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大捷的消息传来,朝野内外一片欢腾,自萨尔浒以来明军总是输多胜少,而今一朝收复大部疆土,自然是喜不自胜,论功行赏之事自不必谈。
大战之后,熊廷弼进一步加强了辽阳和沈阳二城的防御,沈阳由于之前被努尔哈赤修整过一次,所以没有多大改观。但是辽阳却花了些功夫,原来一丈多高的城墙一下被加高到三丈,同时采用夯土包砖的手法,大幅增加了城墙的坚实程度。城壕也被拓宽到两丈,并引来太子河河水灌注其中。最关键的是,熊廷弼吸取了努尔哈赤修筑沈阳城的教训,在辽阳四门内都增加了瓮城。随着人员和武器的进一步补充,辽东的防御态势,看起来似乎无懈可击。
另一头,后金在经历大战失败后,虽然连丢三座城,但是实际的损失却并不大,两边一直在明军的地盘上打生打死,老建州部也没有沾染刀兵,唯一的问题是,之前在辽东地区建立的战略主动权,这一仗之后基本丧失了。因此,努尔哈赤很是心急,明军在辽东的军事力量会越来越强大,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他必须要想办法将尽快辽东的兵马勾引出来消灭掉。
“熊廷弼这老狐狸,又加固了沈阳、辽阳两城,这下更难打了。”额亦都一脸丧气地坐在炕上,此时已是十一月,却是入冬的时节。
“沈阳、威宁、辽阳、连山关已然连城一线,我大军若想进逼,必遭重创。”何和礼抠了抠脑门,指着桌上的地图,“不过,铁岭却仍在我手,以北方居高临下之势,倒是有些戏可以唱。”
努尔哈赤疑惑地看着他,“唱一出什么戏?”
“引蛇出洞。”何和礼指着地图上沈阳的位置,画了一个圈,“抚顺城既已被毁,沈阳周围百里之内再无坚城,我大军从铁岭南下,可四处袭扰,诱使沈阳之兵出城解围。”
“若敌坚守不出呢?”
“那我自可饱掠而还。”
努尔哈赤略作考虑,以为可行,于是命何和礼率兵三万南下。
十一月四日,何和礼率三万骑兵出铁岭,直扑蒲河。由于熊廷弼奉行大城重点防御战略,因此边境哨堡仅仅起到警报敌情的作用,并没有编制多少兵马粮草,何和礼大军南下如入无人之境,从蒲河至上榆林堡,再到长勇堡,一路烧杀抢掠,离城之时更推城墙放大火。
沈阳反攻战之后,熊廷弼并没有将经略衙门搬回沈阳城,而是仍然留在辽阳城中,因为抚顺被毁,沈阳以东再无屏障,太容易陷入被动。此时,何和礼大军劫掠而来的消息传到了辽阳,熊廷弼立即招来各路将领商讨对策。
“奴酋此番竟从铁岭南下,甚是大胆。”
“倒也无妨,外堡里没人没粮,奴酋来抢一周也没甚油水。”
“抢一堡无所谓,但是抢十堡那就不同了,所谓聚沙成土,真让奴酋围着沈阳抢一遍,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而且真放着不管,老百姓也会心凉的。”
熊廷弼一言不发地看着地图,忽然却开口问道,“你们说,奴酋会不会去绥辽?”众人闻言,都安静了下来,目光聚焦到沈阳和辽阳之间的那座新城。
“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吧,绥辽可不是矮城,城中守军虽只有三千,但是备有十几门大炮呢,奴酋若敢来攻,我军还可从沈阳辽阳出兵,南北夹击,奴酋这岂不是自讨苦吃?”满桂摇摇头,觉得事不可为。谁知话音刚落,一名哨骑突然冲了进来,沙哑着嗓子说道:“大人,绥辽告急!”
满桂闻言一脸的不可思议,堂中所有人都盯向了熊廷弼。杨涟却一拍桌子,“还等什么?赶紧让沈辽二城的大军驰援啊。”
熊廷弼揉了揉太阳穴,“奴酋兵马几何?”
“回大人,少说有四万,且俱是骑兵!”
“四万……”熊廷弼摇摇头,叹了口气,“辽沈二城合计不过六万人马,若出兵救绥辽,则二城必空虚,恐有诱我之嫌。”
“那难道就放弃绥辽?经略须知此城轻重!”杨涟越说越激动,“城中蒙汉人口多达三万,粮草辎重无算,与辽阳比亦不遑多让。且此城为万岁亲自命名,若如此拱手让人,你我怕是明日便要人头落地!”
“杨大人要救,甚好,本督给你三万兵马,救出来功劳是你的,折了过错也是你的,可否?”熊廷弼一脸不屑地看着杨涟,心里并不信杨涟有这个带兵的勇气。
谁知杨涟根本不怂,“正合我意!兵马给本抚备好,即日出发!”说完,甩手出了大堂。熊廷弼冷哼一声,“打了场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十一月十五日,辽东巡抚杨涟带领满桂、尤世功、童仲揆三万兵马出辽阳救援绥辽城。同一时间,绥辽守将邓铭却在城中苦苦支撑。
绥辽城高两丈,城壕宽一丈引浑河水灌注,城中备有克虏伯炮十六门,然而守军却只有三千人,按照当初熊廷弼的设想,此城地处辽中腹地,夹在辽沈的中间,应当是相当安全的地方,备炮都有些多余,可谁又能想到绥辽会有今日之围呢?
邓铭见女真兵来势汹汹,知道自己这几千人马挡不住,于是立刻于城中募集新兵。好在绥辽这座城特殊,城中有大量的蒙古人,这些人却是上好的兵员,短短一天时间,邓铭的守城军便扩充至万人,他心中稍有底气了。
十一月十六日,何和礼发起了对绥辽的进攻,他明白自己带的是骑兵,并不善于攻打坚城,不过别人打不了,他何和礼却有办法。绥辽地处浑河边,辽河平原又是东高西低的构造,浑河水一旦漫灌,会向西直冲入绥辽城中。于是何和礼下令,大队人马前往绥辽城东的引水口,掘开当初引灌绥辽城壕的引水道。
当初的引水口虽然被夯土封实,但是架不住女真兵人多,一天时间就差不多挖透。正当何和礼加班加点赶工的时候,十一月十七日,杨涟带着他的三万兵马赶到了绥辽城南三十里。何和礼得知此消息,大喜过望,他此行的目的就是吸引明军主力出城决战,如今功夫不负有心人,自己这块大鱼饵总算是钓上鱼来了。
何和礼随即停止掘土作业,点齐兵马直奔杨涟大军而去。两军相距十五里时,明军的哨骑总算发现了来势汹汹的女真兵,杨涟赶紧让部队进入防御姿态,但由于距离实在太近,明军根本来不及排兵布阵,十几分钟后,女真骑兵便踏马而来。明军阵地上顿时乱做一团,虽然枪炮齐鸣,但却是各打各的,东边一枪西边一炮,失去了集火的威力后,火器面对骑兵的冲击实在显得无力。
何和礼将骑兵分为左中右三队,分别冲击明军的中军和两翼,力求在战场局部形成人数优势,同时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一次冲击后立刻脱离,绕行至明军侧翼后进行二次冲击,如此反复,直至明军崩溃。
战场上一时间硝烟混合着尘土,四处飘散弥漫,间或夹杂着血腥味,令人血脉喷张。
明军与女真兵在平原上血战一小时,满桂等三将虽然拼死杀敌,却终究难抵大规模骑兵的冲击,杨涟见大势已去,只得下令全军向辽阳撤退。接下来便是女真兵一边倒的屠杀,何和礼率军追击二十里,一直撵到慰条寨才作罢,一路上尽是明军丢弃的盔甲枪炮。
十一月十八日,何和礼终于掘开了绥辽城壕的引水道,浑河水立刻向西漫灌而出,将整个绥辽城浸泡在水中。不过,万幸此时乃是冬季,浑河进入了枯水期,水量并不如夏季那么丰沛,所以仅仅是冲垮了绥辽城的东、北两个城门,并没有冲垮城墙。
何和礼见水淹的效果并不如预料般神勇,更加上消灭明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便放弃了进一步攻城的想法,率军北上抚顺关,打算从此处回赫图阿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