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俞说,小学五年级时,班里的男老师总在课后留下我辅导学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做了些让我想起来觉得很恶心的事。然而当时我只知道父母说在学校要听话,就不敢违背老师的意思。事后老师说这是他和我之间的秘密,记住千万别告诉父母,不然就不是乖孩子,老师以后就不喜欢我了。
方俞沉默了会又说道,人们从孩提起便喜欢秘密,尤其喜欢拥有只属于自己的秘密。因为秘密让孩子感到独特,但是长大才发现,大部分秘密都带着后知后觉的羞耻,带着无法预料的恐惧。然而,即便深谙此道,人们依旧不汲取教训,愚昧地收埋越来越多的秘密。不同的是,孩子的初衷是成为独一无二,成人的动机是因为恐惧。
所以,方俞说道,当作为孩子的我听到那是和老师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时,心里是喜悦的,而且我不希望老师讨厌我,便点头答应了。
那最后呢。时雨问道。
因为疼痛让我很难受,我就越来越怕他了。一放学就躲开他撒腿跑回家。后来他就没再找我了。直到上六年级,有一次在走廊看到他手搭在一个其他班的女同学肩膀上拍了拍,然后那女同学尾随他拐进走廊尽头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在准备离开前我听到了走廊尽头传来很微弱但是很熟悉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真的还是脑里产生的幻听,反正那时太害怕了,我是头也不回立马跑离了学校。
那后来你有跟你父母提起这件事吗。时雨问道。
没有。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判断这些事,父母也没有灌输孩子要保护自己的观念。一方面他们忙于工作,另一方面他们信任老师,说在学校一定要听老师话。与其说信任,不如说他们从来没考虑过有这种情况发生吧。再者,孩子也不会说出来。不过从我躲开老师开始,我就变得很沉默了,经常一个人待着,怕跟别人接触,回到家也是。父母都感到不解,问我怎么闷闷不乐似的,原本是个开心大麻花,转眼变得孤僻内向。后来当我明白那时到底发生什么事时已经长大了,羞耻和憎恶让我更加无从谈起。
那后来他呢。有受到惩罚吗。
不知道,小学毕业我就去考别的学校上初中了。我也没再回去过。不过大概没有处罚吧,毕竟那时候的孩子没受过性教育,不说孩子,就连家长也几乎没有要给孩子上性教育课的意识。所以,有很长一段日子我想起这事都在怪自己。
为什么要怪自己,又不是你的错。
不知道,那时想不通啊。也许一开始是责怪自己愚昧无知,后来是责怪那时对那个女同学陷入和自己一样困境却没有伸出援手的自己。方俞解释道,如今想来,可能都是因为恐惧吧。
他们在夏夜里依偎躺下。夜渐渐深,上空飘下细小的雨,点点地凉在他们温润的脸上,触及袒露在外的微烫肌肤上,挂在根根分明的草尖上。四周的人开始散去。他们看着夜空的满天星斗,不再发出一句话,只是手牵手,感受来自对方的温度。耳畔传来的虫鸣仿佛听懂了他们的故事,替他们打抱不平,宣泄他们心中的忿恨。那一刻,腐烂在他们心底里的某些东西像是得到了对方的慰藉,得到了广袤夜空中繁星传来的宽恕,得到了来自草地上根根挺拔生长的绿草的接纳,那腐朽的残余被落下来的雨丝轻轻洗去。那些曾经不被自己谅解的过往,似乎终于找到另一处可被谅解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