，这钱……”
那向老板一听到“赌债”二字，等不及芅姜说完忙抬起手：“赌债是赌债，找人是找人，两码事两码事，找着人赌债不就有着落了？”生怕芅姜把这笔账算到他头上。
芅姜提到赌债原本就只是想试探向老板对李子的态度，一看到他如此抗拒芅姜乐了，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讨要。
二人正争得不可开交，硺颜和白琬从后门走了进来。
白琬一看到向老板，脸色瞬间便不太好看：“你怎么来了？”
那向老板刚要开口，硺颜却一把推开白琬走向了前，不住地将向老板打量。
那向老板方庭饱满，耳阔眼圆，生得一副好面相，可是这张脸他却没来由地感到眼熟。
那向老板不是芅姜的对手，很快地败下了阵。他怕芅姜真赖上他，带着那官府的家伙灰溜溜便地跑了。
芅姜瞅着大门外冷笑了一声，一脸鄙夷。
硺颜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怎么还是觉着这人眼熟呢？”
白琬道：“他是对面香铺的老板。”
硺颜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我之前肯定在哪儿见过他。在哪儿呢……在哪儿……”突然，硺颜眼前一亮，道：“在蒋二的意识里！”
芅姜和青寻闻声，两人皆是一惊。
硺颜指着门外，十分肯定道：“那个撒钱的，抢乞丐东西的就是他！”
芅姜有些不解：“他不是李子的表兄吗，怎么会在蒋二的意识里？”
青寻道：“也许互相认识呢？”
芅姜顿了一顿，没有说话，心下还是觉得此事可疑。为了了解真相，她当日下午便去找了向老板。
那向老板一听说芅姜是为了那乞丐而来，吓得一个哆嗦，不停地追问芅姜怎么知道的。
芅姜自然不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却也没瞒着。芅姜告诉他，蒋二死了，尸体就在县衙，蒋二死前曾透露过他夺了乞丐东西的经过。
原本，那向老板听芅姜提到乞丐一脸恐慌，可是一看芅姜只提他抢东西的事情，他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很干脆地便认了，还把那抢来的东西拿出来炫耀了一番。
芅姜仔细看去，发现那东西居然是紫茸香。香被削切过，已经缺了一角，却任有巴掌大。
那向老板说到得意之处，还问芅姜，青寻手里有没有这样的宝贝，气得芅姜差点没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
一个巧取豪夺的家伙还有脸对别人说出这样的话，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脸？
晚上，芅姜回到青宅，把和这段谈话内容给大伙儿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皆是一脸嫌弃。
硺颜倒是“哈哈哈”笑得开怀，大呼那向老板够不要脸，他喜欢！
事情至此又没下文了，可芅姜却觉得那向老板还是有问题。因为她明显地感觉到她提到那乞丐之时，向老板前后的态度变化。她也曾试着想从那向老板的口中套出点什么，甚至还暗示那向老板，李子可能已经死了，但那向老板已起了戒备之心，她的试探并没起到作用。
百里无忧因为先前的事情还在跟青寻怄气，听着芅姜说完这个便闷不吭声地回了房，都没和大家打招呼。等芅姜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在大堂了。
对于前夜发生的事情，芅姜心中一直都有疑问。青寻和硺颜都不愿意提，而自己又全无印象，她怀疑是和她体内那个东西有关，可就算如此，百里无忧和青寻之间不该这样，要知道，百里无忧之前就算再爱生气，也不会跟青寻怄气这么久，这次明显的不对劲。
芅姜了解百里无忧的脾气，也知道此时去找她不是时候，她将这个疑问暂时放在了心底，只等着合适的机会去找百里无忧一谈。而目前，她的注意力还在那向老板的身上。
她从那铺子出来之后便让手下盯着那向老板了，还让手下们只要不闹出人命，可随心所欲陪着那向老板玩，直到把向老板的心态玩崩了为止。
芅姜的策略很快地起了作用，捷报一个个传来。
那向老板终于熬不住精怪们的折磨，全当自己干的坏事招来了报应，跑到大业坊的砖瓦窑又是烧纸又是求饶，把那抢来的紫茸香也都带了过去。
原来，那被投炉的疯子是他给砖瓦窑老板找的。
他和那陈启相熟，这事情原本也只是他和陈启私下里密谋的，可他是李子的表兄，到砖瓦窑不找李子却找陈启，这引起了李子的注意。李子偷听到了他和陈启的谈话内容，于是便先他们一步，找到了砖瓦窑老板，告诉他有了人祭的人选。
那砖瓦窑老板急着想解决问题，暗暗地找了县衙的人，想找死囚祭炉，可县衙的人却开出了他难以承受的高价，此刻一听说有了合适的人选自是求之不得，立即让李子把向老板找来。
那向老板都已经和陈启商量好了，李子这么一闹，陈启直接被排除在外。陈启不甘心，以去官府告密为借口要挟砖瓦窑老板，砖瓦窑老板不得已，又不多出了一份佣金。
向老板说的那个疯子其实就是被他抢了紫茸香的乞丐。那乞丐也是找死，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本事没本事，被人打得跟死狗一样，腿还是瘸的，居然还扬言要去官府告他。
他开始也没想去管这乞丐，直到听陈启说砖瓦窑老板想找个祭炉的，他就动了心思了。
那乞丐的来历他知道一些，是个外乡来的。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打残的，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能和乞丐们混在一起。可这是个心高气傲的主，都这样了还妄想着有一天能咸鱼翻身，平日里跟乞丐们都不合群，他敢抢他的东西也无非是认准了他好欺负。
当日祭炉他没参与，只是领着陈启和李子见了那乞丐。听说他们把人骗去砖瓦窑后是蒋二和陈启动的手，具体的细节就不清楚了。
听着这些描述，芅姜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那被祭了窑炉的疯子极有可能是薛子敬。
硺颜说薛子敬下落不明，失踪之前和一群乞丐在一起。
那向老板说他从乞丐手中抢的东西是紫茸香，香中极品。
手下们打探来的消息说那乞丐因为不服向老板抢他东西，扬言报官，随后被报复祭了窑炉。
而蒋二陈启意识不清的情况之下，居然会跑到经香阁杀青寻，且蒋二的意识里全都是那乞丐被抢东西时的画面，丝毫没有关于他自己的。
如果那个被祭窑炉的家伙是薛子敬，这一切都说得通了。薛子敬因为斗香之事心存怨念，所以驱使蒋二和陈启来刺杀青寻。也因为执念不散，徘徊于砖瓦窑之中形成恶臭，有了前夜大家所见到的那幕。
芅姜有些感慨，怀着复杂的心绪去找了青寻，把手下们打探到的消息和自己的推断都告诉了他。
青寻竟没觉得意外。辩机方才来过，真相他已经知道了。这些日子辩机一直没有停下对此事的调查，刚巧他也才确定了那乞丐的身份，特地来告诉青寻。
谁也没想到白云山的一场偶遇最后居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薛子敬还为此丢了性命。
青寻十分不解地问芅姜：“一个人的执念真有那么可怕？”
芅姜长叹了一声，道：“薛子敬这一生所求所想都是出人头地，显耀荣华，结果却落得身败名裂，惨淡收场，他到最后都是不甘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逆不了天却还是不愿屈服，空余满腔愤恨。不过……”
芅姜看着青寻笑了笑：“也许人正因为如此才被称之为人吧，毕竟只有人才会困于七情，才会有这样强烈的执念，才会做出这样的挣扎。”
青寻望着芅姜没有说话，心绪却有些难平。这样的感情他体会不到，也难以理解，可薛子敬一直以来的执迷他都看在眼中，他此刻很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明白了这一切的，才算得一个真正的人？
被祭了窑炉的疯子就是薛子敬，这件事情百里无忧也知道了。
百里无忧又去了砖瓦窑，而且还在砖瓦窑遇到了向老板，在百里无忧的威逼之下那向老板把什么都招了。
百里无忧一直厌恶着薛子敬，最后得知他落得了个被祭窑炉的下场，气得差点把整个砖瓦窑都拆了。
薛子敬明明可以安稳度日，他却偏偏不要，一心想着往上爬，竟是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他可怜，可怜的是没有自知之明，心比天高却不知脚踏实地，白白葬送了自己性命。
他可恨，可恨的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处于逆境又不知审时度势。
他这个结局是很悲惨，可这何尝不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百里无忧一通发泄后回到青宅，此刻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被祭了窑炉的是薛子敬。
芅姜把事情的经过给百里无忧讲了一遍，百里无忧听完之后“嗯”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可就在她转身即将回房之际，她脑子里“嗡……”地一响，掏出一把刀子便径直地刺向了芅姜。
百里无忧先前对芅姜动过杀机，青寻一直都没放下戒备。他一看形势不对，一个快步上前，袖子一拂，扫开百里无忧的刀子，将芅姜护在了身后。
芅姜恍然之间抽回神思，愕然地望着百里无忧。其余众人也都惊得站了起来。
百里无忧却没收手的打算，眼神越发地狠厉，动作也越发地迅猛，一刀一刀直刺青寻要害。眼瞅着她就要刺到青寻了，她竟全身一震，忽然停下动作，一脸茫然地瞅着青寻：“青寻，你要干什么？”
青寻的手掌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地望着百里无忧，有些莫明。
百里无忧又转头看向其他人，且见着葵娘和白琬都一脸敌意看着自己。硺颜竟还调侃道：“想不到百里你也会干出偷袭这种事情……”
偷袭？百里无忧皱了皱眉，很不解：“我什么时候偷袭了，偷袭谁？”
硺颜笑了，笑得意味不明，余光扫过芅姜。
忽然，百里无忧身子晃了一晃，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她一把抬起那拿刀的手又要上前。
青寻不想和她纠缠，手臂一挥唤出无数藤蔓，又猛地一把握拳。那些藤蔓仿佛是包粽子一样，一把将百里无忧包裹在了其中。
百里无忧不愿屈服，拼命挣扎。
硺颜瞅了青寻一眼，不声不响地绕到百里无忧身后，趁其不备，抬手便一掌把百里无忧给敲晕了。
百里无忧被青寻给捆了，原因是她想杀芅姜。可百里无忧却很恼火，她什么时候要杀芅姜了？就算是上次，她也没下过狠手，青寻他们凭什么污蔑她？
青寻这头，众人也很头大。百里无忧又要杀芅姜了，而且还死不承认。青寻说先关她一阵再说，可关着只是暂时，能解决什么问题？
硺颜倒好，这种时候不帮忙想办法，却反而一直在套路青寻，试图从青寻口中套出百里无忧要杀芅姜的原因，可这种事情青寻又怎么会说嘛？
大家还在为怎么处置百里无忧大伤脑筋，芅姜却已经悄悄地推开了百里无忧卧房的门。
百里无忧被青寻捆着丢在床上，身上还被下了禁制，此刻动弹不得，只能躺着。她一看到芅姜顿时就很恼火，大喝：“你来干什么？”
芅姜一直在等待机会能百里无忧一谈，她放下案盘，回道：“饿了吧，给你送点吃的。”
百里无忧瞪了芅姜一眼，没说话。
芅姜问道：“要帮你解开绳索吗？”
百里无忧火气大着呢，根本不给芅姜好脸色。“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地装好人，我不稀罕！”
芅姜迟疑了一下，笑了：“哦。”走上前便给百里无忧解绳。
百里无忧一看到此急了，提高了嗓门：“喂，你听不懂人话吗？”
芅姜点了点头：“稀不稀罕是你的事，我做什么是我的事。再说，不解开你的绳索，你怎么杀我？”
百里无忧语塞：“你……”
芅姜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将案几搬到了床边。
百里无忧知道，芅姜她是赶不走了。她索性也不赶芅姜走了，不情不愿地说道：“青寻给我下了禁制，我动不了。”
芅姜听罢，扶着百里无忧坐了起来，端起案盘上的面片汤道：“那我喂你？”
百里无忧又急了：“芅姜，你够了，他们都说我要杀你，你怎么还敢靠近我？”
芅姜目光微微一滞，停下手中动作。“你刚刚真的是想杀我？”她问百里无忧。
百里无忧没有说话。
芅姜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硺颜说你想偷袭，可是我不信。像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这么做？这种事情你不屑也不会，要杀我你只会来明的！”
百里无忧一阵错愕，怔怔地望着芅姜都说不出话了。芅姜竟将这都看出来了吗？她“哼”了一声转开了目光：“你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芅姜若有所思地一顿，扬了扬唇角：“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毕竟我没有必要替你开脱。”
百里无忧听到这句，心情顿有些复杂。她平日里对青寻那么好，青寻居然不相信她，还将她捆起来，反倒是芅姜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郁闷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哪点好，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你？青寻这样，白琬葵娘这样，连硺颜都这样……还有你也是。你明明知道我多么讨厌你，却还要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你以为你是谁？”
芅姜瞟了一眼百里无忧，挑了挑眉：“你讨厌我吗，我怎么不觉得？”
百里无忧语塞：“你……”
芅姜带着几分自嘲，道：“其实你讨不讨厌我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不讨厌你不是吗？你说得没错，我脱去了肉体凡躯，却始终没脱去一颗凡心。我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我想把一切都做到周全……”说到此处，她的神色有些许黯淡：“因为我不想再次失去……”
百里无忧心头微微一颤，望着芅姜不出声了，不经意间竟生出了一丝怜悯。
她知道芅姜的经历，亦明白她的心境，可芅姜到底不是普通的人，普通的灵。如果旁人有这份心或许有些意义，变作芅姜，怕只能给这世间徒添纷扰……
她再也无法想象下去，故意别开脸“哼”了一声：“我饿了！”
芅姜瞅着她那任性的模样，笑而不语。
百里无忧一看到芅姜那不明所以的表情又急了，大喊：“你不是说喂我的吗，磨磨蹭蹭，你到底是不是真要喂啊？”
芅姜无奈地摇了摇头，端着碗送上了前：“张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