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中午,太阳努力穿透厚重的云层,将温暖的阳光洒向大地。冬日里,难得的太阳天,L市郊某驻军营地里,午饭后,短暂的午休时间,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室外聊天、晒太阳。
营区东面的长坡地上,小草已经枯黄,夏日里枝繁叶茂的树木,大多也枝枯叶败了。魏景鹏神情黯然地坐在那棵最大的榕树下,看着四围枯黄的主色调,第一次觉得冬日暖阳也带着一丝忧伤,遂抬头将视线投向看不见的远方。
“今天是西方的圣诞节,在美国加州,孔庆辉和她的新男朋友也能融入美国人的喜庆狂欢吗?”这个念头今天一直缠绕着他,撕裂着他。
三年前,为了响应晚婚晚育的号召,魏景鹏推迟了和孔庆辉刚刚商定的元旦婚期,他那时以为仅仅推迟一年而已,不料第二年夏天,孔庆辉争取到了公派留美的名额,要到美国加州大学学习比较文学,两人的婚期因而再次推迟。
魏景鹏还清楚地记得,当获知A校有年轻教师公派留学的计划时,孔庆辉通过电话和书信,与他交流的点点滴滴。既然孔庆辉特别特别想去留学,他当然要全力支持,他们的婚期能为他晚婚推迟一次,自然也可以为孔庆辉留学再推迟一次。
“去读两年就回来,回来后我们就结婚。”孔庆辉赴美之前来L市和他告别,圆圆的眼睛望着他说。
“好,我等你回来!”拉着孔庆辉的手,魏景鹏郑重地承诺着。
往事历历在目,承诺犹在耳边,然而他守着的承诺,那个人已不再需要了。一阵酸楚涌上心头,魏景鹏眼中突然一片迷蒙。
魏景鹏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是他昨天收到的孔庆辉的分手信。
孔庆辉到美国之初,虽然远隔重洋,那时又无手机电话,通讯极为不便,但每个月两人都有书信来往,告知彼此的学习工作,倾诉相互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推移,孔庆辉的来信渐渐减少,直至他最近的几封信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回音。
魏景鹏自认是一个洒脱的人,他的感情也是粗线条的。在桃树林中把初吻给了孔庆辉后,他就认定了两个人的爱情,山顶公园承诺了婚姻后,他就笃定了她和他的一生一世。孔庆辉出国前他承诺了等待,他就没有悬念地安心地等待。
他担心她,挂念她,但是他既不能去美国看她,又不能留在她的身边,他就说服自己相信她在外一切安好,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她学成归来。
在等待的时间里,魏景鹏心无旁骛地做好自己的工作。他的工作态度和工作能力,得到了领导和战友们的好评,现在,他已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了一名年轻的共产党党员。
在业余时间里,他挤出时间写自己的小说,目前,学生作业本写完了几本,也捣鼓出了五万多字,完成了他写作计划的一半。
他想孔庆辉留学归来,一定特别优秀,他也一定要配得上她的优秀。
光阴荏苒,孔庆辉归国的日子一天一天近了,然而昨天他却收到了她的分手信。接到这封信时,他欣喜若狂,展读后,却犹如当头挨了一棒,仅仅几分钟,他就从天堂到地狱走了一趟。
孔庆辉信中说:“我们公派留学生,原则上是不允许打工的。但出国后很少有人遵守,我也在一家华人餐厅打了工。不仅每天工作学习很辛苦,在异国他乡,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一起打工的留学生Z君,人很优秀,很温和,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语言,也经常互相照顾。慢慢地,我们走到了一起,”
“我很抱歉,明知道我们有婚约,明知道你在等我,我却和别人在一起了。我迟迟不给你写信,是怕伤害你,又不愿欺骗你。”
“我的新男友是学计算机的,现在他已经在这边找到了工作,我也已决定留下来了。原谅我,我不能回国履行和你结婚的约定了。”
“谢谢你,这么多年给予我的爱!庆幸,我们不曾结婚。我相信我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也祝福你今后幸福美满!”
孔庆辉居然庆幸他们不曾结婚,以至于她可以轻易和他分手,魏景鹏想到此,捏信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
他突然觉得,他的爱情有些荒诞无稽。这么多年,他对她一心一意,而她却以海外孤独为由,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他承诺了等待,耐心地守候,而她却抛弃了诺言,还为他们不曾结婚而庆幸。
魏景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问自己:如果他当初没有推迟婚期,他们两人已然成了夫妻,孔庆辉还会去美国留学吗?他们还会分手吗?他又自嘲地咧咧嘴,生活哪儿来的如果呢?
但魏景鹏知道,他如果有机会到国外留学,他会兴奋,会珍惜,但是无论三年两年,还是更多年,他一定会回国的。毕竟他乡非我乡!
他不由有点好奇了,作为中国人的孔庆辉和她的新男友,生活在不同种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中,真的能融入,成为他们的一分子吗?圣诞节之于西方人,如同春节之于中国人,是特别重要而喜庆的节日,今天,他们能和西方人一样的喜庆吗?
冬天的太阳特别地温暖舒适,然而却走得很快,仿佛到大地来溜达一圈,转瞬就消失了踪迹。
午休时间已过,魏景鹏觉得身上也有些发冷了,就从大榕树下站起来,往办公室走去。
晚饭时,魏景鹏和康毅一起,在食堂随便地吃了一些。然后,他在小卖部买了一袋花生、一袋牛肉干和一袋麻辣豆腐干,一瓶江津白酒,回到宿舍。
室友余斌那天没有外出,也在宿舍。魏景鹏把东西全放在桌上,主动邀约余斌喝酒:“天冷,咱们喝两杯白酒暖暖身。”
两个人撕开食品包装袋,摆上饭盒和筷子,又拿出两个喝茶的玻璃杯,摆好了喝酒的阵势。
“这杯子一杯大概装二两五,我们一人刚好两杯。”魏景鹏边说,边打开酒瓶把酒满上。
“不止二两五哦,可能接近三两。”余斌素来抽烟,先拿出一支叼上,听魏景鹏这么说,也看着杯子估摸着。
“等会看这一斤酒能不能倒四杯就知道了。”魏景鹏边说,边向余斌伸出了手,“把你的烟也给我一支。”
“耶,你今天怎么想抽烟了?受什么刺激了?”魏景鹏平素是不抽烟的,今天主动讨要烟,余斌很是诧异。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连同自己的打火机一并递给魏景鹏。
魏景鹏叼上烟,又笨拙地用打火机点燃,狠狠地大吸一口,呛得咳嗽起来,眼里也冒出了泪花。
“这玩意儿好难受,滋味并不好啊!”一阵咳嗽之后,魏景鹏评价道,又端起酒杯,去和余斌碰杯,“还是喝酒爽快。咱们先喝一大口!”
“第一支烟都这样,多抽两支就舒服了。你没听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余斌笑嘻嘻地说,然后豪爽地举杯响应道,“来,咱们先喝一大口。”
魏景鹏酒量好,余斌和他也不相上下,一斤白酒,本不在两人话下。两人就谁也不推辞,你敬我,我敬你,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酒至半酣,魏景鹏诗兴大发,就大声地吟诵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文科生就这调调。”余斌揶揄地在一旁笑着。
魏景鹏诵完诗,又自己端杯喝了一大口。余斌的酒还有一些,魏景鹏的就见底了。“我喝完了,你也一口干了,我们好又倒。”魏景鹏拿起酒瓶,督促余斌道。
余斌一口把酒喝了。魏景鹏把两个杯子放在一起,一边一点地均衡着往杯里倒酒,酒倒完,两杯差不多都满了。
“我说的不错,这杯子就装二两五,以后我们都用这杯子喝。”魏景鹏高兴地嚷道。
“好,这杯子刚刚合适。”余斌附和着,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地问,“你今天有什么事吗?你这样儿不是喝酒,是在灌酒哦!”
“有事,高兴的事!”魏景鹏愣了一下,咧嘴笑了,“孔庆辉不回国了,我们解除婚约了,我是一个自由人了。”
“你们不是大学就谈的吗?谈了好几年了,现在分了?”余斌很意外。
“是啊,谈了五、六年了,一封信说分就分了。或许恋爱时间越长,结婚的可能性越小,恋爱的时间长度,与结婚的可能性是呈反比的。”魏景鹏举起杯子,仰头喝下一大口。
“她在美国有其他人了?”余斌猜测道。
“嗯,也是一个留学生。”魏景鹏苦涩地皱着眉。
“心理学上有一个理论,空间的距离就是心灵的距离。你们长期异地恋,分手也很正常。”余斌安慰道。
“我是信奉真爱能超越一切界限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们分手,只能说明我们不是真爱而已。”魏景鹏脸上有些惆怅,又有些失落。
“我本来也不太相信这时空距离的,有了你这前车之鉴,我却是信了。我今后绝不异地恋,更不两地分居。”余斌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沮丧。
“真爱无敌,管它异地还是同城。”魏景鹏站起来,拍拍余斌的肩膀,霸气地说。
“对,真爱无敌,管它异地还是同城。”余斌也站了起来。两个人举杯相碰,各自大喝一口。
魏景鹏终于喝多了,头耷拉下来,趴在了桌上。这些酒原本还喝不倒他的,今日是心情不好,酒量也打折扣了。余斌想着,叹了口气,把他拉扯到床上,安顿他睡下,一个人默默地收拾好桌子。
过了两天,魏景鹏买了宣纸,用毛笔写上一条七字横幅帖在自己的床头,算是给自己失败的初恋做个纪念:
好男儿何患无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