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黑板报之后,宣传科策划组织部队“连队战士赞家乡活动”。
“魏景鹏,你会照相吧?”早晨,魏景鹏一到办公室,梁科长就叫住了他。
“以前用别人的相机照过,还可以吧。”魏景鹏想到自己第一次摸照相机,还是和孔庆辉第一次正式出去约会,在铁道上帮人照相。不过那以后,每次班级搞活动,都会有同学带上照相机,他也就有机会多次摆弄照相机了。
“部队活动都要有新闻报道,你的新闻报道写得不错,这次‘连队战士赞家乡’的新闻报道任务就交给你。以前我们科负责新闻图片报道工作的赵刚转业走了,所以新闻图片报道也由你来做。”梁科长顿了顿,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文字报道要写好,照片也要拍好,这段时间你多到连队转转吧。”
魏景鹏接受任务后,兴致勃勃地到后勤领取了一部海鸥DF型120双镜头反光照相机和几卷乐凯胶卷。
端着相机,魏景鹏心中沉甸甸的,他知道,当时市面上一卷乐凯胶卷的胶卷钱加上冲洗费,照一卷胶卷的成本大约为30元左右,这在一般家庭,是非常奢侈的一种消费。他告诫自己每次拍照片要小心再小心,因为每一次按下快门都是在按钱啊。
那段时间,魏景鹏去到连队,采访官兵,拍摄照片,忙得不亦乐乎。
宣传科的老刘,以前协助赵刚处理新闻图片,冲洗胶卷通常由他来完成。魏景鹏想向他学习冲洗胶卷技术,经梁科长批准,就跟着老刘进了宣传科那间小暗室。
魏景鹏深知,今天的新闻就是明天的历史,新闻图片在新闻报道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在认真写文字报道的同时,不断努力提高自己的照相技术和水平。
魏景鹏深入连队拍摄,他喜欢以不干涉对象为前提进行现场抓拍,注意视觉表现力,无论是单幅图片,还是一组图片,都注意层次和光影的表现。在他的努力下,这次活动中,他拍出了一些高质量的新闻摄影作品,他的一篇文字报道连同相关照片一起发表在了《解放军报》上,后来还由此荣立了一次三等功。
元旦来临之际,部队组织迎新观影活动。
那时候,部队精神生活比较单调,每周能看上一场电影,就是官兵们的主要文化娱乐生活。所以,那晚团部放映队要在营区放两部电影的消息,就像摆出一桌饕餮盛宴,着实让官兵们很兴奋。
营区电影院是露天的,四周是两米多高的红砖围墙,正前方用石灰刷一道白墙充作银幕,场内是一排排长长的木条凳。部队每次看电影,都按连队组织安排位置,这样既便于放映前的拉歌活动,又能在入场和观影过程,展示各连队军容风纪。
十二月底,已经寒气逼人。夜晚一降温,露天观影,尤其冷冽。
为了抵御晚上的严寒,魏景鹏用军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得知是战争题材的一部老片子和一部新片,魏景鹏约上康毅一起,兴致勃勃地前往露天电影院。
傍晚时分,部队提前入了场。各个连队陆续到达指定位置,一排排坐在长条凳上。魏景鹏和康毅,也找到机关的位置区坐了下来。
魏景鹏随意地东张西望时,不意竟与小老乡陈华军的视线对上了。陈华军在魏景鹏前面不远的位置上,当时正扭头向后看,两个人互相挥挥手打了招呼。
放映前,部队都坐好后,值班参谋开始组织连队互相拉歌。
随着“汽车连,来一个”,“一二三,快快快”,“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的拉拉声,“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一首首红歌嘹亮起来。
这时,营区里掌声、喊声、歌声此起彼伏,热烈的气氛驱散了冬天的寒意。
夜幕完全拉下来时,电影就开始反映了。一下子,露天电影院就安静了下来。官兵们看电影特别兴奋和专注,他们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没有人说话,只有银幕上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夜露加重,气温愈降愈低。陈华军感觉手脚僵冷,于是使劲地揉搓自己的双手,双脚也在地上用力地跺。
陈华军的响动引来了旁边人的不满,班长余强拿眼睛使劲地瞪他。
意识到周围人的不满,陈华军犹豫了一会后,几步走向班长。他蹲下身来,把嘴放在他耳边,轻轻地向班长告退:“余班长,我今天穿少了,冷得受不住了,我可以先回宿舍吗?”
“不行!大家都冷,别人都在坚持,你也要坚持下去。”余班长直接回绝了陈华军的请求。
看见电影院黑压压的一大片军人,陈华军又耐着性子低声说:“余班长,我实在太冷了,坚持不下去了,你就让我先回宿舍吧。”
“啪——”随着一声脆响,一个巴掌从陈华军身后搧落在他的右脸上。陈华军一愣,扭头看去,就见自己的连长应战严厉地盯着他。
“回你的位子坐下,别影响别人看电影。”应连长压低声音斥责道。
陈华军只觉脑袋“轰”的一声,他一边用右手捂住自己被打的右脸,一边把左脸凑到了连长面前:“打,这边你也打呀!”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陈华军离坐走向他的班长时,魏景鹏就多看了他两眼。应连长那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陈华军的脸上,也震撼在魏景鹏的心上。
魏景鹏的心一阵狂跳,昔日学校打架的场面浮现在眼前,他从座位上跳起来,迅速地跑到陈华军的身边。
“怎么啦?你凭什么打他?”魏景鹏指着应连长的鼻子吼道。
“我是他的连长,他不守纪律,破坏秩序,他该打!”连长理直气壮。
“他有错你可以批评教育他,怎么能动手打他呢?有你这样当连长的啊?”魏景鹏觉得对方太霸道了。
他们的动静大了,影院里官兵们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坐下,都坐下!各人认真看自己的电影。”有人威严地吼了一声。官兵们看向那人,原来是一位首长,于是纷纷重新落座,无人再言语。
陈华军拉了拉魏景鹏,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露天电影院。在问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魏景鹏不解道:“你不想看走了就是,还用得着跟班长告假?”
“不告假怎么行?”陈华军反而奇怪道,“部队讲的就是纪律和秩序,这种集体活动,是不允许自由散漫的。”
“即使这样,你们连长也不该动手打你啊。”路灯下,看着陈华军脸上清晰的掌印,魏景鹏还义愤填膺。
“一巴掌,没什么,我该打。”陈华军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他自我检讨道,“放映时不准讲话,退场时也要保持秩序,这是纪律,我违反纪律了。”
“人要脸,树要皮,你再怎么不对,他也不能打你呀,何况是在电影院大庭广众之下,这也太不尊重人了!”魏景鹏意犹不平。在大学,他最尊敬的中国通史教师李智那里,他受到了尊重人,尤其是尊重比自己弱小的人的教育,部队里官兵平等也是他的基本意识。
“魏干事,你书读多了,还是满口的学生腔。”陈华军笑了,反过来安慰他,“军队不是学校,军队讲的是服从,下级服从上级。干部指挥战士,老兵指挥新兵,是铁的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才能有作战能力,才能打胜仗。”
服从而不是尊重,陈华军的话冲击着魏景鹏的心灵。部队需要服从,需要铁的纪律,但是他更喜欢自由、平等和尊重。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也许他不应该来部队。
“你快回宿舍吧,你今天确实穿少了。天气越来越冷,以后注意穿暖和点。”在路上分手时,魏景鹏像一个老大哥一样,叮嘱着陈华军,“记得回去用热水敷敷脸。”
当晚,魏景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