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一片沉寂,明暗不定的阳光透过门扉的缝隙洒落在他后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起身站立的这人身上。
天启眉眼略缩,“孙传庭,但说无妨。”
“启禀万岁,若是举子一出仕便入科道,未得州部历练,不知民间疾苦,不懂部堂枝末,全凭一己猜度而对国政施策评头论足,岂非助长了空谈之势,实南辕北辙也。”
孙传庭一席话却让天启陷入了沉思,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没有经历基层的磨练,骤然让这些初入官场的年轻人去监察百官、评议朝政,那必然会陷入理想主义的误区。不过天启略作思考,又发现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孙卿所言不无道理,不过这事儿却也好办,便让所有察议科举子下放州县历练三年后再入两院履职。”天启的考虑是,新科进士三年下派,科举大考也正好三年一届,这样等于三年正好新旧轮换,不至于产生青黄不接的情况。
“可是万岁,科考每期录取超过三百人,其中察议科至少百人往上,恐怕没有那么多州县的闲职供给他们吧。”孙传庭自己入仕也没多久,他是完整经历过下放再升调这个过程的,自然也清楚其中面临的竞争有多大,一个条件稍好的县令,一堆候补的闲官去抢,像他这种没根基的小官就只能放到一个穷乡僻壤去和刁民打交道。
但天启自然不会这么考虑,相反,他巴不得这些新官都去穷山恶水磨砺磨砺,多看看人间疾苦。
“怎么会官职不够呢,县令没空缺就放县丞、主簿,县丞没了就放吏长、知事,吏长没了就放书吏、行员,层层下放,这大明朝多的是职缺。”天启越说越来劲,因为他意外地发现,这样一来似乎能够直接打通官与吏这个两个体系,实现官吏的一体化,从而解决吏治地头蛇的问题。
“万岁,这恐怕不妥,县丞以下皆为不入流之吏役,从前都是由县令的幕僚充任,现在让新科进士去做这些微末案牍,实在大材小用了些吧。”天启的新方案让一众官僚非常担忧,御史冯三元也忍不住站起来谏奏,他的话引起一阵附和。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室不治何以治家国?新科进士纵使才冠宇内,也需从微末处学习如何为官,县丞、吏长虽小,但离百姓却最近,朕就是要让他们去走一走,看一看,尝遍人间疾苦,方知世道艰难。”
“万岁,万千举子寒窗苦读数十年,一朝闻名后却封得一介小吏,如此岂不是寒了天下士子的心?日后谁还愿意为朝廷鞠躬尽瘁呢?”冯三元还不肯善罢甘休,继续谏言。
“荒唐,朕又没让他们一辈子留在州县,三年之后自回两院履职,如此何有寒心一说?”天启盯着他,心说你是杠精吧,在这跟我胡搅蛮缠啥呢。
“万岁,且不论寒心与否,这下放的百官俸禄又该如何算呢?”冯三元见一计不行,又生一计。
“所有下放进士,七品以下,按七品计。”天启对俸禄倒没太多考虑,毕竟也就百十来个人,花不了多少钱。
“万岁,七品知县一年俸禄80两银子,八品九品不过三五十两,其中差距犹甚,下放进士岂不是遭人妒忌,如此政务恐怕难行。”
“冯御史,你这就是没话找话说了,你刚才也说,八品九品小官以前大都是县令幕僚充任,他又何来妒忌饷钱的说法?你几次三番跟朕刁难,朕念你是御史,也不多计较,但希望你引以为戒,不要再无理取闹!”天启后面的话语气故意重了些,想要吓吓冯三元,但冯三元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拜了一下,便不再做声了。
“以朕所言,从今年廷试开始,实行两院分科,无需再议!”天启说完,起身离开步入后殿,魏忠贤赶忙宣布退朝。
下了朝,孙传庭从太和殿里出来,正想着这督议院议史以后该怎么做呢,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孙大人!”孙传庭一愣,转过头去却是两个陌生的面孔,“你们是?”
“噢,在下吏科给事中王绍微,这位是礼科给事中邓学同。”
“原来是同院,见过见过。不知两位找我有何事?”孙传庭不解地看着他们。
“孙大人,听说您也是山陕人?”
“对,我是山西人。”
“嗨,孙大人,实不相瞒,我等都是山陕出身,原本投身于东林,但是春闱一事,东林弃我等于不顾,是以我等只得互相结伴,引以为晋党,以立朝堂。”
“所以你们找我来,是邀我入党?”
王绍微闻言却摇头,“并非是邀您入党,而是请您为党魁。”
孙传庭闻言却是吃惊,“这…孙某人微言轻,更非才情卓著者,恐怕没有为魁的资格吧。”
“孙大人过谦了,当初三藩作乱,孙大人以七品之身御门听宣,义无反顾领兵平叛,可见圣意独眷,今日大人更是于朝堂上敢为人先,秉公直言,有此二者,我等皆以为孙大人可当重任。”
孙传庭再三推脱,奈何王绍微就是不放他走,无奈之下,孙传庭只得应承下这党魁的身份,成为了初生晋党的领头人。
四月十五日,延期一个月之后,天启四年的廷试终于在太和殿举行,而这一次,举子们惊奇的发现,摆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有两份试卷。
“察议科与政务科,二者并立,互不相通,举监察官而不得入州部,举州部官而不得入监察,请各位好自分辨。”
三百多名举子坐在座位上犹豫着,这一笔就决定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官场生涯,不能不慎重。最终,一百一十七位举子选报了察议科,二百零一位选报了政务科,还有一位投机的举子两份试卷都写了,这自然没的说,按弃考处理。
天启四年五月初二,第一批下放的新科进士陆续从北京启程,他们将在各个县地方干满三年的“县官”,然后回到两京,成为第一批科班出身的两院的检查议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