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鹏和文仁英从阁楼上下来,严淑芬已经在厨房餐桌上摆好了碗筷。魏景鹏跟母亲道了声抱歉,拉着文仁英坐下,三人边吃边聊。
“仁英,你的东西都搬过来收拾好了吧?”严淑芬极其重视自己这唯一的儿子的婚事,本来以为操办完这场婚事,她自己会累掉一层皮,却因为魏景鹏坚持花钱到酒楼包席,比起之前在家办桌席嫁女儿,让她真正尝到了省心省力的轻松。想着明天酒席后儿媳妇就真正娶进家门了,严淑芬还是忍不住过问一下。
“我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都收拾好了。”文仁英一边吃饭,一边乖巧地答道。
“这些天你们也累了,今晚吃了饭,你们就都早点休息,明天酒席还要累一下的。”严淑芬心疼地叮嘱着。
“妈,你吃了饭早点休息,我和仁英还要到冯姐家去一趟。”魏景鹏于是告知母亲送谢媒礼的事。
“现在又兴这个了啊?”严淑芬面露惆怅语带慨叹,“谢媒礼还是‘破四旧’时废除了的陈规陋习。你姐既然让送,你们就赶紧吃了去送了吧。”
“这不是一切都在讲变革吗?我们既要与时俱进拥抱新事物,革了的东西变回来,只要合理,我们也要勇于接纳。”魏景鹏调侃地笑着。
文仁英用手肘碰碰魏景鹏,微嗔道:“就你,啥事都要掰扯出一通大道理。”
第二日一早,魏景鹏亲手把大红的喜字和手书的喜联贴上了自家的大门,给简陋的四合院旧房,染上了一层红艳艳的喜色。
中午,魏景鹏的婚宴,在杨晓华的酒楼,高高兴兴、顺顺利利地完成。
当晚,把屋里屋外闹洞房的亲朋好友送走,浑身酒气的魏景鹏,终于完成了他的人生大事。
婚后的日子本来一例地平淡。柴米油盐酱醋茶,上班访友逛大街……尽管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亲朋,但小夫妻却凡事有商有量,尽可能地统一步调,于是常常出双入对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严淑芬见儿子儿媳恩恩爱爱,自然是十分满意,每日乐颠颠地为他们买菜煮饭。
新婚的甜蜜,又一次激发了魏景鹏创作的热忱。他短暂的人生中,那些他付出过爱恨情仇的人和事,那些曾在他胸中滋生出喜怒哀乐的情愫的过往,冲撞他的心,缠绕他的灵魂,让他有了不写不快的冲动。
于是,业余时间,在继续组织和参加“小草文学社”的活动的同时,魏景鹏开始下笔撰写一本自传体式的长篇小说《追梦的人》。
寒来暑往,转眼来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走过酷暑寒冬,经历过无数个不眠之夜,魏景鹏终于完成了他的《追梦的人》的写作计划。捧着十几万字的手稿,魏景鹏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在文仁英和文学社的一帮朋友试读后,他把自己的手稿投寄给了省内一家全国知名大型文学期刊出版社。
在忐忑不安中,魏景鹏收到了出版社退回的手稿。打击,无疑是沉重的,但最初的苦痛之后,魏景鹏再次把手稿投向了另一家出版社。
再退稿,再投,一来二去,火热的夏天又降临了。
魏景鹏的《追梦的人》,终于为《L文艺》出版社接受,从夏天开始,在《L文艺》上连载。
《L文艺》虽然只是没有全国性的影响力的地区性出版物,但对于魏景鹏而言,却是由诗文到中长篇小说创作的题材到形式的大突破,在魏景鹏和他那些文学社的文青们眼中,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事。
于是,毫无疑问地,当期“小草文学社”的文学沙龙,是以《追梦的人》为主题进行的。
在那个文化还很闭塞的年代,哪怕能在公开刊物上登上一篇豆腐干大小的文章,能把他的钢笔字变成铅字,在任何人眼目中,这人都可以算是一个能令人刮目相看的人才。
魏景鹏的小说在公开发行的杂志上连载,自然在S县相应的范围内引起了广泛注目。
不久,魏景鹏从县广播事业局调到了县委宣传部。
好事总要成双。
就在这时,文仁英宣布了怀孕的喜讯。
作为妇产科的医生,文仁英已经亲手帮助过无数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然而,她没想到,这丝毫不能削减怀孕给她带来的惊喜和烦恼不安。
医院检查确诊后,严淑芬和魏景鹏的惊喜和烦恼不安,尤在文仁英之上。
对于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个新生命的来临,自然是为它原本的幸福,再注入一股幸福的泉流。然而,魏景鹏是魏家这代的独子,魏家传宗接代的重任压在他的肩上。而计划生育的独生子女政策下,如果他们这一胎不是儿子,那么,魏家这一脉到他这里就算是断了。这是魏家所有人都不言自明的现实。
文仁英由此而压力山大。最初的惊喜,日渐被烦恼不安替代。
“景鹏,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文仁英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不断地反复追问魏景鹏,希望在他的安抚中沉静下自己的心。。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魏景鹏总是这样答,虽然他内心更渴望儿子,可他知道他不能那样告诉她。
“我知道,你妈只想要儿子,你最想要的肯定也是儿子。”文仁英直觉到魏景鹏言不由衷的在骗她,她内心的焦虑一点都不能平息,她情不自禁地要去捅破那层纸。
“你都是妇产科的医生,别整天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自己跟自己过不去。”魏景鹏轻抚着文仁英微微隆起的肚子,好言好语安慰她,又信誓旦旦地,“生儿生女不是由我们的意愿来决定的,我们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个问题呢?儿子女儿都好,只要生下来,我们都要好好养。”
“二姐真幸运,一胎就是个儿子。”这时候,文仁英不由真心羡慕起与自己处境相似的魏招娣了。
严淑芬在儿媳妇面前通常不对此发表意见,但在私下里,对儿子却直言不讳道:“我们当然想要个儿子了。我们家就你一个儿子,你不生个儿,我们这支姓魏的到你这儿就断根了。”
“这一胎是个儿子当然好,是个女儿也没办法嘛!断根了就断根了,又不是我们不想生,是政策不允许我们多生嘛。”面对母亲固执的传宗接代思想,魏景鹏不得不直言相对,“妈,你也晓得,这又不是我们一家一户的事。你硬是抱着以前的老观念不放,也就只能给我们增加精神压力。”
严淑芬被儿子怼了后,她不再在他面前念叨什么了。
隔天早上,严淑芬就上街买了香蜡钱纸,独自上南塔坡慈安寺,跪拜在观音像前,虔诚地祈求观音菩萨给她家送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严淑芬上庙求子的事被魏景鹏和文仁英知道了,文仁英心中愈加堵得慌,脸上的笑容越发地少了。
“妈,你收一下你那明目张胆地盼儿的心思吧,再这样下去,文仁英要得产前抑郁症了。”魏景鹏急得告诫母亲道,又不客气地说,“要求神佛你也应该早就去求,现在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难道你还能求得神佛帮孩子转性?”
“我什么话都不说了,只求神佛保佑,你还这么多话?不管生男生女,我求神佛保佑大人小孩平安总可以吧?”严淑芬觉得儿子的话刺耳得很,为了安抚他,也转了自己的话锋。
一个尚在母腹中的胎儿,到底将以何面目来到这个纷纷扰扰的人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