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叫苗玉兰,是一九一几年生的人,其老家在粤省省会羊城。小时候,家资殷实,父亲是个生意人,也是个文化人,因此她得以入学女子学堂,习得琴棋书画。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社会,她也算是一才女。
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在他经营的绸缎庄里一把大火中丧生,自此家道中落。而后同父异母的哥哥染上鸦片瘾,不到几年的时间便把家里的房产、田产卖了个精光。到无钱可吸的时候,他打起了正处豆蔻年华妹妹的主意。
经过一番密谋,他把她哄骗至珠州,卖给一家妓院做妓女。直到解放后,新政府取缔色情业,已近不惑年纪的她被配送给酒鬼王三狗做了老婆。
在生产队里,由于她做过妓女,没人拿正眼看她。想靠近她的,都是窥觑她的姿色的男人,当时的生产队长就是其中之一。他以可以安排她做轻松的农活为诱耳,把她骗到草垛旁,欲强行行事,结果被人撞破。他的老婆知道后,他却说是她在勾引他。
于是大家都一边倒的相信是她在勾引男人、拉人下水。
此后,又有不少男人想占她的便宜。被人知道后,都无一例外的把责任都推向她。而每一次无妄的指责,换来的皆是酒鬼王三狗的一顿毒打。久而久之,她在人的眼里就是祸星,“**”、“老妓女”成了她的代名词,真实的姓名倒没人记得了。
七几年的时候,一次丈夫酒鬼王三狗酒喝多了,一脚踩空掉进关山水库淹死了。她也就孑然一身苦撑到现在。
苗玉兰在关山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处得来的街坊邻居,完全是处于独立封闭的状态中。王三狗在的时候,还靠两人挣点工份过日子;王三狗死了,田地也分到户了,这个时候她就靠自己种点地,养养鸡鸭、捡些破烂过日子了。
经过医生的全力救治,苗玉兰终于悠悠醒来。陆顺坐在病床旁边,看着点滴一滴一滴地注入苗玉兰干瘦、折皱的皮肤里。他怎么也不相信,这位看似亲和的老人会是人人避而远之的**、灾星。
“是、您、救、了、我?”老人的声音极度虚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不相信自己还活着,不相信突然倒下了会有人把她救起。
“老奶奶,别说了,您现在需要静养。”陆顺示意她不要说话,却不曾想一句“老奶奶”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活了一辈子,没儿没女的,都在人家口沫星子里过日子,哪曾想临到死了,还有人尊她一声“老奶奶”。
晚上看来没办法回去了,陆顺给袁瑛发了个信息,可她迟迟都没有回,想来她还在气头上。陆顺也有些迷茫了,看到别人有难出手相帮,只是出于他的本性,却不想不能被袁瑛理解和接受。如果人人都冷漠视而不见,这社会又该成什么样子呢?
第二天老人的状态看似好了些,但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后,诊断却是乳腺癌晚期,把陆顺也怔住了。医生已明确来日无多,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尽管满足好了。
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在时下也算是长寿的了。陆顺震惊的是自己随意搭把手的老人竟然就是行将就木的患者,慌乱的是该怎么去面对她?这个无助的老人,将以怎样的形式走完她人生最后一段历程呢?
陆顺一脸茫然地坐在老人病床旁边,不知道该如何讲,也不知道后面自己该怎么做。如果就此离去,显然违背自己的良心;如果一直陪着照顾她,工厂里可能不允许,袁瑛那里也不好交待。
没有等来袁瑛的信息,却接到了张曼丽打来的电话。经历过苦难,看淡了世间纷纷扰扰的张曼丽倒能理解陆顺的所作所为。济困扶弱之行由心生、努力而为,是陆顺从小失去双亲受到众人关爱后感恩社会的自然心理反应,同时也是他做人的优秀品质。在这一切向钱看的社会潮流中,是极其难为可贵的。
有了张曼丽的认同,陆顺似乎解开了心中的疙瘩。而与此同时,病床上的老人似乎也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
“顺子,医生怎么说,是不是我已经没有日子了?”老人说话还是很吃力,但明显比前面连续性强多了。
“你不用担心,我挺得住,死亡对我来说,不是痛苦,是一种解脱。”老人似乎看穿了一切,表情平静,歇息了一会后,坦然诉之。
这样陆顺只好把医检结果告诉了,老人满足纹路的脸上依是没有一点惊恐或不安,仿佛她早就预知了自己生命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