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村长玉腾满面红光地来到玉顺家,老远就喊道:“玉顺——玉顺!”
玉顺听见是玉腾的声音,不由地皱起眉头,心想:玉腾来家里肯定是催交三胎罚款的!他眉头紧蹙,不搭不理。玉腾看到黑着脸子的玉顺,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仍蹲下身子,赔着笑脸,说道:“玉顺,你不欢迎我?我今天来可不是催交罚款的,我是来办好事的!”
玉顺仍低着头,嘟囔道:“办好事?你能跟村民办啥好事?哪家偷生孩子,不是你领着乡里的人来家催交罚款的,办好事?我看你是催命来了!”
玉腾并不生气,蹲在玉顺的对面,说道:“乡干部要求去谁家,我就领着去谁家,那是我的工作,你烦也没用!”
玉顺瞪着眼说道:“你不去举报,乡计生委的人,咋知道我家生三胎!”
玉腾脸一拉,说道:“你家超生,谁不知道?你两孙子回来几个月了,我要是想举报,我早举报了,会等到现在?”玉腾瞪一眼玉顺说道:“你自己没眼色,能怪谁?”
玉顺双眼圆瞪,说道:“我咋没眼色了,你说说!”
玉腾腾地从地上站起,嚷道:“你咋没眼色还用我说?你说你胳膊摔伤,你跟秀娥住县城里不就得了,你让她们都回来干嘛?”
玉顺呵呵冷笑道:“我去城里?县城里开销多大你知道么?我家现在有那个钱?我们都走了,我的庄稼咋办?我家不要了?破家值万贯!”
玉腾不屑地说道:“得了——就你家,还值万贯?除了几袋子粮食,你说你家还有啥?你拍拍屁股不就走了,还有啥不舍的?”
玉顺不满地撇嘴说道:“我地里长着庄稼,那是粮食!我能不管?”
玉腾说道:“你家就你重要,离了你啥都不行!哼——在家你也没法下地干活,我也没见你管地里的庄稼!”
玉顺生气地嚷道:“我没料理地里的庄稼不假!我不管,每天到田间地头看看,我心里就舒坦!我就是不喜欢住县城,除了车就剩楼和人了!”
玉腾嚷道:“你不喜欢住县城,让秀娥回来也没啥,你说——你没法干活,你就安生几天,还领着你媳妇和两孙子,天天去河边逮鱼!你明知道乡干部驻村,每天还鬼白着带你两孙子去河堤逮鱼!你不就是鬼白你儿媳妇给你生双胞胎孙子么?现在好了,还鬼白去呀——”
玉顺腾地站起,憋红着脸嚷道:“我那是鬼白么?我家欠那么多钱!我的胳膊摔伤了,那样不需要钱?我去逮鱼!不是想挣些钱快些还账么?”
玉腾冷哼一声,说道:“我本不想说你,你不识好歹,还对我还不依不饶地说落!你每天就卖几块钱,现在可好——一下子——你说说你!偷生早偷生了!这几年都躲了,你让秀娥领着孩子一直躲下去不就行了!非回来!回来就回来吧,你注意点啊——你看你那两孙子,哪像偷生的娃,人家偷生的捂还捂不过来,你家呢?”
玉顺意识到误会玉腾了,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是带俩娃去逮鱼了,我觉得——大早晨不是人少!没人发现么?你说,孩子正淘气的年龄,不能不让出门啊——”
玉腾不满地嚷道:“你胳膊摔伤,秀娥需要伺候你,这也是实际难处!你不想去县城,也可以不去!你那两孙子,你就不会让你闺女替你养几个月?”
玉顺闷声说道:“她开店本来人手就不够!中午、晚上不卖烩面和小菜了,只卖早点!我俩孙子去的话,怕是她家胡辣汤店也要关门了!”
玉腾气愤难耐地嚷道:“净你的理了,你到现在还这么多理由,你呀你——不想搭理你了!走了——”
玉顺慌忙拦着,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有好事么?啥事?”
玉腾生气地嚷道:“啥事也没有!怪我咸吃萝卜淡操心!懒得搭理你!”说着气呼呼地朝外走去。
秀娥正从大门外迎面走来,看着气呼呼的玉腾,笑着问道:“玉腾哥,你今天咋有空来了?出啥事了?”
玉腾气呼呼地瞪玉顺一眼,不满地说道:“没事!啥事也没有!气也把正事气丢了!”
秀娥一听说有正事,猜测可能是催交罚款的,红着脸低头说道:“玉腾哥,那么多三胎罚款,我家真交不起!我家这两年落难了——你说我能有啥办法?”说着嘤嘤地哭了起来。
玉腾见秀娥哭得伤心,心头一软,不耐烦地摆摆手,叹口气说道:“行了,秀娥你别哭了!我这次来,就是给你们说罚款的事!我跟乡里说了,你的二丫头是你们路边拾的女娃!不是亲生的!你家曾交过二胎罚款!现在我们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很人性!抱养的孩子不罚款!只要不是亲生的,计生委的人,多数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我撒了个谎,你家俩孙子按二胎罚款交!”
玉顺惊喜地问道:“真的?”
玉腾斜瞪他一眼,并不搭理他!
秀娥惊喜地说道:“玉腾哥,还是你有面子!我——我说什么好呢?”
说着秀娥欢喜地搓手,高兴地说道:“玉腾哥,走!屋里坐!”
玉腾走到玉顺跟前,重重地出口气,说道:“我来时就跟你说我来办好事的,你看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要不是咱两家有亲戚,我办成的事,憋烂肚子里,也不跟你说!”
玉顺赔笑道:“玉腾哥,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看看我家日子过得!诺——不怕你笑话,我的胳膊骨折,不敢去乡卫生所,怕花钱!找个赤脚医生给我用竹壳子固定下来,唉——就怕落下后遗症,以后没法干农活!你说我这一家子,以后可咋过?”
玉腾看眼玉顺的胳膊,余气未消,冷冷地说道:“不是看你家日子实在过不上来,我能舍得老脸,去求他们?你以为我说啥,他们信啥?都心里跟明镜一样,碍于面子,没揭穿罢了!”
秀娥感激地说道:“你们兄弟先说说话!我去给你做糖水荷包蛋去!”
玉腾笑道:“嗯——不错!这么说才像话!我告诉你个更大的好事!二胎抱养的孩子不罚款,你二孙女不是按抱养的算么?她以前交的罚款,充当你家孙子的二胎罚款!哈哈——高兴吧?”
玉顺惊喜地问道:“真的?”
玉腾自豪地说道:“这能有假?”
“老哥,你可为我家的事可操碎了心!我一口水都不让你喝,还黑个驴脸,是不合适么!”玉顺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无礼,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着。他赶快找个小板凳让玉腾坐下,笑着赔礼道:“真对不住了!玉腾哥!你操碎了心!你看我没啥文化也不会说话,那个,那个秀娥——你快来,快打荷包蛋,多放些糖,快!家里来贵客了!”玉顺想起自己的失礼,有些难为情,又没有好的招待,赶快喊老婆给玉腾家乡最高的礼遇——糖水荷包蛋!说着玉顺拿出自家种的旱烟叶,放在烟斗里,递给玉腾。
“多放几个鸡蛋,别抠抠捏捏的!还有你玉顺,别给我抽你家的旱烟了,你就不能花几块钱买包烟,别买两块钱一包的‘散花烟’,买两包好烟!”玉腾并不接烟斗,毫不客气,笑着要求道。
玉顺收起手里的烟斗,笑道:”玉腾哥,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好烟去!”说着快步跑了出去!
玉腾是玉旺的亲弟弟,与玉顺本是一个爷的堂兄弟,他们同岁!他瘦高个,细长脸,说话爱咬文嚼字,充当文化人!他们均属于马家一脉!本来一村里马家一族基本都是亲戚,可玉腾一直帮乡里催交计划生育罚单,早已伤透村民的心!玉顺心里一直很烦他!与他家走动慢慢少了起来。这次可不一样了,这次玉腾可帮家里大忙了,他是家里大恩人!玉顺不敢怠慢!赔着笑脸去买香烟去了!
玉腾早已习惯了乡亲们的白眼,因为计划生育罚款,他没少看乡亲们的脸色,可是有什么办法!这么大个国家,哪个地方不都如此!我一个小小的村官,没有能力左右什么。可——玉腾偶尔会耍些小伎俩,帮助特别困难的村民!他觉得自己尽力了,因为尽力所以心里无愧!这次,他帮了玉顺家这么大的忙,他觉得,自己撒个慌能省一万多元!觉得自己特有面子!他高兴地想着!难得能有扬眉吐气的机会,他要抓着,狠狠地补偿一下心理缺失已久的冷遇。
玉顺买回香烟,递给玉腾,玉腾放鼻子闻闻,很满意,笑道:“嗯——不赖!这烟真不错!十元一盒!”
玉顺急切地问:“罚款到底多少?”
“按现在二胎罚款算,你家二妞当时罚了四千五!我协调到你家宝贝孙子身上了,还差七千五!你快想办法凑钱!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漏馅了,我可帮不了你家!还有你交了罚款后,村里给你两孙子分地,你二孙女不能分地!到时候你不能瞎闹腾,免得其它乡亲提意见!”
玉顺心里一盘算,甚是高兴,笑道:“两孙子有地就行,划算!罚款钱比以前少了,还能多一个人的地!真不错!”玉顺千恩万谢后,犯起了难!可——上哪凑够七千五?他眉头紧蹙地想着,谁手里有七千五呢?思虑半天,富强与健鹏关系不错,去找他肯定能借来,可他家前两年也没少往宋毛豆工地垫资,富强的孩子被计生委发现,眼下也要补交计划生育罚款,找他有些不合适!看来,只有找平顺了!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玉顺和秀娥已从河边逮些鱼虾,提着朝平顺家走去。
不知不觉,岁月已流逝到金秋时节。婉晴放眼窗外,落叶枯黄、萧瑟地在秋风中阵阵发抖。婉晴正给老太太按摩,家里固定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和谐的宁静,婉晴疾步跑到座机旁,电话那头传来了急切悲痛的哭喊声:“婉晴么?我是你妈秀娥啊!孩儿——你和健鹏赶快回来吧!你丰收大爷没了!没了啊——“
秀娥悲恸地大哭、大喊、大叫!婉晴不解地问道:“妈!我丰收大爷怎么说没就没了?他身体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么回事?”婉晴心揪般地疼痛,又一个亲人离我而去!她眼眶盈满泪水。
秀娥哭道:“孩儿,你丰收大爷是为了救我们家文韬掉河里淹死的,我们家把富豪弄丢,还没找到!你丰收大爷,又为救咱家文韬,和猴娃掉河里淹死了,我们家造孽啊——”
婉晴哭着问道:“妈——丰收大爷他!他为救文涵淹死的!可——猴娃是谁?”婉晴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秀娥哭道:“婉晴,你丰收大爷没了!你们快回来吧!这两年,你们常年不在家,家里啥事你们都不知道,你丰收大爷找不到富豪,拾个猴娃,给他改名叫富豪!丰收才在家安生半年,没去找富豪!你说——你说——”秀娥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泪水顺着婉晴的脸颊流了下来,她怔怔地听着电话那端的声响,眼前浮现出那位慵懒大爷的面孔,富豪失踪后他乞丐般地活着,寻找富豪被人打断了腿和两跟肋骨,可——现在为了救文韬丧命!想及此,她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婉晴和健鹏走在回乡的途中,心中悲凉不已!他们不由地想起丰收悲惨的一生,顿时心中五味混杂!
人的一生来去匆匆,漫步在人生的长河中,生命或长或短,或速或缓,或快或慢!它匆匆而逝,千变万化,常常让人感慨岁月易逝,变幻无常!人生如此的匆匆,匆匆地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它已流逝而过!时光真的易逝,它如此匆忙,匆忙的犹如这乡间的一片树叶,刚绿意葱葱、生机蓬勃,转眼间已成黄叶,在秋风中摇曳着身躯,转瞬落下,轻轻吻着大地;人生如此短骤,短骤的让人感觉悲凉、心疼!丰收大爷的生命似乎更短骤,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终结了?在岁月的长河中卷不起一丝涟漪?可这个平凡的人的离去为何让人揪心般地疼痛?他的一生如一曲离殇拨断了线,不禁让人惜真情,惜流年!这位沉睡不醒的亲人,你是否累了,想长眠不醒?你可曾想起天涯路踏遍,那个被岁月拉长的影子?那个你寻觅无数春、夏、秋、冬,魂牵梦绕的身躯?那个你日夜苦思的身躯,他又在何方?
健鹏和婉晴肩并肩走在乡间水泥路上,他挽着晚清的胳膊,,闷闷低哭道:“富豪!你爸没了,你咋还不回来?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婉晴头贴在健鹏的肩上,泪水断线一般流了下来。
丰收走了,无声、无息,犹如秋后的落叶,悄悄地落下,不声不响——可——这位亲人的离去,却是如此的悲壮,悲壮的四里八村都替他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