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将至,刽子手开始准备行刑,廖崇仰望长空,百感交集,往昔岁月,从心头一闪而过,唯一让他心痛的是绿珠之死,但想到自己似乎马上就要见到她,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暖意。正在此时,一个全身缟素的汉子,拿着一个酒坛,来到刑场,跪在廖崇面前:
“恩公临行之前,请受小人一拜,共饮此酒。”廖崇见状也跪倒: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有何恩于你?”那汉子道:
“小人张凡,老母昔日病重,因家境穷困,无力购买高价药物,幸得恩公借以五百两白银,才使家母从鬼门关回来,得以颐养天年。小人千辛万苦,挣得一半借款,正欲归还,日前恩公钱庄来人说,恩公有令,借条已毁,无须归还,还让我将借条也当面烧毁。这相当于让小人有了置业娶媳妇的本钱,恩同再造父母。家母刚刚亡故,得知恩公蒙难,小人就立即赶来送行。”廖崇叹道:
“五百金对我而言,如九牛一毛,我撒出的金银财宝,何止万千,如今,那些人避我惟恐不及,而敢到刑场送我最后一程的人,竟是张兄!”张凡问道:
“恩公有何未了心事,小人一定替你办到。”廖崇叹道:
“我今日受死,罪有因得,但那御史中丞孙秀诬陷我劫掠商客,私造鸩毒,想借此逼我让出爱妻绿珠,绿珠不愿拖累我,坠楼而死。我死后,请张兄替我声张,让众人知道孙秀之鄙陋,绿珠之高义。”张凡道:
“恩公放心,小人必为恩公报此大仇,仇不得报,誓不为人!”两人在刑场把一坛酒对饮而尽。午时三刻已到,廖崇向张凡长揖而拜,然后伸首就刑。廖崇死后十日,建康各处出现告示,指说:
“御史中丞孙秀威逼贺功指认廖崇劫掠商客,杀人越货,私造鸩毒,意图不轨,然后借此威胁廖崇,索要其宠妾绿珠,廖崇断然拒绝,绿珠感其高义,为报廖崇知遇不弃之恩,纵身跳楼赴死,廖崇痛彻心扉,追认绿珠追为正妻,以正室之礼厚葬,死后要求与绿珠合葬。”
此告示一处,立即传遍建康,街头巷尾,上至名士雅客,下至贩夫走卒,对此议论纷纷。大家都鄙视孙秀之为人,感慕绿珠与廖崇间的深情厚意。特别是绿珠纵身一跳,以报廖崇知遇不弃之恩之举,更是引得文人骚客题诗不断,其中最有名的一首是: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廖崇因巨额行贿,组织买卖官职获罪被斩,本是罪有因得,但因绿珠坠楼一事,反而引起不少人同情。很多北方士族因此进一步认为,斩杀廖崇是朝廷打压北方士族的重要手段,借此牵连扳倒北方官员。北方士族中还有不少人认为朝廷斩杀廖崇,是为了占有其巨额财富。一首童谣在建康广为流传:
“廖崇死,绿珠亡,廖崇倒,南士饱”,其中南士指的就是江南士族。恒玄道:
“传播这样的童谣,非议廖崇之死,目的殊为可恶,必须找到始作俑者和恶意传播者,以谋逆大罪论处,还当禁止民间题诗悼念绿珠。”于信道:
“此类事情,多为北方士族所为,为长远计,必须逐步削弱北方士族在朝堂和军中的势力,以免其生谋反之心。”
沈约却道:
“堵不如疏,况且告示所言,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应立即对孙秀立案,查明真相,一旦属实,务必严惩孙秀,还需对绿珠及廖崇其他家人施以补偿,方可平抑北方士族非议。当然,恩威必须并举,恶意造谣,混淆视听者,也需查明严惩,但不可借题发挥,牵连过广。”五日后,谢志查明孙秀威逼贺功指认廖崇杀人越货,私造鸩毒,然后借此威胁廖崇,索要其宠妾绿珠一事属实。孙秀被撤职,发配边省。廖崇之妻妾子女,从掖庭放出,恢复平民身份,被没收的廖府巨额财富,从中归还部分给廖崇家人,供生活度日。被籍没的贺功妻女也连带从掖庭放出,恢复平民身份。
对于绿珠,沈约格外高看,亲自在绿珠廖崇合葬的墓碑前题诗一首,以赞赏绿珠君子死知己的高尚情怀:
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容颜为君尽。
三尺瑶琴为君死,此曲终兮不复弹。
孙秀在发配边省的途中被人杀死,其心被剖取挖走,其情可怖之极,但也无人追查了。北方士族对廖崇一案的非议渐渐平息,但南北士族之鸿沟却没有被填平。一时之间,江南也不再成为北方才俊的首选投奔之地了。
为了缓解南北士族之间的紧张关系,沈约、谢志、于信等人订下侨寄法,在南方士族势力较弱的地区,设立侨州、侨郡、侨县,安置北方逃来的士族和民众。这种侨州郡县大都在丹阳、晋陵、广陵等郡境内,形势上可以保卫建康。北方流亡来的士族和民众保持原来的籍贯,主要在这些侨州郡县耕种经商,创立产业。侨州郡县有大量的各级文武官职,当然又是流亡的北方士族的出路。
朝廷规定,户籍南方的士族在侨州郡县购置房产土地,课税比户籍北方的士族重,相应的,北方士族在建康等原来南方士族势力较强的地方购置房产土地,课税比南方士族重。侨寄法成为安置北方流亡士族,缓和南北士族间矛盾的重要措施。沈约道:
“侨寄法只能暂时缓解南北之争,却不能使南北融为一体。说到底,还是江南太小,无力容纳南北各地的人才,使之各安其所,各得其利,而不必并驱争先。只有北伐,重获广袤故土,使大家都有空间施展拳脚,自然无须拼死内斗了。”于信道:
“话虽有理,但要想北伐成功,必将押上全部江南基业,若不给本土士族许诺重大回报,他们如何肯全力支持?”谢志道:
“士族是支持朝廷的基础,但士族势力过于强大,却会裹挟朝廷,使朝廷无法革旧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