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惜月睁开眼时,他们已经离开了第七层,奔跑在黑暗的石阶上,每一层透露出的亮光在黑暗中并不能给人以慰籍,反而是一种这黑暗中的甬道没有尽头的错觉。
他们跑的很快,甬道狭窄刮起的长风吹起赵惜月脸庞侧散落的长发,她的耳朵里只有呼啸的风声。
那些扭曲的怪异头颅发出的哀嚎声,那些死婴发出的尖锐叫声一切都在风声里隔的很远,模糊中像是在另一个世界。
赵惜月此刻唯一的依仗就是顾修竹紧握着她的手的宽大修长的手掌,和挺拔如竹的背影,她只得茫然地跟着顾修竹将那些惊险抛在脑后。
一层层漫无边际的石阶终于来到尽头,赵惜月看见了来时见到的熟悉的第一层,怪异的头颅哀嚎着,在半空中扭动想要挣开锁着它们的铁链,阻止这两个入侵者的外逃。神座上端坐的女神像依旧嘴角诡异地吊起,以嘲讽的态度看待人世间的一切。
顾修竹拉着她的脚步却丝毫不见停歇,拽着她走出了半开着的巨大的青铜门。
门外是一片漆黑,潮湿冷峻,遥远的两端却能看见两个微弱的光点。
这是有两个出口吗?赵惜月已经快要忘记他们来时的场景了,在古塔下的时间流逝无法确切的感知,让地面上的一切恍若隔世。
赵惜月感受到顾修竹的步伐有了稍许的停顿,在稍稍犹豫了几秒后坚定地拉着她朝着一侧的光亮方向跑去。
光亮越来越近,赵惜月没感到长时间奔跑的痛苦而是终于逃离了这场噩梦的轻松。光亮通向的是个椭圆形的洞口,很明显不是他们来时的古塔,但随着距离越近他们越能清晰地听到磅礴的雨声,有微亮的灰蒙蒙的天明从洞口显现出一点面貌。
似乎是个大雨瓢泼的早晨,赵惜月心里松了口气,没有在那个古塔里耽搁太长时间她还有空掩饰她和顾修竹半夜不睡觉出去是干什么的。
从黑暗中冲出洞口,瓢泼的大雨立刻倾覆下来,虽然被浇的十分狼狈,可也洗去了脸上衣服上沾染上的那些腐烂尸体流下的脓水,那种腐烂死亡的气味一旦被冲刷尽,两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赵惜月在大雨中艰难地睁着眼打量了四周的环境,才发现这里是护城墙上的一座瞭望楼墙壁上凿开的洞口,洞口附近痕迹很久似乎是很早以前挖出的通道,也许那位老人常常从此地经过吧。
护城墙很高且一眼望不到边缘,能看到此时风平浪静安详的城池和城池外大片的胡杨树林和远处的沙漠。天空中虽然翻滚着厚重的乌云还是能看出来已是晨曦,据赵惜月判断此时乔柳她们应该即将恢复到“人”的状态。
是回去的时候了,离开这场噩梦,回到那个可以稍作安歇的小客栈吧。
暴雨倾盆,打湿了赵惜月因为剧烈跑动而散开的盘发,一缕一缕地沾在脸上,十分狼狈。雨水沿着发梢淌进了眼睛里,难受的厉害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待视线重新恢复清晰后才发现身旁的顾修竹同样狼狈,雨水打湿的发梢下一双眼睛却依旧深沉似海,一直没有松开过握着她的手,正沉默不语地等着她。
赵惜月感到松懈,一直处在紧绷状态的肩膀一下垮了下来,也有疲惫和虚脱感汹涌地袭来。她松开紧紧握着顾修竹被抓出红印的手,疲倦至极地打了个哈欠。一夜没有睡觉,此刻放松下来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疲惫,多么希望下一秒就能回到客栈那个简单的客房。
“走吧,我们回去。”
她拖着沉重似铁,疼痛到麻木的两条腿率先走在前面,招呼着身后有些愣神的顾修竹。将身后那个黑黝黝地看不见底的洞口抛在身后。
他们所处的这片城墙是城池中突兀延申出的一块,越过了护城河直接直直地深入城外的大片沙漠上。
暴雨中远处的城池显得很渺小,加上天色灰暗微明,乌云滚动,那一片城池像是一小块隐约的阴影,在黑暗中寂寥不已。
赵惜月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感觉拖着湿透的鞋子艰难地走了许久才向城池靠近了点,勉强可看见暴雨中被洗刷的干净的城池里的建筑,和那座处在中心,遥远的古塔。
看样子他们在黑暗中不仅无法清楚地感知到时间的推移,连对距离的感知也有了些差错,他们似乎在黑暗中狂奔了不小的距离,那时在黑暗中却无确切的感受。
在即将越过护城河到达城池中时,赵惜月站在高高的护城墙上回头望了眼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个黑色不见底的出口在那片遥远的城墙上完美的隐匿起来,成了一段灰色的线,毫不起眼。
突然有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块入口的上面瞭望塔上,站着一个惨白的佝偻身影,赵惜月屏住呼吸凝神细看,才认出来那是地下的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夫人——白发苍苍,脸上呈现着一副人之将死的衰落感。
在他们忙着躲避那些怪婴的袭击时,她似乎在混乱中通过那个入口来到了地面上,此刻正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遥遥地看着城外沙漠中的某处。
老人没有对他们的生还表现出多大惊慌。赵惜月有些不理解,正当她理解无能时更诡异的场景吸引了她的目光——暴雨在下了许久后稍稍停歇,厚重的灰色云层中有一缕两缕曦光落下。
老人的苍老的躯体发生变化,白发重回乌黑,苍老褶皱的皮肤如面具崩裂粉碎成尘露出下面白皙年轻的皮肤,身躯仿佛伸展,由佝偻重回舒展。连那灰扑扑的布衣也重新染上色彩,变得鲜红如血。
赵惜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停下了还在往城池走的脚步。
刚刚还是枯瘦如柴的老妪此刻重回了年少时的光彩。赵惜月想的没错,这位老妇人年轻时的确是个美人胚子,盈盈如月,身姿动人,即使距离如此遥远她的美丽依旧夺目。即便赵惜月听惯了别人对她容貌上的夸奖,此刻面对这样的人还是有些自相惨愧。
正当她为眼前所见到的变化震惊无比时,瞭望塔上的“少女”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隔着护城河遥遥的瞥来一眼。果然是美人,眉眼间带着不同于汉人的异样风情,赵惜月却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泪水。
她在哭,为什么?
赵惜月想要叫住顾修竹,那个鲜红的身影却在瞭望塔上转身,消失在那个黑色的入口里。
一直沿着护城墙走,此刻被她叫住的顾修竹回头看见了她一脸惊恐和语无伦次的表情,轻声问她有什么事。
赵惜月几度想要开口描述却又深感自己语言的匮乏,一番挣扎后放弃了向顾修竹形容她看到的奇特的一幕,疲倦的摆了摆手。
顾修竹没有对她这没头没脑的行为表现一点儿怒火,而是看着她疲倦的神色有些若有所思。
“我背你。”顾修竹拦住了继续拖着步子往前走,一脸生不如死赵惜月,神色淡漠。
赵惜月深刻怀疑起刚刚那场大雨浇坏了她的脑子,怎么不仅看到别人回光返照的戏码现在还有些幻听了呢?可是顾修竹拦住她的手让她有些疑惑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顾修竹看她反应不过来,重复了刚刚说过一遍的话:
“我背你。”
这次终于确定不是幻听了,赵惜月被蛇咬了一般扭头看向顾修竹,眼神严肃还带着一丝惊悚。
顾修竹原本神色淡漠,此刻被她这么死死地盯着似乎有些挂不住,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下的耳朵也有了一丝红晕。
“咳,你看起来很累了。”
赵惜月突然有种自己是豪绅恶霸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奇妙错觉。同样干咳了一声后掩饰心中尴尬,收起打量顾修竹的眼神,推开了他拦在面前的手。
“不用不用”,她赶忙拒绝,将黏在脸颊上上的湿发掠到耳后。
“还没有累到这个地步。”
虽然她感觉自己已经累到即将瘫痪,腿也不受控制的战栗着,可是这话既然说出口,她也只好强打起精神沿着城墙继续往城中走。毕竟总不能真的让顾修竹背着她,那得多奇怪,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她都尴尬地说不出话。
顾修竹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皱了皱眉,却没有继续阻止,而是跟着赵惜月的背影走向刚刚历经暴雨初醒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