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府邸坐落于西城区,这附近几乎是文武百官的私宅聚集地,赵家过去的宅子也在距谢家不远的地方。
赵家现如今也不知破落到什么地步,估计那个熟悉的大院早已被转手卖给他人,换上了别人家的门匾了吧。
赵惜月这样想着,唏嘘一阵后将这样的感伤抛至脑后。
谢家大宅内敛却难掩奢华,和当年极盛之时的赵家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
谢家的管事将她安置在谢家女眷住着的内院里,其实谢家人丁并不兴旺,女眷只有谢家的主母和谢思,男丁只有谢殊一人。
谢父似乎在赵家搬离京城不久后就离世,留下了当时看着岌岌可危的谢家,只是那些暗中讥笑着谢家怕是也要没落的百官们没想到的是,当时年纪轻轻的谢殊如出了剑鞘的利刃,不动声色地成了大楚年纪最轻的尚书,凭着阴狠果断的手法让顾家走向了更加荣华的地步,惊掉了一众人的眼珠。
只是谢殊这么多年来都不碰女色,没有一个小妾或是媳妇,这倒是让赵惜月意料不到的。在人丁稀少的赵家,这样盛极一时权势滔天的顾家府邸,也显得有点空荡荡了。
这么说来,赵惜月似乎也对此有点责任。毕竟她是那个与谢家订下婚约,却在婚期前跳下江水,一命呜呼的赵家姑娘。
其实谢家最初来人提亲时,赵惜月听到谢殊的名字还是吃了一惊的。毕竟她与谢殊不过是在儿时有过一些交集,那些回忆对她来说不痛不痒,她也不知如今已经位高权重的谢殊为什么还会想起她来。
赵惜月坐在梳妆台前,已经换上了谢家管事送来的换洗衣裳,绣着橙花的罗织裙裾厚实却轻盈,覆盖着的一层网纱间隐约见到闪着细光的金线,像是星子洒落其间。
面前的侍女手脚娴熟地往她脸上涂着脂粉,赵惜月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在眉眼干净明亮,嘴唇嫣红,皮肤白皙饱满。明明是一副极其健康的模样,却让赵惜月隐约看见了她过去那张病弱不堪的脸的影子。
“小姐您可真好看啊。”身后站着的一个年纪稍小的侍女发出感叹。
赵惜月偏头望了望镜中已经上好妆容的脸,没有在意她的赞美,只是语气不太确定地问道:
“你们……是谢小姐叫你们过来的吗?”
替她上妆的那个侍女盖好了胭脂盒子,捂嘴笑了起来。
“这倒不是,听管事的说是谢少爷让我们送来这些衣服并替您梳妆打扮的。”说完,她与赵惜月身后的小侍女相视而笑。
“还有啊,管事的说了,以后就由我和彩叶照顾姑娘您的衣食起居。”
赵惜月在听到谢殊的名字那刻起就有些呆滞,身上衣服也像带了刺一样让她浑身不舒坦了。她有些不懂谢殊的意思了,让她住进谢家内眷住着的内院也就算了,还安排了侍女,这是让她在这里常住的意思吗?可让她拿什么身份在谢家常住啊。
谢家家规森严,女眷住着的内院和外院有着高墙隔着,想要去前院只能通过一个侍卫把守着的侧门。
赵惜月独自一人待着的,心里很是寂寥。
顾修竹在听完她半梦半醒地说完那句话后无论她再说些什么都只是紧闭着嘴不再开口,在下了马车后她立刻被人迎到后院,连带着落下的糯米糍都没来得及捡起,只看到顾修竹沉默着离开的背影,也未能再和他说些什么。
不知为何看到顾修竹这样低气压的样子,她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赵惜月心里发虚,不停地惦记着这件事情。
她得找机会向顾修竹解释些什么,抱着这样的心情,赵惜月撇开了那两个虽喜欢叽叽喳喳却不讨人厌的侍女,挽着群据匆匆地想要去找顾修竹。
谢府镇守内宅的侍卫在看到赵惜月这个不知哪里冒出的生人吃了一惊,在赵惜月解释了她是谢思邀来的客人后,勉强同意放她去了前院。
侍卫们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是前院经常来些身份尊贵的客人,可千万不能鲁莽冲撞了他们。赵惜月匆匆答应了下来,提着裙裾打扮精致却像个脱了缰的野马一般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谢家着实是太大了,一路上亭台楼榭,奇花异草,还有结构复杂的回廊。赵惜月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到最后逛到腿酸背痛,都不曾见到顾修竹的身影。
她有些气馁,收了找到顾修竹的想法,并且发现自己不幸地在这个庞大且少有人迹的大宅子里迷失了方向。赵惜月颓废地凭直觉逛着院子,期盼着能在下一个路口见到个好心人能给她指清方向。
下一个路口依然没有人迹,入眼的却是大片的粉色乃至水红的花林,那是海棠花,在飒飒的秋季开得正灿烂。
因为海棠有着毒性的原因,少有人家将它养在府邸中。如见一转眼见到这么大片的海棠花林,倒是十分惊艳。
赵惜月走近了看那些树梢上的水红色花瓣,她对花花草草一向很感兴趣,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受之吸引。
断肠花吗?她突然想起了这种花的别称,和那个传言中一直等着心爱的人直到流出血泪死去的女子。明明只是花而已,人们总要赋予它们不必要的色彩,赵惜月对这种相思苦恋并无热爱之心,对这种说法也是嗤之以鼻。
这么大片的海棠是如何打理,并让它们呈现出这样动人的姿态才是赵惜月关心的事情,她想摘枝花枝,看清花蕊以判断海棠品种,却无论怎么踮脚都够不着那近在眼前的花枝。
太矮了,一定是顾修竹刻这副身体时没正确衡量她原本的身高,真是个不走心的人。赵惜月心里腹诽,在多次尝试无果后彻底放弃,望花兴叹着。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昭示着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十分愉悦。
赵惜月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轻,瞪大了眼睛仓惶地回身。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的并不是她想见的顾修竹,而是谢殊,此刻平日里总是威严的面庞此刻却开怀的笑着。赵惜月从不知他是个爱笑的人,今日一天内却见到他笑得如此畅快多次。
她似乎从谢殊的笑声中读出了对她身高的嘲笑,羞耻和悲愤充斥了她的胸腔。杀千刀的顾修竹,为什么不把她安排得高一点。
谢殊终于止住了笑意,看着赵惜月因为羞愧和愤怒而绯红的脸颊,鹅黄色的裙摆格外显得她鲜明动人,银簪细碎的流苏在她发稍间摇摇晃晃。真是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他收敛了笑,抬手从树梢上折下一枝开得正旺的花枝。
“想要?”他将花枝递到赵惜月面前。
赵惜月有些难受,她眼睁睁仰着脸看着谢殊轻轻松松地从高处折下了她想要的那段花枝,动作迅速又潇洒,和她刚刚蹦来蹦去还够不着的情形对比惨烈。
“不要了。”她从谢殊还带着笑意的眼神中看到一丁点儿的嘲笑,明明很早以前一直站着高处俯视别人的是她。她置气推开了谢殊拿着花枝的手,气势汹汹,“谁稀罕。”
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赵惜月就有些后悔了,眼前站着的那个早已不是多年前干瘦寡言的任她欺负的少年。而是这个朝代最受瞩目,两个手指就能捏死她的权臣。她居然不讲道理地推开了他表示善意手,这算不算大逆不道。
脑袋先一步做出惜命的反应,在谢殊将要惋惜地收回那束花枝前,赵惜月用推开还未收回的那只手,十分顺路地拽住谢殊手腕。
“罢了……我还是拿着吧。”赵惜月带着微笑,掰开了他的手指,取走了花束。在她想要收回手时,却冷不丁地被人回握住。
她笑意僵硬在脸上,膛目结舌地望着被谢殊紧握着的手。
使了使力……抽不回来。
再使了使力……被握的更紧了。
“这样有些……不合适吧?”赵惜月僵着脸望向谢殊,却冷不丁撞进了谢殊那双漆黑神色复杂的眼。
那眼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像是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一般。
不会被认出来了吧,赵惜月下意识想要逃避。谢殊却是缓缓开口,
“你真的一点没变。”他眼中笑意更盛,连带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赵惜月的身影也鲜活了起来。“这衣裳衬得你很好看。”
她这是……被调戏了?赵惜月不确定地用空着的拿着花枝的手摸了摸脸皮,虽然对这样的赞美她并不放在心上,却还是冷不丁地红了脸皮。更让她注意的是谢殊说的“一点没变”,看着架势,她是真的被他看穿了身份吗?她有些不太确定。
没等她问清楚,遮住她视线的谢殊身后却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声音冷得仿佛想要结成冰块,赵惜月从未听过。
赵惜月探出头看,那是已经换上熟悉的白衣的顾修竹,冷冰冰地瞧着她被谢殊紧握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