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漫长又慵懒,赵惜月在这城中重复上演的日子里才意识到时间是个多漫长的事情。这次,她听了顾修竹的话没有再去与这城中的人有过多的纠缠,他们像两个误入异乡的旅客,拒绝与城中任何人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城中人虽然惊异于他们的存在,可是这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于是对他们的怪异举动并不放在心上。
赵惜月这次没有能与乔柳交流的机会,顾修竹每日早早就换了长衫出门去不知去干些什么,这漫长的几日她不知该如何消磨。
在终于看够了那变幻无端的天空后,她只好换上了轻便的衣裳,围上了当地人用来遮阳的纱巾,出了门。
在这城中闲逛了整整一天,她也大致了解这城中的构造。
这夏国的祖先也许是因为早年被战争折磨而逃难的经历,对中原国家的统治方式甚是不屑。夏国百年来未有君主,所有这城中的百姓依靠着约定俗称的规定解决邻里间的纠纷,人们对神的信赖超乎赵惜月的想象,所以城中也少见恶贯满盈之人,城中秩序出奇的好。
这城中房屋大多低矮,也许是气候使然,并不像中原各大繁华城镇一般有着奢华的琼楼玉宇。这城里最高大的城市大约就是城池中央的古塔,高耸入云,外表灰扑扑的有着漫长时间留下的斑驳痕迹。
赵惜月也曾随着祭拜的人流进入古塔,这城中居民的确大多坚定地相信着神灵的存在,即使在燥热万分的正午,前往古塔朝拜的人群也络绎不绝。
古塔中光线并不明亮,即便外面是灿烂骄阳塔中也保持着昏暗的色调,塔中油灯在白日也静静燃烧着,佛龛前焚着香,烟雾缭绕间忠诚的信徒们跪在蒲团上诚心祈祷。
她们有人祈求这这场战争早日结束,家中参军的亲人早日平安归来;有人祈求着前途坦荡光明……各式各样的愿望,和着低声诵读经书的声音,不知是否真的传入高高在上的神灵耳朵中。
在这古塔中听着铃声静静祈祷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想到,这古塔下别有洞天,那个颠倒的建筑里反是这个看似平和小城的真实面目。
赵惜月心里觉得讽刺,在古塔门前只是遥遥看了眼里面众人虔诚祈祷的身影,便顶着烈阳离开了。
她除了走遍这城中的每个地方,还混在出城的人流里去了城外。
城外除了绕在城池周围的一大片胡杨林外,就是漫漫黄沙。稍稍走远后那个庞大城池便被黄沙遮挡看不见一丝踪影,难怪夏国人仗着优越的地理位置没有安排士兵守城,这样难以辨明方向的沙漠里,找到城池位置的确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赵惜月出城的本意并非是要看这边陲小国的全面目,而是想看看这环境是不是有边界,她和顾修竹能否在不打破此刻这城中寂静的情况下离开这里,这是她费了好大力气出城的本意。
可她这样的想法被现实所打破,她感觉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走了许久,一直走到身心俱疲可抬眼望去还是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她理了理长衫,最后一眼望向无边黄沙的那头,在气馁中认命地回头。
顾修竹在后来的某日深夜里突然敲响了她紧闭的房门,在她打开房门后狐疑的目光里冷静开口。
“我们去古塔里看看。”
赵惜月在短暂的沉默后披上了厚实的斗篷,提着灯笼同他一起出了客栈们,同样避开深夜里的那些“怪物”,同样漫长曲折的道路,这次她走的驾轻就熟。
古塔里这次平静的异常,他们从上次发现的入口里进了古塔,在黑暗中前进的那一路却并未听到那些扭曲头颅发出的怪异声音,地下处在死寂一般的黑暗里。
等他们彻底进入地下一层,才发现那些他们上次看到的那些挣扎着扭曲的头颅们不知为何彻底死去,空荡荡的眼窝真的枯萎着,被铁链拴在屋梁上。他们小心翼翼地上到七层,终于在七层见到上次见到的那个老妇的身影。
七层通往八层的通道因为他们上次的误入早已坍塌,屋顶的隔层彻底碎裂,碎石空荡荡地堆在地上,再也无人修缮。那些上次让他们手足无策的怪物们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些干涸的爬行痕迹还留在地上。
看样子这地下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停止。
唯一使他们意想不到的场景是,七层的神坛上,伏着一个枯瘦的身影——那是那个老妇人,已经没了生命迹象,看样子已经断气许久。
赵惜月看到她枯瘦因苍老而变形的骨骼,想起了她在城墙上那时看到的那个绝色的美人,一时间唏嘘不已。
他们是抱着沉重心情离开的。因为这城里的所有人,都会因为他们打破这个巫术而彻底死去,这对他们而言,究竟是解脱还是另一种不幸,他们无从得知。
赵惜月再也没来过古塔,站在窗前时也再未朝着这城中醒目的建筑看过一眼。在那以后,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天气便转凉,乌云于上空聚拢。气候的突变意味着另一件剧变要发生了——那场反复上演的屠杀,就是明日晨曦。
客栈外漆黑一片,暴雨倾盆而下,客房里只好紧闭门窗以阻拦着浩大暴雨的声势。
赵惜月即便心里做过多少准备,但今夜对她而言注定不眠,在房间里踱步许久后她终于受不了房间里独自一人的死寂选择披上长衫外套,避开周围晃动的人影,敲响了顾修竹的房门。
顾修竹对她半夜的突然造访表现的并不十分惊讶,仿佛早就直到她会来一般让她进了客房。
赵惜月进了屋后便四处打量,他们在这客栈也算是住了好几日,可顾修竹的房间里依旧干干净净,床铺也铺得丝毫不皱,仿佛从未有人在上面休息过。这房间很干净却也很怪异,没有一丝顾修竹在此生活的气息。
赵惜月只觉得顾修竹真是个洁癖到极致的人,所以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她熟捻地搬着板凳坐到桌前,桌前点着油灯,两三本书大开着放在上面,
看样子在她未来之前,顾修竹正在看这些东西。她心里好奇顾修竹这样的人对什么书会感兴趣,便取了一本擅自翻阅起来。
细心给门上锁的顾修竹回到 桌子前,看她这样不经过他同意动他东西也不恼,坐下后拿起另一本翻阅了起来。
赵惜月看的那本书上字迹写的甚是潦草,在昏黄的灯光下辨认起来又十分费力,她粗略翻了几页便觉得头晕眼花,连忙放下书。
她生前在赵家最喜欢看得便是各式戏本子和讲那些奇闻怪谈的书,有插画的更佳,如今许久不读书了,再看到这么密密麻麻的本子是真实地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于这本书,她只隐约猜到内容是关于大楚近几年皇上行踪的记载,无非不是关于那些春祭,早朝之事的内容,读起来甚是无趣。
她看到昏黄灯光下的顾修竹看得却是十分认真,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连忙将她刚刚合上的那书翻回原来摊开的一页上,又拿了客房柜子里收着的剪子将油灯挑亮了些。
做完这些她又静悄悄地回了座位上,认真研读着书上内容的顾修竹对这一切不为所动。窗外雨仍未停,反倒有愈下愈大的趋势,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紧闭的窗扉闯入客栈,却反而显得这屋里更加寂静。
赵惜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甚至要数清顾修竹长长的眼睫毛数目,终是耐不住寂寞开口打断这沉默。
“咳……你说那狗皇帝最后到底有没有找到长生不老的法子啊?”
顾修竹被她打断后没表现出丝毫不悦,似是仔细考虑她的愚蠢问题一般,沉吟片刻后回答道。
“大约是没有吧。我父亲最终不还是抱憾去世,这世上哪里真的会有长生不老。人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赵惜月看向他凌厉的眉眼,此刻在昏黄摇动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优越,在提及他父亲的死时也并未有一丝别的神情,像是已经非常坦荡地接受了他父亲的离世。
那日见到的那么脆弱的一个人,仿佛不是他一般。
赵惜月见他坦荡,也便不再遮遮掩掩考虑言词上是否多有冒犯。她问起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你急着去京城,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顾修竹并不讶异她提出的问题,而是毫无保留地回答。
“我怀疑我父亲死的蹊跷,顾家五年前被抄家……我认为皇上做得并不公允,何况此举让父亲死后还背上了千古的骂名,顾家诸位死后也不得安宁,我作为顾家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做不到坐视这种事发生。”
他提及此事时,眉眼间此时也蒙上了层阴影。
“此外,在我求学在外时,一直有人在暗中想要要我性命,在顾家被抄家后这种暗算来得更为频繁。究竟是谁这么迫切地想让顾家灭了生息,我想知道。”
赵惜月这才知道他身上还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心情,对他那样不喜与人交流的性格也有了几分理解,便不再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