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下白日在高台上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开罪了楚馆,得罪了楚姑娘?”薛平锲而不舍。
分明是为一己私欲、率众发难,眼下倒成了“肺腑之言”,这中间的转换当真十分自然流畅。
齐素颜实在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只强忍着干呕的冲动,直视他的双眼,断然道,“我不喜欢你而已。”
“人之相交,最重要的是眼缘。我与你旁边的林公子眼缘极佳,便愿意敬他一杯酒,我和你没这个眼缘,便只能失礼于你了。”
齐素颜一语作罢,周遭人顿时哄笑起来,好事者难免出言调侃,“薛平,亏你平日饱读诗书,自诩风流,可连楚馆老板都没将你放在眼里,啧啧,以后,你怕是无颜面对江云十六喽!”
“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想来薛兄不屑各楼美人,只愿终生与书为伍呢!”
“这楚馆老板虽貌不惊人,脾气爽快,倒是甚和在下喜好。楚姑娘,日后在下会多去捧楚馆场的。”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直说的薛平面红耳赤,他向来颇好面子,眼下是越发下不来台,只愤愤一句,“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又说商人重利轻义,如今薛某算是长了见识。说到底,不过是薛某出身寒微,身无长物而已。”
“罢了罢了,谁让薛某眼下只是寻常举子,着实怨不得旁人。”他叹了口气,无奈坐回原位,一副“世道险恶、人心不古”的样子。
齐素颜冷笑,牙尖嘴利,半句也不让,“苏轼问佛印,‘你看我像什么?’,佛印答‘居士像佛’,苏东坡再言,“我看大师似粪土。”
言下之意,你心中有什么,你看到的就是什么。归根结底,不过以此来讽刺薛平为人而已。
薛平的脸顿时青了。
齐素颜全不理会,冲其他人友好示意了一下,径自坐回原来的位子上。
自从齐素颜暴露身份,齐未然的目光就再也没从他这个小妹的身上挪开过,他看着她淡定自若地与人推杯换盏,心中的惊诧是半点也没平息。
眼见她坐回自己身上,齐未然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他眨巴着眼睛,满满的求知欲,“小妹!”
左右已经露馅,齐素颜也不打算隐瞒,她将事情始末大概说了一番,临了,叮嘱道,“我今日做了装扮,旁人应是发现不了端倪。大哥可要替我瞒着爹和大娘,要是让他们知道,定要打死我的。”
“小妹!”即便齐未然是风雅之士,对于齐素颜所为,也十分难以理解,他痛心疾首,“良家女子哪有与青楼扯上联系的,若有朝一日,你的身份被揭穿,名声便算是毁了,你日后要如何嫁人?就算是你说自己清清白白,谁又肯信?”
齐素颜眨巴着大眼睛,十分无辜,“大哥,你之前可不是这般说的,你还让我说话注意分寸,不要唐突佳人来着,你可是忘了?”
“那能一样么?她们都是别家姑娘,你可是我小妹!”
她是他的小妹,虽不是一母所出,却胜过他的同胞妹妹!
“还有那个什么‘云公子’,他为何肯给你如此大礼,仅仅是因为你帮了那个楚馆?天下善经商者千万,如何这等好事就摊在了你的头上?”似是越想越可疑,他“噌”地起身,抓住齐素颜的胳膊,“不行,我们去找那个云公子,跟他摊牌,我们不做老板,也不再跟楚馆来往,你就规规矩矩地做你的齐家大小姐好了。”
任齐未然如何拉扯,齐素颜都只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大哥,我虽生在兴安伯府,却一直看大娘眼色,如同寄人篱下,你知道的。”几句话一出,齐素颜的眼中顿生起一片水雾,她低着头,想到上一世所经历的痛苦,想到母亲的凄凉惨死,泫然欲泣。
齐未然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自家母亲的做派,他如何不知呢?这许多年来,他对齐素颜的种种好又何尝不是在弥补母亲带给她的伤害?当然,这个妹妹自幼懂事,她也值得他的疼爱。
“哎,哎,你别哭。”齐未然慌了手脚,“我不与爹和娘说便是了,只是你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不可让别人知晓了你的身份。”
齐素颜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擦干净眼角的泪渍,仿佛刚刚哭哭啼啼地是别人,“行,那就这么定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哥可不带反悔的。”连一点哭腔也没有。
齐未然觉得自己又着了道了。
夜宴进行得很晚,彼时正是月至中天。齐素颜和齐未然早已出府多时,眼下虽未散场,有忙不迭地乘小船而去。
江边一角,林闻天眯了眯眼,看着那艘小船渐行渐远,终没了踪迹。
“少爷,为何还要再查一遍?莫非齐家姑娘当真有问题?与那个案子有关?”林闻天身边,装扮成小厮的贴身护卫林夕问道。
林闻天摇了摇头,“不知,这个人出现得太过突然了。”
“她不过十四五岁,虽有些技艺,我却以为不过少年轻狂,是以只让你草草查了她身份,并未当回事。然而今日,她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将这风尘之地搅了个天翻地覆,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她。”
“也许只是巧合,误打误撞罢了。她年纪那么小,哪有本事做那么大的事!”林夕试探性地道。
林闻天顿时冷下脸,连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追随我多时,何时警惕性这般低了?你如何断定那些人不会假借兴安伯府庶女的身份,行祸国殃民之事?”
林夕连道,“属下失察,请少爷责罚。”
察觉到自己态度过于严厉,林闻天又软了语气,“我也险些被迷惑,那日她怒砸云鹤楼,尚以为她是少年天真。可她若真的天真,又如何在这高手云集的盛会里,出得如此风头?”
“况且,我曾刻意与她相交,只觉此人心智成熟,进退有度,全不似寻常闺阁女子。便是刚刚,我出言试探,也未能试出深浅,可见此人不是当真无辜,便是城府极深。”
“少爷,我再去查!”林夕抱拳道,纵身跃到一边小船上,眨眼间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