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一月中旬。高考体检完后,参加体检的考生们,各归各位回去等最后的录取通知书。
作为落榜生,这最后的等待和魏景鹏没有丝毫关系,他是个局外人,他应该做的、能做的,只不过是收收心,为半年后的第二次高考做准备。可是,因了大姐魏玉莲和好友吴贤明的关系,他完全不拿自己当局外人,他自觉自愿地加入了等待的队伍。
等待最是折磨人。
有了上次体检通知单的前车之鉴,魏景鹏和吴贤明佝偻着身子在田地里干农活时,耳朵要竖起来,怕听漏了生产队的高音喇叭的通知声,不出工干活时,会往公社跑,会仔细检查每一份报纸每一个邮件,怕自己的疏漏,而错过了那一封大学入学通知书。
时间在无情地流逝,录取通知书却杳无音信。时间一天天推移,吴贤明焦虑不安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偶尔拿出口琴吹奏一曲,琴音也那么寂寥忧郁。
吴贤明整天很不开心,做什么也没有劲头。
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魏景鹏拿起了数学复习资料。
“趁你现在没什么事,趁你现在有时间,帮我补补数学!”魏景鹏诚恳地央求他,“你总不希望我下次还考不上吧?”
“是的,5.6月考试的话,现在你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想到这段时间来,魏景鹏给予自己的陪伴,吴贤明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心事,认真帮魏景鹏补习数学,好好履行自己好友的责任。
魏景鹏重新开始学习这件事,减轻了吴贤明的焦虑,但焦虑之浓又怎能完全化开?
时至月末,魏景鹏和吴贤明被刘书记叫到公社,说上级要来检查工作,公社要写一份“学大寨规划”,公社党委讨论后,把写规划这个任务交给他们俩。
接受了这个任务后,魏景鹏和吴贤明就认认真真在公社写规划。
这天早晨,天阴冷。在公社食堂吃饭时,吴贤明忧心忡忡地告诉魏景鹏:“昨晚,我梦到我们俩走在一个峡谷中,一边是陡坡,陡坡下是涛涛江水,一边是峭壁,脚下是凹凸不平的乱石路,天色昏暗,我们高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突然,我一脚踩空,人顺着陡坡往江中滚去。”
吴贤明心有余悸地停顿下来。
“滚下江了?一下子就吓醒了吧?”魏景鹏看他仍然紧张的样子,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我是吓醒的,不过不是滚下去吓醒的。我傻人有急智,滚到半坡时,突然抓住了生长在石缝中的一棵小树。”吴贤明白了魏景鹏一眼,继续说,“但是,树子太小,我人又笨重,几欲摇摇欲坠,我就拼命的喊你救我。只是,你径直走你的,对我不闻不问,根本不理睬我。我在绝望中醒了!”
“这样的梦你也做得出?我怎么可能不救你!”魏景鹏反过去白了吴贤明一眼。
“是啊,大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中的事,绝对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念头,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吴贤明眼中一片迷茫。
在离开食堂的路上,吴贤明又焦虑地问:“景鹏,你说,这个恶梦是不是我上大学的一个不好征兆?”
“不会的。梦与现实是反:在梦中,你走的是峡谷,危机四伏,那么在现实中,你就该走康庄大道,一帆风顺;在梦中,你掉下陡坡大声呼喊无人救,那么在现实中,你就一定有贵人暗中相助。”看吴贤明惊魂未定,魏景鹏就尝试解梦安慰他,他平常并不相信这些,现在也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吴贤明听了却面上一喜,双手合十,闭目低头虔诚地念叨道。
2月1日,他们终于等来了《四川日报》刊登的一条招生工作消息,知道在德智体全面衡量的原则下,全省的大专院校录取工作已经开始。每所大学的新生录取工作一结束,将立即发出录取通知书,并预计通知书在二月底全部发完。
犹如暗夜中出现了一缕曙光,他们之前的担忧、恐惧是杞人忧天了,因为录取工作现在才开始。但是从现在起到月底还有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是决定魏玉莲、吴贤明们未来生活的重要时刻,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将是一种煎熬啊!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户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1978年2月6日,农历新年大年三十,在魏玉莲、吴贤明们的焦虑和期盼中,在家家户户洒扫庭院,准备年货中,带着春的气息,欢天喜地地健步而来。
农历新年由上古时代岁首祈年祭祀演变而来,是中华民族最重要、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在旧历纪年中,1977年是丁巳年——蛇年, 1978年是戊午年——马年。
十二生肖中,蛇为“六兽”之一,因多以贪婪、狡猾、冷血的反面形象出现,为人们所不喜,又因有龙为蛇变化一说,故而民间常以“小龙”称之。
而作为“六畜”之首的马,因为除用作交通运输工具之外,还是强大的军事装备,以致战国时,还以“万乘之国”“千乘之国”等战马的数量来形容国力的强弱。不仅历代帝王将相以拥有骏马为荣,马也备受普通百姓喜爱。
于是,这个春节,人们吟咏着“小龙辞旧岁,骏马迎新春”“万马奔腾日,九州幸福春”等春联,在“马到功成”“龙马精神”的一片祝福声中,人们穿新衣、吃大餐、逛庙会、走家串户……
神州大地处处沉浸在祥和、喜庆的节日气氛中。
元宵一过,春节也拉下了帷幕。
春节期间,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高考考生们最热衷的就是互相走访,打探消息。于是,一些消息在考生中不胫而走:
省属大专院校于15、16日去省招办录取新生,大概在月底基本发完通知。
今年的政审做得相当周密,考生的政审按“绝密”“机密”“一般”分类,体检按“受限”“不受限”分类,考试总分划分为几类,然后由不同的学校挑选。
转瞬就到月底,据传,近日省内大专院校已发录取通知,已有十几人收到了。魏玉莲也收到了省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于是她开始忙碌起来,有家有两个孩子的她,到省城读大学,要做的准备工作实在是太多了!
2月的最后一天,吴贤明仍没收到录取通知书。
3月1日早晨,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魏景鹏陪吴贤明又亲自跑到公社大院.他们在收发室悉心翻找了一番,没有电报,没有录取通知书!
想到之前月底学校就要发放完全部录取通知书的信息,吴贤明的心跌入了冰窖,看来,他名落孙山了。他痛悔:真的是自己志愿填高了!
吴贤明的圆脸拉长了,他不看魏景鹏,不说话,眼睛里是一片虚空。
深切地感受到吴贤明的痛苦和绝望,魏景鹏安静地坐在他身旁,伸出右臂抱住他的肩膀。魏景鹏知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疑惑,初选上了,体检合格,而且还填了服从调配,怎么就能落榜呢?
时间在滴滴嗒嗒中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日已近午,魏景鹏拍拍吴贤明的肩膀,轻轻说:“走吧,我们回去吧。5.6月,我们又一起再考!”
吴贤明转头看看他,点点头。他们缓缓地站起声,向着大院外走去。
“嘀铃铃,嘀铃铃——”伴随着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乡邮递员给公社送来了一封挂号信——一封上海交通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吴贤明的!是吴贤明的!
手捧录取通知书,吴贤明的眼中泪光闪闪,心中热血沸腾,喜悦如梦一般包围了他!
戏剧性的转变,使魏景鹏也高兴得蹦了起来,他想举起吴贤明胖胖的身躯,可他举不动他,只能紧紧地拥抱了他。
宝剑锋从磨砺来,梅花香自苦寒。没有经历过这折磨人的等待,谁又怎能享受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的泼天的幸福和喜悦?
阳春三月,为所有为未来而努力拼搏的人,铺开了一条崭新的希望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