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清瑜独坐在小花轿里摇摇晃摇,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紧张得不得了。
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轿子稳稳落了地,只听纪妈妈温柔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还请表小姐移步。”便有女使婆子打起了轿帘来扶。
清瑜一猫腰跨了出来,眼神一扫,原来正停在一座垂花拱门前。她先跟纪妈妈打了声招呼,再把小手扶了玲玲,转身望去。整巧后头人群里年少也正看过来,清瑜对着他点了点头,见他执手一拜,便放心跟着纪妈妈进门儿去了——这后头已经属于内院儿,外男不得轻入。小厮伴当之属,都在这儿停下了。
进了垂花门儿,先绕屏风,再过穿堂,又足走过一个大院儿,才见着“振衣堂”的匾额在头顶儿高悬着。振衣堂大门儿不关,却垂着几层珠帘子,瞧不透里面。门外廊下规矩地站着几个侍女,高矮大小各具其色,皆是俏丽绮秀,好奇又善意地对着清瑜笑。清瑜羞涩却不失礼地回以笑颜,那几个便整齐地屈膝行礼,看在眼中,赏心悦目。
蔡清瑜走到台阶上停住,轻唤了声:“纪妈妈?”
纪妈妈侧身对清瑜温柔一笑,对着门儿里高声道:“是表小姐到了!”而后立在门边儿朝里头一抬手,轻轻拨起了帘子,示意清瑜往进去。
清瑜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正目、颔首、紧背、塌腰,双手在小腹前轻轻交握,抬步便迈了出去。
跨过门槛儿时清瑜稍稍垂首让过珠帘子,后脚进门儿刚刚抬头还不及看清屋内景物,便有一道光华席卷而来,占据了视野。这道光明亮璀璨却不刺眼,并不使人感到痛苦,以“光”来刻画并不如何贴切,它更像是一道“魔力”——摄人心魄!
清瑜心下一声惊呼,却是惊喜的份儿占的多些。这神异能出现在靖宁府振衣堂,除了“夜明珠”再不做它想,这宝贝在自己身上没一点儿感觉,总算见着新鲜热辣的了,怎能不叫人兴奋!
仿佛受到了牵引一般,被观澜心法藏匿在波澜下的璀璨跃出了水面,蔡清瑜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一对“夜明珠”在欢快地呼应!这种状态下时间感和空间感变得淡薄,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经历弥久,渐渐地清瑜好像看到了对面的“光源”,“看见了”喜悦、高兴、欢快的情绪。
“两位祖宗哟!快收了神通吧!”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切入,黄莺鸣柳,婉转动听,笑意迷人。
清瑜分明能“看”到,对向的“光源”“笑”了那么一下,那弥漫着整个世界的光华便在缓缓消退,好似一只紧握着你的手在轻轻地松开。清瑜也想把自己的“夜明珠”再沉进水里,却一时间不能成功——清瑜玄感不足一月,上回在铁意的指点下把“夜明珠”收起便没再动过它。今日突然之下被引出,又是如此从未有过的迸发,她竟一时之间不能收发由心。
却是那“光源”好似觉察了她的窘境,又伸展过来把她“包裹”住,好像在面庞上温暖地一抚,便将清瑜的一对宝贝送了回去。
上首传来一个优雅却孩子气的声音:“好孩子,可是吓着了?姥姥错啦,咯咯咯咯咯!”
清瑜低头闭眼再一睁开,确定视线清晰恢复了正常,这才朝厅中望去。
只见上首正中一个丰腴优美的身影斜在榻里,正笑得开心。屋里不加外裳,那人一身大紫色流仙裙极为修身,胸前是玉山高处,向下却收得紧致,腰间若柳条新抽,柔顺无骨,一双小腿收在臀后,在大腿上盖了薄毯。
“呜呜呜呜~梁老太太!”
清瑜看见这熟悉的面容,心里又代表万千玩家把策划骂了个狗血淋头——你看看那精致的五官!你瞅瞅那紧致Q弹的皮肤!你品品眉间那一点淡紫色的花印!除了一双眸子生的太大有些失了协调,这张脸就是一座活生生的宝藏啊!何况这也不能算缺点。结果你特娘的告诉我这老太太五十多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清瑜脸色微红,盈盈下拜,开口道:“外孙蔡清瑜,给老太太请安!”
上头梁红钰笑吟吟地应了:“好,好,快起了!走了快两个月,累坏也闷坏了吧?老四信里说你竟生了一对儿‘夜明珠’,嘻嘻,老太婆起了玩心,吓着你了不曾?”
清瑜光摇了摇头还不及答话,右手边儿又响起那个莺鸣柳般的声音:“母亲方才还在说要怎么怎么疼人儿呢,转脸子就冷不丁给咱们姑娘‘下马威’!呵呵呵呵!”
“你这丫头,哪有当着面给人上眼药的!”玩笑骂了一句,梁红钰指着那边儿对清瑜说道:“这是你二舅妈,姓海,大名唤作海清恬的。你离开钱塘的时候她还没嫁进来,应是没见过的。”
二舅妈?那应该就是铁怒铁无伤的发妻喽?
清瑜忙转过来见过。这位却是个眯眯眼儿,眼角勾了上挑的影儿,鹅蛋脸儿上挂着笑,暖蓉蓉的。
这……年纪轻轻的美人儿,竟就守了活寡了……
蔡清瑜口中道:“二舅母安好。方才,折煞外甥了。”这说的是方才进门儿那句“祖宗”。
“这上头坐了个老祖宗!你们可不就是我的小祖宗嘛!”这话海清恬是对着上首说得,得了梁红钰凌空一指头虚点。
“快来,见见咱们另一位小祖宗,她这下可算是有伴儿了!”
“伯母~!”海清恬身后走上前来一个姑娘,先朝着海清恬娇嗔了一声,再对清瑜郑重行礼,轻声道:“蔡姑娘好,我单名一个蕤,应不如你年纪轻的,托大唤声妹妹可好?”
海清恬补了一句:“这是你五舅舅的长女,比你大有一岁多的。他家还有一位哥儿,正巧现不在府中,往后是能得见的。”
清瑜忙还了礼,二人直“蕤姐姐”、“瑜妹妹”地相互厮认了。二人相对,少不得相互打量,蔡清瑜心中一叹,却是明明白白落了下风。要说这王公贵族到底是基因优秀,这位蕤姑娘也是从前不曾听说过的,这屋里屋外,若论周身气度,她十四、五岁尚未长开,自然是比不得“日月当空”,梁老太太坐在那儿,嬉笑怒骂皆是明**人。但若单论天生的胚子,只怕要数这位蕤姑娘了。
她黛玉眉下生就一双勾韵的眼,瞳点白露,神如清泉,见之如赏月下影,双颊抹着淡舒的微红,实在是我见犹怜。相较而言,清瑜收起了“夜明珠”,这样貌便显得平平无奇了。
二人见罢,铁蕤到海清恬再下首落座;梁红钰掀开毯子放下一床长腿,赤着脚丫踩在鞋面儿上,招呼了清瑜上来,把外孙女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说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蔡清瑜胸中突又腾起一股冲动的情绪,“她”好想扑在这个香气萦萦的怀里恸哭一场,大声地告诉她娘亲没了。可她忍住了,她早就发现了,自从自个儿已“蔡清瑜”自居以来,这“一体双识”的情况便越来越少了,即使如今日一般受到触动强烈地反应,自己也能控制得很好。这是不是说我们“融合”得很好?好在她已不再纠结自己到底是谁了。
于是她轻笑着平淡回应道:“外祖母言重了,清瑜哪有吃什么苦。还有一事要请教外祖母,娘亲是一道来的,却不知……”
下面儿海清恬听得心里一紧,瑜丫头这话答得……好似没领老太太的情。
上头梁红钰也正在心里犯嘀咕呢:“蔡十方是正人君子不假,想是不会背后论自己岳家的长短,还是对着孩子。该不会……小姑娘从旁的地方听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何况……当年铁家袖手旁观乃是实打实做不得假的,咱们也不屑于遮掩,若叫这孩子起了成见,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其实远没有她们想得这么复杂。就如同街面儿上跟小烈侯起了误会一般,清瑜脑子里主导的那一套思想与此世总有些隔阂的。
既是外孙女儿问了,老太太便顺着朝下说,只这回开口没了笑意:“我舍了这张老脸,往吴中讨了个情分……只是却不能怎么风光大葬了,最好连些亲朋好友都不知会。若真广设路祭出了灵,便是把吴中蔡家的脸面放在这都城吊着抽,亲家是做不成了,往后还得当仇人。清瑜丫头,你看呢?”
清瑜脑袋靠在梁红钰肩上,听她娓娓道来,还能感受到她说话时身体微微的震动。老太太——唉!着实不愿如此称呼她——她本音并不如何悦耳动人,音调稍偏低,尾音总带些沙哑的味道,远不及海清恬的如莺鸣柳。
清瑜慢慢起身,正视老太太答道:“舅舅已给外孙讲过道理了,爹爹临行也嘱咐过,一切凭外祖母做主。”
梁红钰连答几声“好”,又问道:“你跟老四相处得还好?”
蔡清瑜展颜一笑,道:“舅舅待我很好呢!”
“这皮猴子!”梁红钰笑骂一声。你小子倒是先讨小姑娘喜欢了!
“那老四平时怎么叫你的?”
“舅舅……”这下清瑜有些不好意思了。“舅舅叫我……小瑜儿。”
“哦?!”梁红钰一睁大眼睛,哪怕收着“夜明珠”,也是亮得逼人。她转头往下首看去,正好对上眼,婆媳两个并上铁蕤一同乐了起来。海清恬还好,手拿帕子掩着嘴,仪态优雅;梁红钰就肆意的多了,抱住清瑜笑得前仰后合摇来晃去。
“四叔……四叔真真是……哎呀!”海清恬是做嫂嫂的,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说铁意。
“他呀!”梁红钰可就没那么多顾忌。“这混账东西把哄小姑娘这一套用在正道上,早不至于打这么多年光棍!”
清瑜也乐了起来,好似到了钱塘,每个人都在拿铁意的母胎solo三十年说事儿。看舅舅那般风流倜傥的样子,想不到也是个“大龄愁婚青年”!(~ ̄▽ ̄)~
“不过他品味倒是不缺的!”梁红钰眼对着眼看向怀里的清瑜。“嗯?小~瑜~儿?”
清瑜甜甜应了一声“诶”,又引得老太太“咯咯咯”笑了一阵儿。
笑完又说道:“好啦,你也别外祖母外祖母的叫啦,拗口冗长的很,我听着就头疼。就叫声‘姥姥’来听听!”
“姥姥~”清瑜顺之如流。老太太这回没再笑出声,却盈在了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
“杏儿!”梁红钰突对着堂外高声喊道。
清瑜听在耳中,觉着这声“杏儿”喊得极是地道。它不是“杏”、“儿”两个分明的字儿,而似一个音出口。之前只觉得铁意说话满是儿化音,浑不像江浙苏杭的南人,可铁家郡望分明就在钱塘。进了靖宁府,发觉这儿从里到外人人都是这个调调。诶对了,二舅妈就不是,轻声细语的,婉转动人。这其中,要属梁老太太最是地道,她听着倍儿亲切。
老太太声刚落,只听门口帘子“哗啦啦”一阵响,纪妈妈便跨了进来。
纪妈妈进门儿站定,也不问老太太何事相唤,便笑着说道:“老太太,我方才又去瞧了一遍,小香苑已无不妥之处。只是这贴身的丫鬟,还要叫表小姐再挑上一个才是。”
小香苑?清瑜听在耳中,心里阵感动,老太太真真是有心了。
梁红钰“嗯”了一声,又转向清瑜说道:“接你来钱塘,本就是要你自己选的。从今往后,万事都要学着自己拿主意。我已给你收拾了一座院子出来,你可自己住,每月从公中走份例,同铁家小姐一般无二,也可与姥姥一起住,你选?”
清瑜没立时回答,先在心里考量了一番。这若是自己独院儿,吃穿用度想必是不及在老太太房里;而且,若跟姥姥一起住,出去了便能说自个儿是在靖宁府老太太跟前教养的,也算随了蔡明远的愿。
清瑜稍做考虑便有成算,笑着应道:“舅舅说在钱塘要过得似家中一般,清瑜不想做外客,便当自己是铁家小姐吧!”
“好好好!你在这儿出生的,钱塘本就是你家!”
梁红钰听的双眸一亮,连声道“好”!她是大方的性子,不耐烦扭捏,这番话敞亮又俏皮,可算是对上了她的胃口。她接着说道:“那廊下几个丫头你进来时都见过了,可有瞧上眼的?”
清瑜又想了想,如此应道:“清瑜粗俗惯了,往后恐什么地方失了侯府的脸面,还请姥姥指一位年长些的姐姐,看顾孙儿一些。”
“嗯——有理有据。”梁红钰点头一应,转向下首对海清恬道:“你领她下去看看?收拾收拾先歇着,咱们晚了再一同用饭。”
海清恬站了起来应道:“好,那媳妇就领咱们姑娘去安置了先。还要恭喜老太太,咱们家可是今日可是又新添了一位小姐!”
铁蕤也跟着对老太太屈膝行礼,口中说道:“奶奶,孙女儿也去认个门儿,往后可有的走动呢!”
“好哇!”老太太一声夸张的叫。“新人换旧人了,都走吧都走吧,留我个糟老婆子在这儿!”
老太太,您摸着胸口说话,您还自称“糟老婆子”?良心不会痛的嘛?(╯﹏╰)b
又笑闹了两句,梁红钰还再叮嘱了纪妈妈着人给清瑜裁个身量,才放一众人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