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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说《寨主》

一九八九年腊月年关那一天的天气寒冷,凛冽,阴暗,天空像是要下雪,黑沉沉的云朵压着乡村寨子。傍晚时间,天空中夹杂着冷风冷雨降了下来,空气随之骤降,过了一会儿的样子,突然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藏在边镇大山里的关家寨迅速被罩住了。

寨里的人家忙活着过年。

靠种半夏发家富起来的人户开始放鞭炮庆祝新年,穷一些的人家也燃起炊烟,准备煮面条吃。我家里穷得叮当响,仓里一粒米都没有了。父母焦急极了,没有法儿可想。

父亲在很多兄弟中排行老三,前一年,成家立业盖起了房子,加上娶媳妇,欠下远亲近邻一大笔账,很多人不打算和这一门亲戚往来了,怕增添累赘。父亲弟兄多,三个弟兄,没有分到多少财产,分家后几弟兄都贫穷,顾不上彼此。

趁着天下大雪,四野无人,批了羊毛毡,戴了大斗笠出去,沿着高低不平的村路往弟兄家去借点过年的盘餐。

推开老大家的烂木门,父亲本想给他们借两斤米,或者一把面条过个年,分家的时候老大家分的财产最多,加上父亲帮老大家干过不少的活儿,按道理来说这点儿要求不会不答应吧。

推开门老大家的门,看见了老大家的媳妇在吃炒面,口水都淌在碗里了,见到三弟推门进来,忙把碗往床脚藏,炒面撒了下来沾了一床单。见到这个光景,父亲没有进门去,转身关上门离开了。父亲心里暗想,老大家的婆娘太抠门了,老大娶了媳妇忘了弟兄,太不仁义了。外面大雪飘扬,飘在斗笠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层。

父亲本来想去老二家借点粮食,走到半路犹豫着没有去了,眼里出现刚才的一幕,喃喃自语道,老二家肯定也是这个光景。

真是不巧,我母亲怀了我十个月,我在这天要生出来了。父亲想到奶奶家去看看,路过门前,没有进去,发现奶奶家的大门关得更紧。世道如此,人又能如何。

父亲摸摸爬爬的走出村口,雪太大路有点滑。打算去后山看看有没有野兽落网,弄只山狗或者野兽过年,这个年就有兴头过了。

??石溪镇和高原镇之间还没有通火车时,后山只有一条马帮路往来。两镇之间行人早渺,树梢摇曳,冷风飕然,寂静已极。

??独自在石溪镇营盘脚走着,父亲感到走投无路,撑起家庭的重担原来这么难,早知道生活这么艰难就不分家了,不分家能怎样,可以在老大老二家黑吃黑,白吃白,混吃混喝。这样一来他的婚姻也就可能保不住,婆娘肯定迟早要被老大老二家的媳妇气跑了,到时候一拍两散不划算了,还是分家的好,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想成家立业,混出个人样不得不如此。

天黑了,家里没有一粒粮食。

怎么过这个年呢。

河沟两岸的半边钱正在反春,秋天干枯后重新长出土来了,青油油的又嫩算又可爱,此外,野薄芙还没有死亡,尖上的部分还可以吃。

采点半边钱去过年也未为不可。

家里的粮食哪儿去了,大过年的没有粮食吃了。

事情还得从被抢说起。

??春天种地的时候,父亲从奶奶家借了一升豆子和一升荞子来,全部种在了新开荒出来几亩山地里,种子稀,夏天到来了,没有撒肥料种子旺旺的长起来把地覆盖住了,老大老二家看到了羡慕极了。

秋天收粮食的时候被老鸦山的贼看见了,趁着月明星稀,连夜把粮食偷光了。

山贼把地里的粮食割完那天,父亲去了高原镇买盐巴,母亲则在山后的自留地里找野菜。等到俩人回到家来的时候,发现地里的粮食已经被割光了。本来,那一年地里的粮食会丰收的,山地种的谷物都要打好几仓粮食。经此一浩劫,家里一时穷了下来,变得一无所有。

过年了,家里没有吃的粮食,父亲去附近的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昨天他已经去山后野兽必经的路上安了一个网,回来时对母亲说,估计年关到了,天气冷了,大雁,野猪躲在洞里没有食物吃,会跑出来找吃的食物,指不一定就上当落网了,自己要去看看去。

??秋天还好,有一种叫做小油菜的野菜可以摘来充饥,寒冬腊月,野油菜也枯萎了。只有半边钱了。一个人走在山沟里,沟两边长满了青油油的半边钱,天无绝人之路,半边钱就是希望,越近寒冬,半边钱越老,加上反春的部分,越有嚼头。这么多的野菜,让他突然感到了希望。

??他把野菜采来,装在大斗笠里,斗笠装满了。跑去山后看昨天安的网里兔子落网没有,没有网着,希望落空了。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有一个苗族,长年在山上追山,我们这里把打猎叫做追山。一年四季都有奇珍异兽卖。路过苗族人家草屋前面,父亲端着一大斗笠野菜,遇见老苗子正在宰兔子,父亲对他说,老花苗,你家还有兔子没有,给我一只,开年找到钱了就给你钱。现在嘛,我家被偷了,没有粮食过年。

??我家的粮食被偷的事情老花苗也知道了,村公所来断案那天,老花苗站在边上讲了一句同情的话,这么多粮食,怎么被老鸦山的山贼偷去了呢。父亲料想当时老花苗表达得那样情真意切,定会帮他这个忙。

??老花苗看了看父亲的斗笠说,你哪里采来这么多野菜,平常时侯我追山怎么没有遇着。正好我家里缺这个。他指了指自己家在门外用石块搭成的简灶上说,水都开了,肉都准备好了,没有野菜搭配,你给我一些野菜,拿一只兔子给你换,反正这几天没有人来买了。

??父亲说,可以,带我去捉兔子,过年了,你看天快黑了,你办事要利索一些,不要耽搁时间。老花苗说,放心,马上就完事了,我给你去捉兔子,老花苗把兔肉放在砧板上,带父亲去圈里捉去。

??老花苗的牢笼是一间大石屋子,打开门一看,里面什么都有,野鸡,野猪,兔子,刺猬关了一大圈。老花苗让父亲守在圈门口,怕野兽跑了,自己趴着去里面捉去兔子。老花苗边捉兔子边说,我家后面还关有一只豹子,也不知道那是豹子还是老虎,总之花纹斑斑点点的,过会儿我带你去看。

??父亲说,没有时间看,家里有人要生娃娃,你赶快点。

??老花苗听了,心里怜悯了一下说,反正年都年关了,卖不出去了,就再送你一只野鸡过年,你家的事情我是亲自看见的,不要客气。

?有了两样好东西,父亲回到家里来过年了。

一九八几年,国民党地下统治的特务机构刚刚退出石溪去,统治这个地方的长官从协议上签字,和平出让治权。石溪这个地方很穷,红军政府刚刚上台,什么建制都还没有完全兴起来。

石溪镇是边镇上最自由的一块地盘了。

石溪镇与高原城之间,两省三不管的地方多极了。

山贼出没,常常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豹子老虎,跑出山来,拦在路头搞些吓人吃人的事情。两个古镇之间的马帮路上,没有人成群结队,呼朋引伴,没有人敢往来过路。

一九八几年,当然火车路还没有修通石溪。

??石溪镇高原,万山丛簇,十万大山,九万大山形容不出来。

??群山夹杂的坝子中,有个石溪镇,山环水绕,美丽极了。

??石溪境内有条石溪河,石溪河原先叫不叫石溪河,没有人知道,老人们说,在他们搬来这里躲税的时候,这条河就叫这个名字的了。和很多高原上的河流一样,石溪河的支流多得不计其数,几乎每隔一座山就有一条溪流注入,中间还要夹带多处山泉,水井。

??石溪河两岸居住着很多村庄,石家,关家,黄家。人们把这些汉人家住的地方叫做河这边的,河那边的,或者山脚下的。

山顶居住着很多寨子,分别是苗族,彝族,侗族,壮族。少数民族居住的寨子叫做山上的人家。汉族居住的寨子叫做山下的人家。

??这一山,那一山之间高高耸起的山,常常就叫做营盘。

??石溪是个古镇,管着几十个营盘,从北到南,石溪营盘、关家营盘、张家营盘等等,无法计数。听老人们说太平天国起义的地方也叫做营盘,营盘一名是在那个时候兴起来的称呼吗,或者古已有之。?

国民党老政府北约五十里的地方,二十五公里的样子,有个叫老鸦山地方,是几个营盘交界的山窝窝,地势险要,青山绵翠,峻岭斧削,黑山白水,草长飞鹰,真是个穷乡僻壤。一条清清的石溪河横穿两山间,却洗不白这里的历史。从这里过路的人常常感叹,黑山白水,草寇出没。

??马帮过路时要从这里过。

我生下来的时候体制不好,弱小,睁不开眼睛,母亲用了点青霉素水才点开了我的眼睑。

??我家族谱上写着,祖上是朱王爷迁来屯边的士兵,祖籍分分明明的记着,祖籍山西大石板为记。历史上族人生活无着无落,为了躲税,逃兵役,谋生多次迁居。

??奶奶带着三个儿子来石溪镇居住的时候,爷爷已经死去了,死在云南镇雄。石溪镇安家落户以后,几弟兄分了家,定期送吃的去给奶奶养老。父亲在家种地,放牛,有时也做雇佣工,手艺人。积下钱在营盘脚盖了一座一室三厅的大房子。挖了几亩田,春种秋收,吃穿不用愁,虽然还是贫穷。

每到给奶奶送孝敬的钱粮去的那些天,几弟兄心里总是很不高兴。

??家里人口多,不富裕,种地收成也不好。

??很多邻居生活苦不堪言,少部分正儿八经的人会在田野,面朝黄土背朝天埋头苦干,很多游手好闲的人整天不干活,除了赌还是赌,除了偷还是偷,有特殊本领的人则隔三差五的去偷牛来卖,被抓着打个半死还不知道悔改的多的是。一旦犯了法,不论是小法还是大法,躲进山里去了,追山的追山,当山贼的当山贼。

??奶奶望子成龙,曾经含辛茹苦送三个儿子到乡村小学读书,希望子女识一点知识不被人骗,光大家族门楣。三个儿子不成器,只爱学木工,当石匠,做篾匠,偏不喜欢舞文弄墨。

小学考试都没有加过,跟着奶奶从镇雄搬来石溪种地了盖房成家立业了。

??奶奶老了以后,没有再管束她的子女们的力量了,让他们各自为家。父亲排行老三,弟兄中最年轻,虽年轻,却勤劳能干。

??干完自家农活以后,父亲常常外出去找活干,结交了很多朋友。地里一天天丰收起来,父亲的地位渐渐高了。

??父亲的两位哥哥,一个叫泼皮。名字是爷爷在父亲还小的时候给他取的了,那个时候,爷爷奶奶还在镇雄一带打零工,没有搬来石溪。家里穷,取好听的名字怕人妒忌,给他取了一个街头市井那些泼皮无赖用的名字,叫做关泼皮。

老二的一个儿子叫关二狗,取这个名字的用意大致和老大家的相同。

只有父亲,爷爷给他取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关三条。民间方言里三条是不成气的意思,相当于麻将游戏玩家。

大家对父亲的态度好了,两位哥哥很妒忌。

嘲笑说,三条你哪时候富起来的,我们怎么不知道。恨不得把我家拮据的生活状况,甚至于我家每年的收入,欠左邻右舍的钱款数目都告诉人家。

??三弟兄见面常常不欢而散。

??三家人极为不和睦,每年收成后都要坐在一块儿比一比谁家收粮食多,今年我家绝收,大过年的两位哥哥却袖手旁观。

父亲还是很快想到了办法,解决了家里过年盘餐的问题。

父母婚姻是这样结合的。

元宵节那天,冒槽湾王家嫁到高原城去的姑娘王春花跨了一头小毛驴来探亲,小毛驴上驮着两袋麦子,人牵着走一段路,累了,才能勉强骑几步路。由于穿的小绣花鞋,走了一脚的血泡。矮子坡脚下时走不动了,坐在半路上休息。恰巧父亲上石溪赶集回来,遇到父亲,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认识了。父亲执意要为她带路,带到了王家。

王春花的父母在家给红豆蜕皮,去年秋天收获的一些老红豆还没有蜕皮,眼看就要春种了,忙里忙外,缺人手,简直十万火急。见到久别的姑娘,非常高兴,有人来帮他家干活儿来了,从冒槽湾嫁出去还惦记着家里,真是难能可贵。

王春花的父母问父亲是她的什么人,王春花说山脚下关家村人,路上认识的,执意要送我回来。

王春花的父亲请喝酒,喝完酒,告诉父亲,人已经送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王春花的母亲让父亲坐会儿再走,问父亲结婚没有,有没有中意的人家,介绍一个给父亲要吗。

说的无心,听的有心。父亲说哪里有人家要嫁姑娘,求之不得,我还是光棍一个呢。

王春花的母亲说冒槽湾就有一个待嫁的汉家姑娘,要不要带父亲去看看,坐了一会儿,带着父亲去看去了。

母亲和父亲初次相识就定了终身。

定终身的原因,两家都是汉人,没有垢话。加上母亲家是新搬去的住户,在冒槽湾还立足未稳,要拢络亲戚。

??晚上回来后,早有人来给奶奶报告,父亲在路上拈花惹草,给人家姑娘牵马带路,不知道要干什么去。奶奶一听急了,误以为娃娃要丢下她走了,想去看个究竟,把父亲喊到床前,郑重其事的告诉父亲,我没有钱给你拈花惹草,犯了事,别怪我见死不救呢。

??

奶奶拉着父亲的手问,老三,你是不是干啥亏心事去了。

??父亲听了一笑说,没有。

??奶奶严肃的问,我问你,路上和你一块去的那个姑娘是什么地方的。

父亲如实说了。

奶奶的神情缓和了些,对父亲说,年龄大了,娶媳妇是应该的事情。不过,我手里没有钱给你娶媳妇,既然人家不要钱财,愿意来,我也没有意见。我可以帮你跑路,撮合关系。

第二天,奶奶趁热打铁,带上一把面条,王春花家探究竟去了。

傍晚,她老人家就把母亲领到家来了,是王春花家做的媒,虽说是媒人,却没有媒人的实质,只牵了个线,做媒人要收很多礼物,肥水不流外人田,两家的父母英明,当即就搭成了此事。

傍晚时分,奶奶带着母亲来到了关家。

父亲正从地里干活儿回来,没有进屋,感到家里变热闹了,心里想,都在干啥呢,怎么那样热闹。刚一进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圆圆脸,穿了花花袄的年轻姑娘,浓眉黑眸,光采亮丽,脸上红扑扑,似羞却喜,不是昨天王春花带去看的那个姑娘吗。

父亲朝母亲含笑一瞥,羞答答地向人丛里一闪。

??父亲在盆里洗了手,对母亲说你怎么找到我家来了,母亲回答说是奶奶去她家接来的。

当时两个伯父虽然没有生育但是都已经结了婚,大伯娘姓王,叫王玉兰,二伯娘姓杨,叫杨海棠。

父亲是奶奶最小的一个儿子,两个儿子分家后,她跟小儿子住一块儿,父亲和奶奶就住在老屋里,没有分家。

?两个伯母周旋,哄得母亲高兴极了。

大伯娘给母亲说,我家兄弟勤劳能干,力大如山,你喜不喜欢,给你说几样他的好话,愿听吗。讲了父亲的这样,又讲他的那样,大家都信了才停止了话茬。

??秋天到了,家里的三口人忙不过来,父亲整天忙活在田野里。

??有一天,听到大伯娘王玉兰到我家给父亲说,叫他买点东西去王家探亲,事情既然谈妥了,要回去探访一下人家父母。

父亲在冒槽湾见到了外公外婆,外公外婆搬到冒槽湾后水土不服,样子变得像苗子倮洛了。

见到了外公外婆,大家寒暄了一天,走的那一天,俩老人对我的父母说,以后你们不要经常来冒槽湾了,自己顾自己的家庭去。

从那以后,父母三年五载没有去过一次冒槽湾。

大伯二伯嫌弃奶奶和,住在一块儿厌烦,经过几弟兄的协商,分了家。

分家前大家有几亩好地维持生计,分家后,地少了,营盘脚另挖了几亩坝子地,地多,不愁没有地种。

两个儿子分了家,各自维持生计去了。父亲整天忙碌于地里,很少回家来一趟。

?大哥,二哥偶尔抽点空儿来帮忙,也是大吃大喝了才会离开,很是让人恼火。

一九八几年的关家营盘脚,荒芜得不成样子。

从营盘顶到营盘脚,只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往来,叫做后山路,后山路处在荒无人烟的山梁,虽然偏僻却很干净,树木丛生。

不打猎,人们不来这里,来这里必有所获。

奶奶和三个儿子在山脚下居住。

??山中间的石雕里是万万不能去,相当于坟,古代打仗的时候,军队会来到下面祭拜。奶奶嘱咐家里人不要去石雕周围,怕神仙家怪罪,把我们从这里撵走,没有居住的地方。

??辛辛苦苦搬到镇雄县,镇雄没有住长,那边山高长不出好粮食,然后搬到石溪来。

?奶奶嫁到云南去之前,是石溪的石家人,家道中落,爷爷死掉了,云南那边待不下去,带着亲眷回到了石溪老家。先是在小江堑的石家院子居住,亲戚不友善,处处整奶奶,听说石溪上游有个营盘人烟荒芜,没有人去住,搬到了营盘脚居住,就是今天的关家营盘。

??营盘长满了密密层层的松树,江子树,野核桃,白天黑森森的,不呼朋引伴,不敢去里面玩。里面还有迷雾,人被迷了,就会走丢了找不着路。

营盘脚没有人来竞争,奶奶安定下来了。

里面的兔子,野鸡,狼,蘑菇,野果可以充饥。

搬来这里的时候,靠着这些猎物,解决了一时的困难。

??石溪河两岸,是平坦的坝子,大片的坝子没有人开垦,荒芜,变成了沼泽,烂泥滩,奶奶身先士卒,有敢于吃螃蟹的精神,带领儿子们在营盘周围开荒种地,富了起来。

??大伯父,二伯父分家后,父亲和老人在一块儿生活,白天父亲在田野干活,奶奶在家做饭,遇到活儿忙的时候,父亲地边搭个小帐篷,十天半个月的不回一次家。

??有时候想家,也没有回去。

??等到收成事宜将近结束,父亲藏好了锄头,拉着马驮上粮食回家去看奶奶。马是拉出来放牧的,关在家里没有草给它吃。

父亲回去的时候,要捡几捆柴捆在马背上驮回去。

??父亲对家里喊道,没见到你了,妈妈,我回来了。奶奶听了高兴地出来看,对父亲说,来了就好,几天不见,老三长瘦了,坝子边湿气重,要注意身体。

父亲说,知道了,没有事。大哥二哥最近来过没有,他们分了家,不会再来吃我们的粮食了吧。奶奶说,人家哪里来过,忙自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

??父亲牵了马去马棚中吃草,他问奶奶,妈妈,要不要给马吃点水和盐,坝子放了这么久,回来不拿点盐给它吃,怕马会生病。

??奶奶边说好边忙着去帮父亲端盐水。

??拴了马,喂了盐。奶奶和父亲走进大门去,穿越过道,过道是用来堆劳动用的家什,收获的粮食之类,逢年过节还要用来祭奠神灵。进了左边的一间房,他们居住的是一室三厅的木板房,这里的木材多,建木板房方便,加上父亲的几弟兄都是一等一的手艺人,我们几家的房子特别好看。

??左房间是厨房加客厅,奶奶从碗柜里端了一锅饭来放在炉子上,饭都做好了,老三肚子饿就吃点。

??父亲说还不饿,等晚上逮只兔子来再吃。

??父亲要走,奶奶不让走。告诉父亲,大伯娘有事来找父亲,不见到真人,不说为了什么事情。

门外传来了大伯娘的笑声,人未到,她的声音先就到了。说道,老三,你回来了,我给你做了一双新布鞋,大是大了点,穿上试试看合脚吗。

??父亲正好没有鞋穿,平时种地要么穿草鞋,要么光着脚丫。

父亲穿上新鞋,正好合脚,开心笑道,大嫂做的鞋,还能有错,没有分家的时候,三弟兄一堆儿,没有针线,一年能穿上两双鞋已经不错了,他们两个力气大,争不过他们,常常是我光脚走路的时候多。

奶奶听了叹了口气。

大伯娘说,我打听到了个消息,你知道了不要生气。前阵子你给她牵马的冒槽湾王家姑娘,干买儿卖女的事情去了,你可要把你的媳妇看牢了。别让她跟着王春花跑了。

父亲说,我知道了。

父亲成家后,嫌奶奶累赘,借故吵架后把她分开了,独自起房盖屋和母亲搬了出来,本来俩口子是想让奶奶搬出来,搭座简蓬给老人居住,老大老二家干涉,态度很强硬,被迫无奈,反被搬出来了。

我生下来的时候,我家已经有房子居住了,一间三室一厅的板壁房,此外,还盖了一间堆草料的草房,一间牲口房。

父母给我取名叫关合。名字的由来大致是这样的,生的那年家里的几坡粮食被老鸦山的山贼割光了。父亲年关时候到老花苗家里弄了两只野物才勉强过了个年。

??看到瘦骨伶仃的我,父亲一时气愤,给我取名叫关合了,不知道是褒义还是贬义。

??当时爷爷已经死掉了,三弟兄把他埋在了镇雄大青山梁子。感念他老人家配合生养儿女出来,每逢年过节都要烧纸祭奠爷爷,清明时季还要爬山涉水去挂纸。

??许多人看到关家在这里发财致富了,纷纷搬来营盘脚开垦定居。和关姓人抢地盘。不几年的时间,营盘脚生机盎然起来。

??一条条溪流边,寨子平地起,一片片坝子里,良田横空出。人们先是在坝子里开垦,后来势态蔓延到了山上。山上的树木被砍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梯田。

??过完年,想到年时的境况父亲越来越寒心,春耕在即,家里颗粒无收,眼看就要不辜负春天的恩泽了。

??为了复仇,父亲去把大伯,二伯请来了。

??父亲对大伯说,大哥,我的那几坡粮食怎么办,难道白拉拉送给老鸦山的山贼了吗。

??二伯说,上次石溪政府的人不是来调查过了吗,怎么说。

??父亲说,还没有收到通知。

??大伯插嘴说,我们三弟兄这就去看看官家怎么看。

??三人吩咐家里人看好家里,一人背上一把镰刀就去石溪镇府去了。

?石溪政府是一座孤独古城楼,占地面积不大,和一般大一点的四合院没有什么区别。但是雕梁画栋,廊檐勾连,以前国民党政府的官就在里面办公。

国民党特务被打败了,红军接手了石溪镇。

??城墙上站着一排守兵,新政府派来的红军,手里都握着长枪,城门没有开。赶集的人卖粮食,买菜,打酱油就在城楼的东南边交易。如果不发生流血事件,城里的官是不出来办案。

??大伯,二伯,父亲,站在楼下喊,当官的大哥,你们开一下门,我们仨是被山贼抢劫的那一家人。

??守兵听了,问是哪里的人家。

??大伯说,营盘脚的关家。

守兵说,关家营盘,事件发生的时候,曾随队伍一块儿办过案,你们等着,派人下来开门。

??城门开了,三人来到大堂。

??管理石溪的石镇长坐在堂上,身着共产党的军服,问大伯发生了什么事,大伯带着三人跪了下来,如实禀报给了石镇长。石镇长说,事情正在处理中。

大伯说老三家去年种了一坡粮食,被山贼割去后,过年时没有粮食过年,看看春耕在即,不知道怎么办,希望政府帮忙要回丢掉的粮食。

石镇长说要回你们的粮食,还得你们自己出力。

??大伯问,要出什么力。

??石镇长说,过几天队伍要去剿灭山贼,准许民兵参战,你们随军作战,看能不能抢回来。

??大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三弟兄回来准备了几天,官兵去追剿山贼那天换上制服同去了。

石镇长派人摸透了老鸦山的底细后,从海雀借来打雷雨用的大炮,加上特务退回台湾时留下的两门大炮,一共三门炮,拨了几千个民兵去攻打老鸦山,给山贼点教训。

剿灭山贼那天,镇政府大门口集合,几千人军威浩荡,热闹非凡,镇政府那块场坝全挤满了参战人员,除了少部份镇政府自备队严肃地端着枪例行队列外,民兵拿着铁棍紧跟其后。少部份来参战的民兵还带了锄头,大锤,门栓,棒棒。

??石镇长吩咐政府军,拖炮带枪,拿紧武器,五千人马声势浩荡拔营往老鸦山进发。

走了几小时路,老鸦山渐渐近了。

离寨子数箭之遥,传令几千个个民兵列队集合。起炮三声,炮声轰隆隆,早已惊动了山贼。守寨的见寨门被轰开了一个缺口,慌忙进去飞报匪首,说大人,政府兵已至寨下,扎营在那里,开始向我们开炮了。

??匪首姓杨,叫做杨营长,是国民党的老军官,身着一身国民党军官官服,听见政府军来攻打他,气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气愤的说,妈的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是来了,吩咐属下备马。属下应声答应,带过马来,杨营长跨上雕鞍,手提一把长枪,往阵前奔来探究竟。

??怒吼到,妈的,太欺人了,几千人来围攻老子,让你们偿命。

??一声枪响,寨门大开,吊桥放下,鼓啸如雷,山贼队伍豁喇喇的往阵前冲。山贼看见石镇长带来的人多势众,决定先给政府军下马威,连忙扣弓搭箭,甩石头的甩石头,扔木块的扔木块,混战起来。

??两方队伍上万人瘀在一个小营盘上交战。山贼后方队伍还未完全出寨门,前方先打起来了。

???难分胜负,杨营长把马扣定,退回大门内,与政府军对峙。

石镇长说向寨里开炮,打他个人仰马翻。

三门大炮,接二连三轰炸了几十分钟。寨里房舍倒塌,狼烟四起,火花飞溅。

打炮停后,杨营长带着队伍冲到了阵前,气愤的说,妈的巴子,来擒人也不说一声,把老子的房子都炸烂了,要你们拿命来赔。

石镇长用手枪射了一枪过来,望杨营长头上打下去。只听噼啪一声响,击在墙上,豁掉一大块泥巴。杨营长回马一望,气愤的说,妈的好强的火力,不觉眼花缭乱,摇晃起来,赶忙勒马回去。

??官兵们看见杨营长勒马逃回去,嘲笑杨营长败了,喊话说杨营长败了,还不下马投降。

杨营长坐马上坐不稳雕鞍了,从马上摔了下来。

???杨营长丢下马想溜之大吉。石镇长趁胜追击,大破山贼营寨。

??政府军兵杀进寨来,炮响在后面响,正是军民齐心,不怕贼兵不退。

??山贼怕了,不敢再进攻,纷纷投降。

??寨上插着石镇长带来的红旗,大家才定了一口气。

??石镇长登上营盘,点燃火炬,燃起烽烟,准备收兵。驻足烽火亭上,回望交战过的营盘,村落,一片废墟让人感慨万千。???????

??石镇长说,自古征战就是这么无情,地方小打小闹还好,接二连三兼并人怎么行啊。

用喇叭向士兵喊话,民兵同志们,战斗胜利了。

大家把杨营长捆起来,押解在前面,山贼纷纷投降。

大破贼宅后,关家几仓粮食被运了回来,够吃好几年。其它被抢人家也拿回了自己家的东西。

家里农活繁忙,第二天庆功完毕后,大伯二伯和父亲回到了关家营盘来务农。

政府军说他们参军的事情政府给予保密,让不要担心贼寇的报复问题。

父亲借机向政府请缨,要在关家营盘建立一个村级政府,热爱红军的政府,于是当了关家营盘的红军后备军。

过了几年,石溪兴起修火车路,火车路修通了石溪。

父亲参军有功,加上组织得力,被第一批发展来做铁路养护人员。

铁路养护人员的工资高,有保障,相当于正规办公人员。改朝换代,换了身份。

每当列车从远处呼啸着开来,铁轨压在车床上的声音就会勾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

??起初的时候,人们听到这里要修火车路了,都高兴极了。说是火车路一旦修通,以后去外地打工就方便了,再不用坐几百里山路的马车去市里转车了。也有人为此犯了愁,问村公所的干部,修火车路一定要花很多钱吧,要不要我们百姓出钱,石溪镇有旅游价值,很多领导来这个地方看了都说这个地方很美丽。要把火车修从这个地方过。

??往昔生产积极性不高的村民,一下子斗志昂扬了起来。就像不再兴公社,土地要包产到户那年的场面一样。

??经过动员,加上村民的参与,仅仅几年的时间,火车路就修通了,政府给这里取名叫石溪站。

???父亲是第一批自愿奉献在石溪站上的铁路养护人员。石溪站还未修通时,他是当地的一个百姓,靠种政府分给的几亩薄地维持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把的背脊累得弓了又弓,才年仅三十来岁的他被折磨得像一个老人。

???后来铁路修通了,政府为了扶持一批当地贡献大的村民上岗,当了铁路养护人员。

??每当铁路呼啸而来时,父亲都会朝着火车来的方向瞅一眼,看看是否安全,然后指挥村民上车,开始上岗就这样做的了。

???石溪站离附近的一个站高原站有百十来里路,和众多有中转性质的火车站一样,高原站是一个大中转,从高原站可以北上北京,也可以南下广州去。石溪的村民花十几块钱就可以与大城市接触了。

???父亲是个老油子了,火车站还未修通的时候,就多次耍赖账坐马车去高原,想去外地打工,贫穷的家境让他未能如愿。

??每每看到带着大包小包东西来坐车出远门的村里人,父亲会高兴地向来客问这问那。缺少车费,接济他们一些,肚子饿了,引导他们去餐馆,天色晚了,引导人们去旅社。

???为了鼓励这里的人北上南下,两年后,居然连火车都免费了,人们想出门,只要按时在火车经过的时候来坐车就行了。

???父亲在站台上负责接车、打信号旗和信号灯,白昼用旗,夜间用灯,火车司机和乘务人员都懂他的语言。正式职务应该是叫信号员,因为这里没有卖票员。

???有时看到呼啸而来的火车,他会自言自语地骂道,妈的,好霸道,连石溪风光这样好的地方也不停一下。

???有时看到没有坐过车的村民来问相关事宜,会仔细地给他们讲解政府的惠农措施。

???石溪只有一条线,而且藏在大山的深处,和小江堑并行。

???长年累月站里工作,很少回家去一趟,几次放心不下,要求搬来和他一起居住。

???父亲说家里那几亩地不能丢啊,站里去了,谁来种地。

??母亲说,家里的那几亩地哪里够种,除了忙种忙收的那几天,一年大多时候都闲着无事,加上近来耕种技术改进,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了,种地要不了那么多时间了。

???父亲说,你去站里能干啥,站里那样小,连一个打扫卫生的都是多余。

???母亲说石溪的土特产这样多,什么苹果,梨子,板栗,苞谷,土豆,甚至蔬菜都可以。政府政策好,从这里到高原站全免费,不开钱,不买票,正好卖这些特产。

???父亲听了,说,这样也好。但是卖什么呢,要是真的卖蔬菜瓜果,那也太丢人了,他费尽了心思才回忆起早年去广州时看到一些人大包小包的提着包卖鸡腿的情景,就说要卖就卖高档的东西,搞点鸡腿去卖。

??母亲听了,震撼了一下,说卖鸡腿,这样贵的东西,要是卖亏了咋办。她的记忆中,鸡腿就是石溪最好的东西了,逢上办喜事或逢年过节人们才买来用,平时大家都吃不起。

??她还小的时候,村里的巫师给人家做道场,收一只鸡才肯做。

??可想而知,鸡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但是既然决定了,俩口子就不打算再回头了。

??他们买来了村里最好的土鸡,连鸡身也加工成鸡腿的模样后拿到了火车上去卖。

??去的时候,再三叮嘱,要记牢,过了高原站就不免费了,卖到高原地界就下车,下一班车回来的时候随车回来。记下了父亲说的话后母亲就坐上了去高原城的火车。

??二十多节车厢,从头走到了未,背去的一袋子鸡腿被销售一干二净。

??回来的时候,她想火车修通了真好,家乡变化了,一天能赚这么多钱。回来的火车开到石溪时,父亲还没有下班,俩口子总是迎接完最后一班乘客下车后才回家去。

老四是石溪镇地地道道的一位农民,老四是他的排行,家中有四兄弟。父母在世时,给他取过一个正正规规的学名,但是从来没有人喊过他,大家嫌学名太正规不好玩。如果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一定木讷半天才知道是喊自己。

??老四生不逢时,吃不饱,面黄肌瘦。长到发蒙年龄,无缘进学堂。父母便教老四些简单的忠孝礼仪,教得老四老实厚道,勤劳善良,但是有一样不好便是老四这人愚钝至极,父母叫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叫他往西,他绝对不会往东。童年时代、青年时代都在劳动中度过了,而立之年娶到邻村一个矮小敦实的大龄女子为妻,人们叫那个女子为刘四嫂。经过三年,生了一个男婴,延续了刘家香火。

??拮据的生活让老四背负沉重,捱到不惑之年已经容颜枯槁,面庞沧桑。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下是黝黑苍老的脸庞。眼睛的光线散乱,毫无光彩。吃的烟是五角钱一包的石溪烟,穿的衣服从来不超过二十块钱一件,而且是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了才勉强去买一件。

??老四常常光着脚在地里干活,在家中行走,在路上跋涉。倘若亲戚家办喜事进新房,老丈人过大寿,才穿上一双媳妇纳的千层底黑布鞋,又笨重又硬帮,让他很不习惯。这样一个人在石溪镇,人们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如果你瞧他不起,吐一泡口水到他的脸上,他会默默的擦掉,不作任何反抗。

??老四基本上没有精神生活,若说有就是对着奄奄一息的火炉吸石溪烟卷。老四不讲究卫生,活了大半辈子只洗过一次澡。那是结婚的头一天,为了融进这个美好的日子里,老四跑到村外的大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次澡,在河水中他像一块石头,紧紧地贴着河底,漂不起来。其余的什么衣服啦,裤子啦,一般要穿到烂为止才洗了洗做千层底布鞋的材料。老四的形象和他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在石溪小镇也见怪不怪了。

??村里没有老板,但是村里人却送他一个老板的称号,这个称号在小孩子当中最响亮。每每见到老四踱着步走来,孩子们就会在地坎上远远的喊,老板你干啥去。老四心知肚明这个老板是光脚板的意思,懒得搭理,自己走自己的路。

??有一年冬天,老四生了重感冒病,提着镰刀,走到家背后的松林里,挖草草药龙丹草熬汤喝,十多天过去了没有见好转过来。老四的父母还在世,心里担心极了。让老四兜上家中筹了几个月的二十个鸡蛋,去集上卖钱,开点感冒药吃。

??那是一八九几年底,当时的鸡蛋才两块多钱十个。运气真好,老四一到街上,把鸡蛋卖掉了,换成了钞票。

??来到药店门口,看见医生手忙脚乱地给人拿药,卖笑,陪吆喝。老四想什么时候才轮到老子,不赖烦的等着,但是又不敢说,看见医生和旁人笑,也跟着笑,至于笑啥,心里模棱两可,自己只是附庸而已。

??人些走散掉,老四走到柜台前,看见医生的衣服洁洁白白的,怕和医生答不上话来,毕竟人家那样有模有样。低头哈腰的对医生说,医生,我患了重型感冒,不知道要买些啥药吃才能好。男医生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四,眼神变成蔑视的那种。看看时间,不耐烦的说,明天再来,今天要关门了。老四左右央求,捡点药而已,耽搁不到医生啥时间啊。

??医生坚持说不行,撵老四离开。

??有一个村里人来买药,由于时间晚了,医生也说要关门了,不卖药了,后来请村长来帮忙,才买到药。现在的村长是一个堂族,家就在镇上,不如去找村长帮帮忙,性命要紧。

??离开医院,在一家店里,两块钱买了瓶包谷酒,就去了村长家,见到村长,对村长说,我来买药,等晚了,没有买到。请你帮帮忙,可以吗,都是家门中人。?

??村长问买点啥药,老四说买些感冒药。村长平日里和医生厮混,关系四通八达,给老四说小事一桩,带着老四到医院去买药,来到医院门口,村长向里面喊了几声,带人来买药,医生走出来了,仍然是那个男医生,客客气气的对村长说,要些啥药,村长说,捡点感冒药给他,他是我们村上的农民,病情紧急。医生说等会儿,打开门,在柜台上的瓶子里,倒了几十粒药给老四,不要钱了,药送你了。老四接过药,乐得眉开眼笑,心想真是人熟好办事。

??看看天色,已近很晚了,顺着山路,回家里去了。

??这是老四人生中第一次买药,也是最后一次买药。此后不几年,家境和迷信原因,没有再去买过药。有时候生病,到山上挖些草草药,熬成汤,吃下去,好不好由它。有时连药也不吃,呆家里,忍着,听天任命。

??贫苦的生活把老四的性格磨练木讷极了。

??正是七月流火。

??有一天,儿子跑去河边玩水,回来时沮丧的告诉老四说;老爸,邻居家的娃儿要去读书去了。我也想去读书,可以吗。老四心里一怔,是啊,孩子年龄渐渐长大了,得去上学,学些文化,不能像他这样子,糊里糊涂过人生。

??老四口里回答说,可以,一边心不在焉的做自己的事情。家里拿不出钱来,晚上老婆从地里回来时,他把娃儿想去读书的事情给婆娘说了。

??婆娘说,家里没有钱给娃儿报名读书,老四深思熟虑后,决定卖点苞谷给孩子去报名读书,可以吗,婆娘说,家里的苞谷不多,够吃而已,听说石溪镇中学的牌子上贴出字来,要招一批工人挖地基。你去看看,人家请工人吗。

??婆娘又给老四出建议说,校长是你家门中人,给校长去说说,他一定会批准你去挖地基的。老四说,怕人家嫌穷,不让干。但是不去又不行。

??思前想后,第二天提上二十个鸡蛋,找校长帮忙去了。

??老四起床来,太阳还没有完全出来,扛着锄头走十里山路去学校。

??见到校长,校长是个胖子,两只眼睛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线,像只哈巴狗。校长问有啥事,老四愣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说校长好,听说你们要挖地基,我来试试可以吗。

???校长说,可以,答应了,很爽快。接着说,二十块钱一天,干多少天,有多少天的钱,中午吃饭一个小时。一九九几年的二十块钱,大概要相当于今天的二百块钱。老四听后,高兴极了。

??第三天一大早,老四起来泡上酸汤包谷饭,装在口袋里,匆匆往学校走去。

??中午吃饭的时间短,往来家里要两个小时,中午就不打算回家来吃饭。

??一路上,来往的人少,老四走得急。到工地上时,看见几个男的女的工人扛着锄头在校园里走动。那些工人穿着不是很好,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老四走过去,一问才知道也是来挖地基的。谈了一会儿话,感到熟悉了之后,老四问就他们多少钱一天,那些工人先是什么都不说,左顾右看了一会,心软了下来才说是二十。他们的心里,大底是这样想的,要其它的同伴比我的工钱少才好,才有面子,因此对什么都保密。

??谈话间,一个矮矮胖胖的工头走来了,隔着很远喊工人们快点去挖地基了,一口四川口音。不远处是工头搭的零时帐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搭起来的,帐篷里胡乱堆些铺盖衣服,锅碗瓢盆,工头晚上就睡在里面,四川人好色,常常隔三差五的去调戏学校里的小学生,校长看不过去,想打招呼,工头隔三差五的向校长讨好,挨不过脸面去,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地基很大,老四三人一堆,举起锄头,挖泥土。挖了一锄又一锄,挖到中午。太阳当空照,热极了,要命,汗水像水一样流下来了不敢休息,牛一样埋头苦干。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吃饭时间到了,众人犹疑了一下,放下锄头,吃饭去了。

??有的提起饭盒走到旁边的森林里去找筷子,有的坐在地基间的沟里吃饭,包工头则走进帐篷里,端了一碗白花花的米饭出来吃,饭上堆了一层青椒炒肉丝,香气飘去很远。他自傲地举起筷子,样子讨厌极了。老四走到树林边,折了两只树枝当筷子,坐在地基上吃酸汤泡包谷饭。不经意间瞟了包工头碗里的饭一眼,米饭的光耀眼极了,他的眼睛受不起这样耀眼的光芒的照射。

??包工头从边上走过,看到老四碗里的饭,露出瞧不起的眼神,夹了一筷子肉丢在老四面前,对老四说你把地上的肉捡吃掉,我提前付你今天的工钱,老四说不吃,包工头说,你不吃的话明天别来挖工地了,你碗里的还不如老子丢在地上的好。

??老四是个老实人,但是仍然听出包工头的话是多么气人。中午吃完饭后,好歹干到晚上,晚上放工,老四把事情给校长说了,校长说工地上的事情都承包给四川人了,要四川人才懂现在的一些建筑技术,以前我们建的房子上级几次来检查都没有过关,工地上离不开四川人,你的工钱如数算给你。老四拿起工钱就回家来了,第二天没有再去工地上工了。

(小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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