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喻言和志强正在操场踢球。远远地,喻意跑了过来,停在球场边大喊。
“喻言,志强,快过来!”
喻言不为所动,提醒自己别中了planB的圈套。志强却有些慌。
“喻言,晓安好像有急事。”
喻言看看志强的神色,问,“不是你们planB的内容?”
“不是啊,没到时候啊。”
喻言看志强不像作伪,便向同伴示意了一下,跟志强像场边走去。
喻意显然是慌了神,眼里噙着泪。
“喻言,江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了腿,我扶不动她,你们快去跟我看看。”
“什么?!”
喻言和志强跟着喻意向教学楼跑去。
“江弯说要到超市买水,刚出门不久我就听到一声惨叫。出来一看,江弯已经倒在三四楼楼梯拐角的平台上了。”
喻言他们走到的时候,江弯在楼梯上坐着,疼得满头是汗。志强赶紧冲过去看。
“怎么样,伤哪里了?”
“最后一阶楼梯踩空了,扭到了脚,你是?”江弯困惑地看着志强。
“哦哦,我是喻言的同班同学,辛志强。你不认识我?”
“好像有见过,但不知道名字。哎哟。”江弯疼得皱起了眉头。
喻意一看慌了神。
“都怪我,要不是我喊你帮我补习,你今天就不会来学校,不来学校,就不会——”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晓安。我没事,只是扭到了,去医院看看就好了。”
“可现在你没法走,志强,喻言,你们谁背她去校医院啊。”
喻言和志强面面相觑。
“喻言,是你同学,你来吧。”志强说。
喻言沉默了一秒,背起了江弯。
校医院检查了一下,左脚只是普通的扭伤,休息半个月,不要用力就好。简单处理了下,又到了谁送江弯回家的问题。
“喻言,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江弯小心地问道。
“好。”喻言点点头。
志强跟喻意互相看了看,默默送他们到校门口打车。
下出租车,喻言背着江弯向她家走去。
“谢谢你,喻言。”江弯轻声致谢。
“不客气。”喻言口吻有些冷淡。
”对不起。”江弯声音更低了。
“没关系。”依旧冷淡的口气。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说对不起?”
没有回答。
“我猜得到晓安今天约我给她补习另有目的……我不是故意扭伤的,我只是想去操场看看你。”
“我知道,你不是会伤害自己的女生。”喻言说。
“嗯……”
“你不过是趁势。”
“趁势?”
“你不可能不认识辛志强。”
“我……”江弯突然有种被看穿的难堪,“可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有错吗?”
“没有。”喻言的口气,像是回答一个解析几何问题。
江弯看着喻言,他的脸这么近,可为什么他的人感觉那么遥远。
“喻言,高一分班前,我问你,我到底是选择去实验班,还是选择文科。今天你的答案还是一样,对吗?”
“对。到了。”
”谢谢你。在这儿放下就好了。”
“拜拜。”
“喻言。”江弯突然叫住他,“你说你不插手别人的人生,可你知道么,自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它就已经被你干涉了。”
“那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喻言站在那里没说话,很久才回过头,对江弯说道,“好好休息。”
江弯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离开,楼道里传来一个人下楼的声音。她听了很久,直到脚步声消失,才打开家门。
过了几天,餐厅里不见江弯,志强终于按捺不住。
“你们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江弯啊?毕竟她伤那天我在场啊。”
喻意苦着个脸。
“晓安,你不是去看她了么,伤怎么样了?”
喻意点点头,“好多了,下周应该就能来学校了。”
“那我不得趁她还没好去看看她?”
“志强哥哥,你别去了。”
“啊?”
“江弯姐心里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是很喜欢。”喻意终于苦着脸对志强说。“她跟我说的。”
“啊。”志强一脸震惊,“你问她的?”
“她自己跟我说的。”喻意带些歉意说,“志强哥哥,我们还是换个人吧。”
“你们?”喻言冷冷丢出一句,“这是闹着玩的吗。管好自己吧。志强看看你的成绩。”
志强看看喻言,又一脸委屈的转向喻意,“晓安,管管你哥!”
“喻言,你还是个人吗?!太坏了!”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志强丧丧的,每天一脸英雄失路的悲。
起初喻意还绞尽脑汁想办法让他开心起来。久了以后,就有点恼火。
“得了,志强,你是要把自己淹死在你那碗紫菜蛋花汤里吗!”喻意嘲弄地看着辛志强。后者正呆呆地望着他碗里的汤犯傻。
“怎么了。”志强没精打采地把空勺子从嘴里拿出来。
“一个月了,我们这午饭整得像个凄惨的葬礼!辛志强同学的失恋追悼会到底是要开到哪年哪月啊!”喻意用大力捣着她碗里的土豆块,像是跟它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什么啊,我什么都没想。”
“我跟你说啊,你再这样下去,这学校里原本在暗恋你的姑娘也会觉得自己瞎了眼看上一个大傻蛋。”
“谁?谁暗恋我?”志强顿时来了精神,四处张望。
“谁?小瞎子呗。”喻意扯开嘴给志强一个非常假的笑脸。
“小丫头,还轮不到你来教育你哥哈。”
“我没有那么傻的哥哥!”
俩人恢复日常斗嘴以后,志强慢慢地恢复了正常。午饭跟晓安斗完,下午就缠着喻言踌躇满志于物理化学微积分,“女人什么的,统统抛诸脑后”。
学期最后一个月,喻意报名了初中部的文艺比赛,每天中午排练,缺席了他们的午饭三人组。志强又有些闷了。
“真无聊。”
“她这也太积极了吧,一天都耽搁不得呀。”
“这些初中生也太把什么文艺比赛当成一回事儿了。”
“初中部什么时候演出呀,咱们到时候去看看。”
“张晓安她要表演什么呀?没想到她还有文艺天赋。”
“喻言,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喻言被他烦得透透的。
“她参加他们班的话剧表演。”
“话剧?什么话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
“晓安演什么?”
“朱丽叶。”
“什么?!”
志强大跌眼镜。他无论如何没法把每天跟他你来我往针锋相对斗嘴的张晓安跟温柔多情的悲剧女主人公想象到一起。
原以为文艺比赛只是初中部的事。谁知学校领导看过排练后,对学生的多才多艺赞不绝口,也想用学弟学妹们的勃勃生机一扫高中部弥漫的沉重气氛,竟在文艺比赛当天下午宣布高中部也停课一下午去大礼堂观摩表演。
志强一直就巴巴地说想去看表演,自然喜不自胜。
初中部的表演确实让人大开眼界。古代舞舞姿曼妙,现代舞铿锵有力,歌声铃音空转,诵声如泣如诉;琴声悠扬引人迷思,笛声清越凝神静气。素质教育推广以来,新一代学生摆脱了整齐划一的面孔,个性与天赋一起张扬,性格也更深沉早熟,让人不由心生感慨。
喻意班的话剧表演到演出快结束时才上。
“啊,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我感觉到的爱情正是这么一种东西,可是我并不喜爱这一种爱情。”一袭中世纪白袍的罗密欧上场。饱富含哲思又颇具气势的台词配上演员略带稚气的脸上忧郁而一往情深的面部表情,出奇的和谐,先声夺人。场上掌声雷动。
“喻言你说,这台词他们说得这么溜,真得能懂么?”志强嘀咕着。
“喂,朱丽叶!”老年扮相的乳母上。
接着,一着裸色长裙的少女转着圈飘向舞台。她随便挽一轻巧发髻,丝丝秀发看似随随便便地从发髻上溜出,略微凌乱却更显娇媚,拎着长裙踩着轻轻的脚步滑向舞台,左右张望了一下,面向舞台。
“什么事?谁叫我?”
面庞柔美,双目灵动,顾盼生辉,脚步轻盈,拎着长裙光着脚踩在地上,宛若从天而降,不染一丝烟尘气。
喻言眯了眯眼。
场下久久的寂静,继而掌声雷动,竟还伴着哨声。
“这真的是,张晓安?”志强早已傻了眼。
“啊!火炬远不及她的明亮;她皎然悬在暮天的颊上,像黑奴耳边璀璨的珠环;她是天上明珠降落人间!瞧她随着女伴进退周旋,像鸦群中一头白鸽蹁跹。我要等舞阑后追随左右,握一握她那纤纤的素手。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罗密欧对堕入凡间的精灵朱丽叶一见钟情。
喻言好像听到有人在重复最后一句台词。
暑假即将开始,喻言跟几个伙伴相约每周二下午来学校踢球,志强竟也要加入。喻言很困惑。
“你来干吗?”
“嫌我水平差么?”
“随便你。”
“晓安到时候也会来吧。”
“她来干嘛。”
“她不一向是你的跟屁虫么。”
“她去参加夏令营,整个假期都不在。”
“哦。怎么没听她说起。”
“她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想法,哪里有什么规划。昨天突然打电话管我拿一些东西,说去夏令营要用。”
志强果然是一时兴起,足球活动只来了一次便喊苦喊累,便再也不肯来。喻言也懒得骂他,随他去。
暑期最后一个周二,马上要开学了,大家踢得都有点心不在焉,便早早散了。喻言自己在操场上练了一会儿,便也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经过操场西北边那棵巨大的无花果树边时,他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手里扯着一根线,正仰头看树上。
喻言顺着他的目光向树上望去。一瞬间心脏被揪紧。
足有三层楼高的枝头,一个白T牛仔的长头发女孩儿正攀着交错的树枝向上爬。那个身形喻言再熟悉不过。
“喻意,你干嘛?”
女孩儿回过头,看到了树下紧张的男生。
“喻言!”她开心地喊了一声,然后继续爬,边爬边说,“我帮这个小朋友拿风筝。”说着咔嚓一声,她左脚刚踩上的树枝断了。
“小心!”喻言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
女孩儿也吓了一跳,但手扶住了一根粗壮的枝条,又踩住了另一根粗些的树,稳住了。
“我没事儿,喻言。没事儿。”
“你别爬了,快下来。”
“我都爬这么高了,不把风筝够下来怎么能行。”
看来劝是不管用的。喻言不再说话分她神,目光紧紧跟着她。
终于拿到了风筝,这时候已是高高的树端。
身边的扯着风筝线的小男孩儿欢呼起来。“太好喽,太好喽!”
喻意却没有即刻下来。她在树顶向远方看了看,赞叹出声。
“喻言,我看到孤山啦。这样看,我们市好小哎。”
“呜——有风,世界之颠的风!”
她调整好脚下,背靠在树干上,伸出了双臂,感受世界之颠的风。
喻言被吓得大气不敢喘,却不敢开口训她。
“姐姐,快下来,我的风筝。”小男孩儿叫道。
“好,我这就下来。”
喻意说着用线把风筝绾在自己手臂上,对喻言玩笑说。
“喻言,看,好大一只人形风筝,你来放吧!”
“胡闹,快下来。”
喻言紧紧盯着她,怕她随时摔下来,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
下到两层楼高枝叶稍微稀疏的位置,喻意把风筝从手上解下来,转过身伏在一根树枝上,对喻言说,“我要把风筝扔下来喽,喻言你接好,别给摔坏了。”
“嗯。”
喻意伏在树枝上,微低下头,风吹来撩起头发,她伸出拿着风筝的手,准备放下。
而喻言紧张地看着她,仿佛要飞下来的不是风筝而是她。
喻意看着喻言,“接好了。”
风筝飞了下来。喻言接过,拿给小男孩儿,他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喻言,接下来我要飞下来喽。”
喻意扮了个鬼脸伸出双手作出要跳的姿势。
“再闹我不管你了。”喻言严厉地说道。
喻意似乎刚刚才注意到喻言紧张的神情,嘴巴咧开笑出了声,开始往下爬。
向下爬到一层楼高的地方,没了枝哑,喻意开始向下滑,可才滑了一步就停住了。
“喻言,我手疼,撑不住了。”
“跳下来,我接着你。”
“我看不见你,我不跳。”她双手扒着树干,背对着喻言。
“回去原来的枝上,转过身来看着我。”
喻意依言回去,转过了身。
“好,看着我,跳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喻意看了看却怂了。
“不要,好高。”
“看着我,你只是跳向我,没事,下来。”
喻意依言看着喻言,眼晴里有什么东西闪动。喻言看着那双灿着光的眼,呼吸一滞,心跳突然很快很快。
“跳吧,我接着你。”喻言觉得喻意再不跳,他的神经要崩断了。
虽然做好了准备,喻言还是被喻意跳下来巨大的冲力给扑倒在了地上。紧张的心情一瞬间释放,喻言瘫在地上。
一股略带薰衣草香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
“喻言……”
喻意迷糊中支起身来,一手扶着喻言的手臂,一手撑在喻言身上,看着他。
喻言看着喻意经过一个夏天被晒得均匀的脸,发现这么多年,自己一直想摆脱她,从未如此近,如此好好地看过她的样子。而现在,他凝视着这张他从小熟识,却悄然长大了的女孩子儿的面庞,她有些迷瞪地看着自己,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脸。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喻意扶着自己的左手,撑着自己的右手,全部像烙铁一样烫人。加上鼻间萦绕的薰衣草气息,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跳进了一片深海,一时间无法自拔。
他猛地坐了起来。
喻意不防,头被喻言的下巴□□到,哎哟一声。
喻言起身,拎起书包就走。想训她的所有话全部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句。
“再这样胡闹看谁还救你。”
“哎,我夏令营回来一放下书包就来学校找你!”
“人也见到了,回家吧。”
“喂!”
喻言挥挥手加快脚步走开,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一样如此迫切地想摆脱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