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月明星稀,一丝凉气漂浮在憋闷的空气中,街头巷口昏黄的路灯下,随处可见摇着蒲扇,聊天乘凉的人。
S县中学教职工生活区,葱茏的林木掩映下的一幢平房里,魏玉莲的家。
“舅舅,舅妈好!”魏景鹏和文仁英一出现在门口,田园和田野小姐妹就欢快地跑过来。
“好好好,你们今天作业做好没有?”魏景鹏和文仁英都呵呵地笑着,爱抚地摸摸两姐妹的头。
坊间传闻小孩子说话很灵验,文仁英怀孕后,大家不止一次询问田园野姐妹和小弟弟郑浩然:“舅妈生个弟弟还是妹妹?”两姐妹都说是弟弟,郑浩然却说是妹妹,三人偶尔凑在一起,免不了还发生激烈的争执。他们争执时娇憨认真的模样,每次都引逗得大人哈哈大笑。
“好了,快去做作业。”魏玉莲和田军催促女儿们去一边饭桌上做作业,他们则在旁边客厅区陪着魏景鹏和文仁英聊天。
“适量运动,有助于胎儿的健康和孕妇生产的顺利。”作为妇产科医生,这是文仁英经常给予前来就诊的孕妇的孕期指导性意见。所以除非刮风下雨,一般情况下,晚饭后,魏景鹏总会陪着她到外面去走一走。
魏玉莲既是宽厚慈爱的大姐,又与他们有相同的文化知识背景,大家聊天能聊在一起,所以不知不觉间就亲近些,他们散步也常走到她家去。
“妈一心想抱孙子,平常给我弄的菜都偏酸味。今天又给我做了醋溜白菜,酸菜鱼,吃得我满口酸水。”文仁英面色痛苦的吐槽着。
“妈每天帮我们煮饭也辛苦,你体谅体谅她老人家,不要饭桌上摆脸子,弄得大家都不高兴。”想着今天饭桌上婆媳那点不愉快,魏景鹏禁不住开口为母亲说话。
婆媳关系本来就是每个家庭最难处理的人际关系,自从文仁英怀孕后,原本相敬如宾的婆媳两个,却因为敏感而时不时起点小冲突,母亲生气就数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文仁英却又数说他就是个“妈宝”。夹在婆媳之间,魏景鹏就是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为了当好一个好儿子,一个好丈夫,魏景鹏只能努力在她们中间和稀泥:在母亲面前时为文仁英说话,在文仁英面前时为母亲说话。
魏玉莲也笑着,从茶几的糖果盒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文仁英:“民间广为流传酸儿辣女,她老人家想抱孙子,自然要多给你吃酸了。来,嘴太酸了,吃颗糖解解吧。”
“大姐,妈当初也给你吃了不少酸吧?”文仁英似乎随口问道,心底却以为这是八九不离十的。
“我可没你这福气。”魏玉莲的笑容淡了,转头看看在饭桌前乖乖做作业的两个女儿,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我怀这两个时,还在乡下当代课知青,我妈照顾不到我,一切全靠自己。”
田军的亲妈早年病逝,现在的母亲是继母。他们结婚时,继母生的小儿子还只几岁,她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心思来照顾魏玉莲这个儿媳妇?婆家娘家都指望不上,她真正是咬着牙自力更生过来的。
“是啊,有妈照顾着,真的是一种福气。虽然老人家的方法你可能不赞同,但是你还是多接受少抱怨些。”田军也难得的开了口。
“是是是,我也知道老人家其实很辛苦,所以不喜欢也就少吃点,没说不吃啊。”文仁英觉得他们的话里似乎有责备自己之意,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听起来带了些情绪。
“不说这些了,”魏玉莲适时转移了话题,“你们给娃娃取好名字没有啊?”
“想了不少,还没最终决定。反正离预产期还有些时候,名字不用急。”魏景鹏迟疑地回答道。
虽然名字不过是一个人的代号,但是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魏景鹏觉得名字更应该涵盖自己对孩子的期许和祈愿。他一心要为孩子取一个既响亮又很有意义的名字,这段时间以来,查字典翻书籍,名字草拟了十来个,却总是不那么满意。
“我说取我们两个人的姓和名,直接叫魏英或魏文英,他都不同意。我就等他去慢慢想。”文仁英又皱眉吐槽了。
“你们是想取大众化的还是取个特别的?有些人取名字还要找人看看生辰八字,那就一定要等生了以后了。我们爸就不信那些,给我们取名字很大众化。”看小两口有争执,魏玉莲不便置喙,只能淡淡道。
“孩子的大名不说了,我们说说小名。”这时文仁英脸上浮出一个讽笑,“妈说为了以后孩子好带,名字要娶得贱,比如,男孩叫狗妹崽,女孩叫丑妹。”
“是了,大姐你还记得不,我们南街上头有一个女孩,过去常跟着大人来我们院子挑水。高鼻梁大眼睛的,人长得特别漂亮,小名就叫丑妹呢。”魏景鹏抬眼看着魏玉莲,疑问道,又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家孩子可不能取这些,太难听了。我们一定要给孩子取个漂亮的名字。”
“男孩叫豆豆,女孩叫贝贝吧。”文仁英赞同地点着头,摸摸自己的大肚子,一脸的慈爱。
“听起来还不错,但好像叫的人有点多。”魏景鹏提出了异议。
“叫的人多说明好啊。”文仁英丢了个白眼给他。
直到临近预产期,魏景鹏才终于向家人宣布自己为孩子选定了名字:“男孩叫魏征,女孩叫魏贞。贞,谐音征,本身就是忠诚、正直、坚定的意思,用做女孩名我觉得最好。我们不取小名。”
说起取这名字的理由,魏景鹏不禁侃侃而谈:“大家都知道,咱们魏姓历史上也出了不少名人,这些名人中,辅佐唐太宗李世民致有贞观之治的一代名臣魏征,是我最敬重的人之一。魏征这个名字,既有历史内涵,又寄托了我们对他们将来成为人中龙凤的希望。”
他的理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在时间永不停歇的脚步声中,冬去春来,一个新生命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天。
原本魏景鹏夫妇住阁楼,严淑芬住楼下。文仁英肚子大了后,上下楼梯不便,严淑芬搬上了阁楼,小两口就从阁楼上搬了下来。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严淑芬和魏景鹏都已熟睡了。
文仁英第三次从床上起来小解时,虽然阵痛还没有发生,但凭她的知识和工作经验,她知道自己的羊水已破,应该马上进医院待产了。
她用力摇醒身边沉睡的魏景鹏:“景鹏,快起来!我要生了,你赶快叫上妈,我们一起上医院去。”
魏景鹏原本迷蒙的睡眼一下子清醒了,他爬上阁楼叫醒母亲严淑芬。
严淑芬在衣柜里拿出早已备好的婴儿用品包袱。
严淑芬拿着包袱,打着手电筒,魏景鹏搀扶着文仁英,三个人来到了县医院。
这里是文仁英工作的地方,当晚值班的同事李医生为她做了检查后,马上收她入院待产,嘱咐魏景鹏注意她的阵痛情况,一旦阵痛频率高起来,就马上送进产房。
深夜的妇产科一点都不宁静,文仁英的隔壁病房,不时传来一个待产妇女痛苦的呻吟。
“她已经进来两天了,可能还会生在你后面。就是怕痛,有点痛就叫。”李医生语气平和,脸上波澜不惊。
“她是难产吗?要不要做剖腹产?”出于医生的本能,文仁英张口问道。她怀孕后一直坚持上班,肚子大起来后,虽不再站手术台,也坚持看诊。只是到了预产期,才休了几天的假没来医院。
“也不是,胎位是正的,只是还没到生的时候,算是提前住进来待产的。”李医生耐心地解释道。
“哦。”文仁英点了点头。她知道生孩子巨痛,但痛也必须要忍着,不然,身体憋不了劲,也延缓生产的进度。
文仁英的生产比她自己预料的要慢,一整个上午,就在时断时续的阵痛中熬着,直到正午时分,阵痛剧烈到她不能压抑地呻吟,魏景鹏请来李医生,马上将她送进了产房。
严淑芬跟着进了产房里。魏景鹏不能进产房,只能万分紧张、焦虑地候在产房外。
终于,产房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一会儿,助产护士小丁满面笑容地推门出来,一边跟魏景鹏道喜,一边安排,“恭喜恭喜,母女平安,文医生生了个健康的小千金!你现在进来看看吧。”
魏景鹏走进产房,首先看到产床旁一脸失落的严淑芬,他走近产床,文仁英汗流满面,神情极度疲惫地躺在床上,枕边放着包裹着已被护士洗好的孩子的襁褓。
“开了个小口子,缝了几针,还算是顺产。”李医生交代道,“先住院一周,伤口拆线就可以回家了。”魏景鹏只是一个劲地道谢。
“是个女孩。”文仁英气息虚弱,“手脚齐全,很健康!”
“你辛苦了!谢谢!”魏景鹏心痛地左手抱起女儿,右手紧紧握住了文仁英的手。
将文仁英和孩子转移到病房后,严淑芬跟魏景鹏说:“你守在这儿,我回去给她煮碗红糖鸡蛋。”语毕,转身离开了医院。
魏景鹏守着静卧床上的母女俩,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切的不确定变成了确定,一丝遗憾中却也是满心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