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个好日子,宜婚嫁,你且随北国使者去吧。”高高在上的帝王保持着平淡神色,看不出悲喜。
“谢过父皇。”金丝凤落在红绸上,安稳祥和。
平元三十二年,南北两国正式联姻,共许百年和平。
“咦!丑姑娘。”新选的宫女叽叽喳喳,不懂规矩。
“对呀对呀,是公主又怎么了,还不是一个丑姑娘。都不如我们,如果被皇上相中,一朝飞上枝头哈哈哈……”
“啧啧,姑娘家家的,丑成这样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娶她。”
“去去,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掌事嬷嬷警告道,一人赏了两巴掌,便算完。
丑姑娘从她们后面路过,随行丫鬟悄声笑的欢快。
是的,作为南国长公主,她是个丑姑娘,没什么好反驳。
人家都是母凭子贵,唯独她是子凭母贵。仗着父皇对母后的宠爱,仗着生母一国之后的地位。
好在丑姑娘算有自知之明,即使养在深宫,也不骄不躁,毫无半分公主脾气。从未与人为敌,也从未被当作敌人。
不过是换个笼子罢,丑姑娘一再想,但还是忍不住,对结发之人悬悬而望。
据说联姻当天,火烧云滚滚袭来,胜过嫁衣鲜艳;礼炮响时,林中鸦雀惊起,声压礼乐,久不肯栖。或许是好兆头,丑姑娘如是想。
相公是个落魄皇子,丑姑娘早已料到。能来联姻的,大多无权无势,无缘皇位。
许是同病相怜,丑姑娘竟与相公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生活虽不说一帆风顺,但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如此苦中作乐,倒不至于太难过。
只是每每出席宴会,那些权贵的冷嘲热讽,总会让落魄皇子不舒服好一段时间。
落魄皇子被刁难,也不像人家摔砸打骂摆脸子,该说说,该笑笑。本就不被在乎,更难有人察觉。
只有丑姑娘知道。
“小言,小言,相公又不开心了。”她轻摇折扇,退了下人,自言自语道。
要说佛陀唯一的垂怜,莫过于丑姑娘出生时,带着另一个“人”。丑姑娘不知他是妖是魔,但他自称灵。而自幼便受他照顾,也明白他不会加害于自己。
“你想要什么?”四方传来的声音略空洞。
“我,想要漂亮。想要凤凰涅槃重生后的漂亮。”丑姑娘轻点朱唇暗描眉,剪水秋瞳更衬出面上胎疤,沼泽般泥泞不堪。镜中除了她,迷迷糊糊还有另种颜色。
被称作小言的灵好像猜到什么:“做不到!你并非凤命,逆天而行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你这些年跟着我一路辛苦,是为了这具身体吧。生在皇家沾染了龙气的极阴之体,是你们躲过无常的最佳道具。”丑姑娘垂下眼帘。
的确,可这么多年了。虽然对方是个丑姑娘,但看她出生,陪她长大,再无情也被磨出来几分温柔。
“我的能力不足,最多一个月。所有人都会忘记你原本模样的。”也罢,最后一次,就如你所愿。
“好。”
丑姑娘,啊不,现在是倾城姑娘。日日缠绵舞姿游走于各大官员府邸之间。夜夜如花笑颜绽放在各皇子房内。短短时间内竟凭着一己之力引得满城风雨。
落魄皇子本应管教,但念着往日举案齐眉的恩情,话转三转便又按下。
不久,北国皇帝驾崩。饮食中查出慢性毒荏铭,是二皇子下的。
二皇子连连喊冤,倾力彻查,各宫进献的茶酒食饮中皆含荏铭,包括太子。
要么说朝廷比女人还要善变,一时,各位都粘上谋害圣上的嫌疑。帝位候选人及拥护者们,日日明争暗斗到你死我活。
虽然明摆着是丑姑娘,但没人把她当作目标,大家都仗此机遇,撕破脸皮除敌,争上位。穷途末路的二皇子收集种种证据,指向丑姑娘,求一丝生机。
“臣女认罪。”声如雏凤初啼,是丑姑娘做梦都不敢奢望的清脆。
众人如梦初醒,争来争去,各人手上带血,鞋底粘泥。无罪的,只有先皇生前无视的弃子!
可若要洗白某位,早已无望。
一时间风云煞变,重臣们纷纷倒戈,三拜九叩,大表忠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是诛九族的罪,但丑姑娘九族皆是两国权贵,本身又贵为钦定帝后。考虑其中利益关系,闹的众人敢怒不敢言。
行刑之日云如朝歌起,丑姑娘想起出嫁时的红霞漫天。
新上位的帝王,脸上挂着深处后宫的云淡风轻,宠辱不惊。或许是太年轻,眼里的伤情怎么也盖不过去。
他自是富贵,天下与谋。
他自是年少,无力护她。
“一路走好。”帝王淡道,用两个人听都勉强的声音。
“嗯,好好照顾自己。”丑姑娘笑着对口型。
“后悔吗?”丑姑娘听到了小言的声音,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但依旧坚定道:“不!”
你不明白,他是我世界上最初也是所有的温柔,他是我此生唯一的欢喜笑颜,他是我负尽天下也不愿辜负的人儿。
所以,哀嚎遍野又何妨。他在笑,就够了。
从此,世间少了个丑姑娘,缺了个落魄皇子。但有位千古名帝,代他们看遍世间浮华。
鱼玉走了,铺里无事,我随黑白无常缉拿“小言”。言是灵,也是魂,同我相差无几,依附一人,同喜同悲,但总不一样。
本是不入六道轮回,不在黑白无常管辖区,可惜强改人事,天地震怒,再无可赎。
他本想占了丑姑娘身,修成人。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托灵把丑姑娘埋了——罪人之身,入不了皇陵的。
丑姑娘因逆天改命,罚入无边苦海渡船。言承认蒙骗之罪,丑姑娘并不知情,另判,算无罪。剩言渡舟,待期满,清灵力,逐人间。
在苦海摆渡的日子里,我不止一遍的问他后悔吗,言目光呆滞,不能言语。我第一次看透他心里,那个姑娘笑的很甜,胎疤反衬的面色红润,娇压桃李春风。姑娘从开始的一惊一乍到后来闲聊。
“你没有名字?叫言如何,人言可畏,人皆怕你,你便无所畏惧。多好。”
多好。
鱼玉和我的下场如何,我不再想。只如今,过千山,走好一步算一步。
有些挂念留愚铺,先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