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从三星公社回到县城,道别送葬吊唁的亲朋好友,严淑芬和儿女们回了家。
严淑芬指着起居室沙发对面的墙:“把你们爸的像挂在这里吧。”
魏玉兰在阁楼杂物筐里找出一把榔头和两颗长铁钉,魏景鹏站在高凳子上,在大家的帮助下,找准墙上适当的位置钉好钉子,把父亲的遗像挂上。
“老辈子说,先反面挂着,三个月后再翻到正面。”严淑芬又交代道。魏景鹏又把父亲的遗像翻面挂好。
魏修德的遗像挂好,严淑芬让儿女围坐在自己身边,冷静地做下一步的交代。
“白花和其他送葬物品、纸钱一起在坟前烧掉了,孝帕都摘下来,留着纪念或它用都可以,手臂上的青纱多戴几天,一周后再取。立碑的事情,等我请人算算日子再说。”
“人死如灯灭,我们好好的把他送走,他也会安心的,你们几个以后好好读书、工作,也不要太难过。”
“烧七的事:今天正好是头七,你们跟我一起烧。以后烧七,我会做,你们不用操心。玉莲如果方便,就回来和我一起烧。”
“景鹏,你是孝子儿,百日之内,尽量不剃头。我们也晓得部队军纪严明,头发长了该剪你就剪。”
严淑芬一边说,儿女们一边诺诺答应。
严淑芬交代完毕,魏景鹏首先提出了这两天心中所思:“以前有爸在,虽然我们几个儿女都没守在家里,但爸妈相互照顾陪伴,我们各忙各的也放心。现在爸走了,妈一个人,她今后的生活我们必须要安排一下。”
“我知道,作为家中唯一的儿子,爸走后,照顾妈是我的义务和责任。但是,我现在在军中,又单身未成家,妈不可能和我一起生活。以后妈的生活怎么办?”魏景鹏无奈地看着姐妹们。
魏玉莲毫不迟疑地说:“我是老大,我又在S城,我会照顾妈的。”
“我们不会因为你是儿,就把照顾妈的责任推给你一个人。我基本上每周都会回城来,回来我就来看妈。”招娣急忙表态。
“爸走了,抚恤金不多,他的退休工资和其他收入都没了。妈是没有收入的家庭妇女,玉兰还在读大学,她们的经济来源是首先要考虑的大问题。我建议,我们工作了的,挣钱的,每个月都按时给妈和玉兰生活费,保证她们的学习和生活。大姐也算在妈身边,平时就多照顾妈一点。”引娣不愧是搞财务工作的,一下就抓住了经济命脉问题。
引娣话音一落,魏景鹏和魏玉莲、魏招娣连声称好。
“你们爸当了一辈子的好人,他经常跟我说,他有病,会死在我前面,但我是要享福的人,我老了,你们几个一定会养我、孝敬我的。刚才你们几个就证明了他是对的。我和玉兰也需要钱,你们该拿就拿,该拿多少你们自己商量。”严淑芬眼圈红了,说话有些哽咽。
“我现在没有七老八十,又能吃能动,也不需要你们哪个特别照顾。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有空多回家来看看我就好了。”严淑芬一贯独立好强,马上宣布自己不想成为儿女的负担。
魏玉兰拉着母亲的手,只是微笑不说话。
当晚,准备了魏修德生前喜爱的饭菜,摆上一副空碗筷,在严淑芬的主导下,魏景鹏为父亲烧了“头七”。
晚饭后,田军和郑伟洪带着犯困的孩子们先各自回家,魏玉莲把所有人召集到起居室。
她在父母的衣柜里,拿出一个十六开大小的宣纸做成的记事簿,郑重其事地交到魏景鹏手上:“这是我们家的家谱,你是我们家唯一的儿子,爸交代我一定要交给你保管。”
“哇,家谱啊?以前从没听老爸说过呢。”魏景鹏不禁惊诧莫名。
魏景鹏翻看手中的记事簿,只见封面上用工整的隶书写着“魏氏家谱”几个大字,内页全是毛笔竖行小楷。那微微泛黄的白色宣纸,些微卷毛的边角,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久远的故事。
他不禁凝目细看,首页清楚地写着“普序”二字,开篇第一句表明此家谱由其上祖某公于“大明时立册”。以下详细记载了祖上从江西省吉安府某地迁湖广保庆府某地,后因明末清初的战乱,祖上闻听“蜀地清宁”,遂迁徙入蜀的历史等等。
谱系部分,是牒记式的表谱形式,用几乎同样工整的毛笔小楷。记载了他家从上祖至今的世系和繁衍情况。从家族人物的生息和繁衍、婚姻的记载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从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到父亲魏修德这辈一夫一妻的婚姻形态的变化。
魏修德这支人丁单薄,他只有一个姐姐,而且还早年夭折。因为魏家在S没有什么亲戚,这事他们姊妹是都听父母说过的。
谱系的最后部分,是魏修德的笔迹。依次是父亲、母亲、老大魏玉莲到老五魏玉兰的姓名及农历生辰年月日和时辰,最后以最小一辈的田园、田野,郑浩然结束。魏玉莲和魏招娣条目的旁边,是后来用另笔补充上的她们的丈夫的姓名和生辰年月。
透过家谱的字里行间,魏景鹏仿佛看到了父亲带着温润的笑容,一笔一划认真地填写的样子,不禁泪湿了眼。
“我看看,我看看。”魏景鹏一看完,魏玉兰就从魏景鹏的手中拿过家谱。
“通常豪门大户有族谱,家谱,我没想到,我家这么普通的小户人家,居然也有这样一本家谱。”魏玉兰也是学中文的,对家谱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其他姊妹闻声也围了过来,写他们自己的最后那部分激发了大家的热情,她们叽叽喳喳的说:“魏景鹏,爸把这个交给了你,你要继续写下去,不要断了哦。”
魏景鹏笑了:“这是爸的遗物,是家族历史。我续写怕是狗尾续貂了。”
大家不免一阵嬉笑。
魏玉莲又让大家一起上阁楼,在阁楼不显眼的一角,有一黑漆长方形木柜,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些线装书籍。
“这些都是爸的医书。”魏玉莲看着魏景鹏和妹妹们,严肃地说,“父亲说,你是儿子,子承父业,医书应当留给你。如果你不要,就分给我们几姊妹,做个念想。要求只有一个:如果有好学中医之人来讨要,可以送给人家,但不准随意毁损。”
“大家都不要,就由你保存。”魏玉莲转达父亲的遗嘱道。
“这些可是你们爸宝贝得不得了的书。以前别人来找他要,他都舍不得的。”严淑芬终于掉下了伤心的眼泪,又抱怨道,“他希望你们传承他的衣钵,你们一个都不学!”
“嗯,我下乡的时候,爸是专门找我谈过话,要我拿两本医书去学,他说我学到基本的医治头痛脑热、疔疮脓毒的本事,就可以在乡下给人看病,当个赤脚医生。可惜,我不想学。”魏玉莲回忆着,想到那个年代,这是父亲为子女计长远,而自己终于辜负了,不禁黯然。
“爸也让我学,我也没答应。”引娣、玉兰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魏景鹏苦笑道:“爸是最想要我学的,一天和病人打交道,我哪里会学?我们一个都没学,爸肯定伤透了心。”他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小心地抚摸着,想了想,对姐妹们建议道,“这些书,在我们这辈是没人看的了。应该是成套的,我们不能把它拆散开了,就这样留着,好好保管,将来让田园、田野他们这一辈来学。隔代传承也是传承啊!”
他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众人又下了楼,随意闲聊起来。
“孔庆辉要从美国回来了吧?要是你们早点结了婚,你爸就能看到唯一的儿媳妇进家门了。”严淑芬想到丈夫心中的遗憾之事,不禁开口问道。
“她不回国了,我们不会结婚了。”魏景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实话实说了。
“什么?怎么回事?”魏景鹏一句话像炸弹,引爆了一屋子的人。听他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个人就异口同声地谴责孔庆辉的薄情寡义。
“不要说她了,谈恋爱分手很正常啊,结了婚还可能离婚呢。”魏景鹏不想听下去,出口阻止道。
他不想说,大家也失去了热情。丧葬之事千头万绪,几天下来,其实大家都很疲累了,于是,魏玉莲和魏招娣各回各家。其余人各自洗漱安歇。
夜深人静。魏景鹏拿着家谱躺在床上,眼前浮现着父亲的音容笑貌,想到父亲临终前肯定有很多话要当面跟他说,他却未能及时赶回聆听。遗憾和内疚包裹着他,他的心如针刺般地疼痛着。
“爸,你放心地走吧,家里的一切会好好的!家谱和医书是你留给我们的特别的遗产,我也会好好保存的!”魏景鹏在心中默默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