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塔外面渐渐嘈杂起来,风声一直不停歇,也有点点硕大的雨滴零星地砸到古塔外灰色的砖瓦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惜月偏头望向窗外,灰朴高耸的古塔下的林间空地上突然聚集了大批的士兵,他们拿着锋利的土铲训练有素地在地上开始挖起了土坑。
楚军最引以为傲的军队果然不同凡响,连挖土坑这样的任务都做得训练有素,沉默无声,黑压压的军队和不断被运出的黄土给人一种奇异的压抑感。
巨大的土坑很快就被挖了出来,黄色黑的沙石洒了满地,巨大的土坑像是平静的土地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巨大的丑陋伤疤。
士兵不知从林中深处不知推来了哪里的推车,上面堆放着被鲜血染红的破布包裹。里面装得是什么赵惜月下一秒就意识到了,那是这城市中百姓的头颅和尸体,还有他们丢失的眼珠。刺眼的,带着鲜血的,沾染上尘土,滚落到土坑深处。
推车上堆着的东西很快就被倾倒一空,士兵们又迅速动作起来,动作寂静却迅速到了极致。他们再度拿起沾着泥土的利铲,向沾染了血色的庞大土坑里倾倒回那些被挖掘出来的泥土。
他们悄无声息地做完了这一切动作,将土坑掩埋的严严实实,除了沾染着不祥血色的泥土与秋风中飒飒的树林极不相配外,其余都仿佛如同往常一般寂静。
大批军队有序地离开,天色已经将近暗成墨色,月亮出来了。
士兵们在古塔周围点上了火把照亮了这塔前的一方土地,血红色的泥土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显得更为渗人。
士兵们已经离开的干干净净,另外两个人在林间踱步出来。
其中一个人穿着黑衣,墨黑色的长发用发冠整齐的束在一起,他的脸庞干净如玉,和顾修竹简直一模一样。那是褪去了戎装的顾大将军,几十年前扬名于沙场上年少的常胜将军,也是顾修竹的父亲,此刻换上了墨色绣着暗纹的常服时赵惜月才意识到他与顾修竹父子两人长得是多么相似,站在林间面色阴翳的,仿佛是年轻了几年的顾修竹。
顾将军旁边还有个穿着黑袍的人,身形不算高大,面庞全隐匿在黑暗下看不清神色,他似乎在向身旁背着手一脸冷漠的顾将军低语着什么。
在他说完后,那位年少的将军神色没有什么变幻,阴翳却像是乌云笼罩了他。他向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一直沉默不语跟在后面的士兵将东西递给了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着黑袍的男子。
赵惜月屏息凝神地看着林间空地上的人们,因为距离离得太远看不真切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只听到黑衣男子拿到手里的东西狂笑了起来,阔步走上刚刚掩埋过尸块的泥泞坑底上,那笑声沙哑刺耳仿佛火烧过一般使人印象深刻。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清寒的白色光晕无言,在这里仿佛凝结成乳白色的水雾。
赵惜月这才看清黑袍男子手上握着的是个白玉制的玉瓶,里面似乎盛着什么奇异的液体,透过清亮的瓶身显出隐隐的红光。男子倾斜瓶口像脚下倾倒着的的液体,液体是鲜红色的,如同血液却在灰暗中有些荧光,血液接触到一片狼藉的土地上却发生了变化。
接触到地面的血红液体突兀的燃烧起来,火焰是蓝色的熊熊燃烧着,像是厉鬼张牙舞爪着。火焰里面隐约闪过一些身影,那是一张张惨叫着仿佛接受炙烤之刑的人,仿若炼狱。黑衣的男子站在火焰中央却没有丝毫痛苦的样子,依旧极为冷静地向下倾倒着不明的液体,原本坚实的土地似乎变得虚化,连带着周围一切都像沉浸在虚影里。
赵惜月捂住嘴不让自己被眼前情景惊得发出声响,身旁的顾修竹却按捺不住,蓝色的火焰倒映在他眼中,神色显得更为严峻。
“我要去阻止他。”话音未落,他已从狭窄的窗户间翻身下去,拿着长剑,黑色的衣袂在秋日的寒风里飘飘。
“唉?!”赵惜月还未反应过来,林间阴翳下的那两个人却已发现了半空中顾修竹跃下的身影。
穿着黑袍的男子站在火焰中心发现了顾修竹突然而来的袭击,却没表现出任何反应,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原本站在一旁冷漠脸的年轻时的顾将军却有了动作,拿着长枪截住了顾修竹直直指向黑袍男子的剑。
顾将军年轻时的虚影似乎与那些士兵的虚影有些不同,似乎有着思考的能力。在看清顾修竹与他十分相似的身形和脸时动作有一刻明显的凝滞。
顾修竹却意识到要阻止那个黑袍男子的巫术必须先处理掉拦着他的人,便乘着顾将军出神的一瞬间晃动手腕,抓住了这空档,锋利的长剑转头刺向顾将军。他做这事时没有丝毫犹豫,赵惜月甚至怀疑起他面前是不是他天人永隔,阔别多年的父亲。
顾将军不愧是年纪很小时就争战沙场多年的人,瞬间就从一时的慌乱中反应过来,连连后退,狼狈地接住了顾修竹的一击。
接着就是一场混乱的打斗。
赵惜月看得很是痛苦,两个人身形相似张着差不多的脸又都穿着黑衣,在此刻十分难分辨出谁是谁。她只好抱住那个顾修竹叫她好好保管的盒子,狼狈的从窗口翻身爬了下去,窗口外是古塔每一层上覆盖的灰瓦,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踩上去并不踏实。
她踩着松动的砖瓦,这地方离地面太高,她不得不撒开一只抱盒子的手攀住窗户口以保持平衡。现在该干嘛,我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她看着两人打的热闹的身影和烧得越来越烈的蓝色火焰欲哭无泪。
月亮似乎离地面很近了,原本乳白色的月光不知何时染上了不同的色彩,那是猩红色,一点点地晕染开,就将染红整个月亮。
顾修竹难以从打斗中脱身,看到赵惜月瑟瑟发抖地站在砖瓦上有些着急,一分神间却被对手的长枪划伤了腰腹,他只好集中精神投入战斗,却看见那个站在空旷中央仿佛置身世外的黑袍男子终于倒完了手里瓶中的液体。
他原来是带着面具的,惨白的面具贴合在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地面在燃烧的火焰中变得虚晃起来,月亮的红色变得越来越显眼,妖冶的红光与火焰的蓝光混杂在一起。
顾修竹看见自己大约是来不及制止那个黑袍的男子,边接着对面男子的招式边沉下脸对着踩着古塔瓦檐瑟瑟发抖的赵惜月大喊。
“打开那个盒子!”
赵惜月真疑惑着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听他这么一声手忙脚乱地抱住了为了方便放在一旁的金属铁盒。
铁盒冰凉凉的,奇怪的触感不似她以前碰过的任何东西。
“……打开它?”赵惜月有些不清楚状况,直觉告诉她这盒子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情况紧急,顾修竹的话她不得不听,只好咬咬牙摩挲着盒子边缘想知道开口在哪里。
她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找到金属盒上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月色已经越来越鲜红,林间被照映显得格外阴森诡异。她发现了顾修竹与对方的打斗似乎处于劣势,而那个站在火焰正中穿着黑袍的男子带着白色面具的脸冷冰冰的看不出表情,嘴唇翕动却像是在低吟着什么。
再慢点就来不及了,盒子盖的很严,像是有种奇怪的吸引力使它被压得严严实实的。她咬咬牙使了吃奶的力气,感到指甲都要断裂的痛觉,她余光看到顾修竹又被划伤一道,心里更加着急。
“求你争点气吧。”她忍着疼痛使出更大的力气,没有任何上锁的盒子却像是被打开了开关一般弹开。
狂风从盒子里袭来,吹的赵惜月脚底的石瓦更加松动,发出刺耳的声响。赵惜月死死的拽住墙垣,另一只手抱着盒子不让它掉下去。
除了狂风外,另一种黑色的物质从席卷着狂风从盒子里喷薄出来,在半空凝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实体。赵惜月看清了那东西是有脸的,带着怪异的笑容的脸悬浮在那团黑色的物质中间。
那东西似乎是为了终于被放出来欢欣鼓舞了一阵,在空中喜悦的扭动着,卷起的狂风一阵阵毫不留情地拍在赵惜月脸上。它在狂欢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当前场面的不正常,像是偏着头费尽脑汁分辨眼前情况一样苦恼着。
有……有点可爱?赵惜月在寒风和高空中瑟瑟发抖地想着。
那黑色的庞大黑雾似乎终于意识到谁是敌人,腾空到半空中,伴随着类似“嗷呜”的一声怪异悲鸣冲向蓝色火焰里此时对黑色怪物的出现有一刻迟疑的黑袍男子。
蓝色火焰被张着大口的黑色雾质怪物大口吞咽下肚,接着那团巨大黑雾面对黑袍男子张开了大口,大口里面有着惨白的利齿,毫不留情的撕碎了男子虚晃的身影。
天上的月亮仿佛已经鲜红到极致,月光也仿佛凝成实质,就要有血色的液体流下。地面震动起来,一切在下一秒坍塌碎裂,她似乎看见了眼前的一切像是破碎的纸屑一般在她面前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