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虽然早晚阴寒,但中午都会有暖暖的太阳。元旦过后,作为机关文艺活动积极分子,魏景鹏又接到了组织排练春节军民联欢活动节目的任务。
温暖的阳光,繁忙的工作,抚慰了魏景鹏因孔庆辉而伤痛的心。
这个冬天,是一个暖冬。
开春以后,部队拉出去进行野外训练,魏景鹏作为图片新闻记者,跟随部队采访报道。
西南偏僻小镇S。魏修德虽已退休两年,但作为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中医师,却一直为医药公司留用,在南街的医药公司门店当坐镇医生。
因为有一年冬天,患了感冒却没重视,以致病情延误影响到肺部,魏修德的肺部留下了病根,每年冬天,都要经受一次肺气肿的折磨。
这个冬天比较温暖,他又给自己抓了几味中药,调理了身体,没怎么感冒,病似乎也好了很多。
赶巧,魏引娣在大年初二,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新春佳节,又增丁添口,郑魏两家都欢喜莫名。
魏引娣的婆家,郑伟洪的父亲是当地公社的计生委干部,因为计划生育政策严格实施,那些超生多生的免不了重重处罚,得罪了不少村民。
“幸好生的是一个儿哦,不然我们郑家要被人骂惨!本来那些人就说他老汉坏事做多了,要断子绝孙!”郑伟洪的妈,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一听说儿媳妇给自家添了个孙子时,就毫不避讳地说。
严淑芬对亲家母嫌弃得很:“只晓得生个儿高兴,生的时候不在医院守着。明明晓得那一两天就要生了,还跑到庙子去求神拜佛,这边一点忙都帮不上。”
魏修德作为一家之主,平时话不多,但无疑是家中最有权威的人,郑家也信服他,孩子的名字就由他做主,大名郑浩然,小名浩浩。
这个春节,除了魏景鹏在部队未回家,魏家人都到齐了。魏引娣在家坐月子,严淑芬打头,一干人忙前忙后,虽比过往的春节忙,但魏家人其乐融融。
节后,上班的上班,读书的读书,魏引娣休完产假,也带着儿子回了单位,孩子在当地请了一个大妈照顾。
许是乐极生悲。春暖花开时,一场倒春寒来袭,魏修德竟然不小心感冒了,自己随便吃了点药,病情忽好忽坏,结果反复两次感冒拖严重了,肺气肿也犯了。
真是病来如山倒,本是多年的慢性病,这次却来势汹汹,以致魏修德卧病不起了。现在,魏修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吸困难,全靠呼吸机、输氧机维持着。
魏修德感知自己大限将至,就让守在身边的魏玉莲给外地的兄弟姊妹打电话、发电报,让他们赶回家来。
魏景鹏跟随部队训练采访报道,没能及时收到电报。回到驻地营区,拿到父亲病危电报,马上去请了假往家赶。
魏景鹏风尘仆仆赶到S县医院时,是下午的五点过。
病房里静静的,只有魏修德偶尔几声艰难的喘息声。严淑芬坐在魏修德的身旁,右手拿着一条毛巾,时不时地为魏修德擦拭着脸。魏家四个女儿守在病床前。
魏景鹏一出现在门口,严淑芬神情激动地默默站了起来,魏玉兰过来把他拉到床头:“哥,你回来了,爸爸就等着你了!”
“你叫他,看他还认不认得你。”魏招娣和魏引娣都说。
魏修德此时鼻上夹着氧气管,面容枯槁,深陷的双目紧闭着,似乎毫无知觉。
魏景鹏难过地弯腰抓住父亲枯槁的手,声音不由自主地哽咽:“爸,爸,我回来了!”
魏修德缓缓睁开了眼睛,脸上情绪激动。他含泪看着儿子,似乎想说什么。一阵痛苦的喘气,魏修德一口气没上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爸,爸,爸——”魏景鹏摇晃着父亲。
“他走了。”魏玉兰叫来了主治医生,医生翻翻魏修德眼皮,听听他的心跳,取下他鼻上的氧气管,宣布道。
医生离开了病房。严淑芬回到病床边,沉声吩咐魏景鹏:“你和玉兰站开点,我和你大姐来给你爸穿衣服。时间久了,身体变硬了,不好穿。”
魏景鹏和魏玉兰站到了一边,看魏引娣和魏招娣从屋角的一个白粗布口袋里拿事先准备好的寿衣,魏玉莲站到病床另一边,帮着严淑芬给魏修德穿寿衣。
魏修德的寿衣一共七套,四套是他平时喜欢穿的旧衣,三套是新置办的:一套蓝色的棉服,红、青二色单衣各一套。给死者穿衣原本困难,严淑芬母女俩满头大汗才给魏修德收拾妥当。
严淑芬擦着汗坐下休息,魏景鹏这才听姐妹们说起了魏修德的病况。
远在上海的小妹魏玉兰在他前一天赶回家:“我寒假返校时,父亲还好好的。我才刚回学校,大姐就急电说父亲病危,回来迟了恐见不上父亲最后一面了,太意外了。”
“昨天爸爸还能说话,看见我,还叫了我的名字。”魏玉兰眼圈红了。
“爸这两天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昨天像回光返照一样,精神比前几天都好。”魏玉莲插嘴道。
“你是我们家的独儿,你不回来,爸咽不下最后那口气。”魏招娣神情幽幽道。
“医生早就说爸不行了,全靠氧气吊着一口气。总算拖到见了你,他也心安了。”魏引娣把儿子放在家里,让郑伟洪照看着,现在要急着回去喂奶,“我要回去给浩浩喂奶,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
魏修德这次病发突然,他的后事也准备得匆忙。好在魏家人多,加上单位和四合院邻居帮忙,丧事的处理还是一环扣一环。
魏修德的灵堂设在了医药公司制药厂的空地上。
当地盛行土葬,人们对死亡也不忌讳,家中有老人和病人的,一般都会找个地方提前把坟墓修好,叫作“寿山”,甚至有提前把棺材准备好,放在家中以至二、三十年的。
棺材好办,但魏修德没有“寿山”,土葬就成了一个大问题。离县城六公里远的农村,严淑芬有一家远房亲戚,家中的老人有一座“寿山”,知道了魏修德的情况,敬重他行医之人,素日宽厚仁义,就主动提出把“寿山”让出来。
解决了自家当前难事,严淑芬和儿女们自然是感激万分。
魏修德下葬日,天上飘着小雨。
早晨8点在公司开完追悼会后,送殡队伍就出了发。
孝幛和挽联、花圈引导,女婿田军和郑伟洪拿着纸钱一路地撒。头戴孝巾的八个抬工抬着棺材慢慢前进,魏景鹏和几个姐妹清一色地头系白色孝帕,胸戴白花,臂佩青纱,魏景鹏双手抬着父亲的遗照,跟在棺材的后面,魏玉莲手拉两个女儿与三个妹妹随行其后,接着是送殡的亲朋好友们。
从城里去墓地本来就有六公里,坟墓又修在山坡上,加上雨天山路泥泞,抬工抬棺材又不能让棺材落地,送葬的队伍走得极慢。棺材抬上山,已是中午时分。在一个当地道士的主持下,魏修德顺利下了葬。
为了答谢送葬的队伍,严淑芬借助远房亲戚家,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大家。
在回城之前,魏景鹏独自来到魏修德的坟前。因为时间太仓促,他们还没有为他选石刻碑。没有立碑的新坟,只是一堆石头和泥土垒砌起的坟茔,魏景鹏不禁黯然神伤:过了今日,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再来,或许那时,在这一片陌生的坟山上,他都不知道哪座是父亲的坟了。
一念及此,魏景鹏环顾四周,发现一棵小小的柏树,他小心翼翼地把它连根拔起来,栽在坟头上。
想着父亲的慈爱,魏景鹏跪拜在父亲的坟前,心中默念:爸,对不起!您在九泉之下安息吧!等我下次回来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