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善堂没多久,王德馨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兄弟!慢些走!等等我啊!”
石忘忧先是一怔,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未有人用“兄弟”这一称呼叫过他。
七岁以前,他是问水山庄的小公子,住在高门大户之中,压根没有与同龄人打成一片的机会。
而在靠山镇中,他又向来不合群。与他较为亲近的就只有关霆和林雪衣,那两人要么叫他名字,要么则是用“石头”这个绰号来称呼他。
初次听到有人用这个称呼来喊自己,石忘忧先是有些错愕,继而忽又想到,他与王德馨之间,竟是他先用“兄弟”两个字称呼的对方。
那是山洞大战初歇,石忘忧安慰王德馨的时候。
“我为什么突然改口叫他兄弟,是为了安慰他?还是为了感谢他与我并肩作战?”石忘忧苦思冥想,却也无法确定自己改变称呼的原因,只能想起那时的“兄弟”二字,他说地无比自然,因为那正是他心中所想。
“快点!磨磨蹭蹭的!”石忘忧嘴上抱怨,脚步却还是慢了下来。
没多久,气喘吁吁的王德馨便从后方赶上。
“累死我了!”王德馨抬手便将胳膊搭在了石忘忧的肩膀上,将半个身子的重量也压了上去。
石忘忧双眉一皱,下意识地要抬手将他推出去。但却又心念一转:“算了,他爹刚走,顺着他些吧。”于是便任由王德馨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借力前行。
歇了一阵儿后,王德馨恢复了些力气,于是他放开石忘忧的肩膀,直起身来。
“你怎么就背了这么个小背囊?东西带齐了么?”王德馨瞥了眼石忘忧的后背,诧异地道。
张不负眼睛一亮,正要解释这背囊的奥秘,却被石忘忧伸手捂住了嘴。
“要不咱们换换?”石忘忧语气淡然地道。
“好啊!”王德馨连连点头,将背上那足有半人高的大背囊摘下来,递给了石忘忧。
石忘忧仅用单手接过背囊,随后摘下自己背上的背囊,朝着王德馨抛了过去:“接着!”
王德馨满不在意地将手伸向背囊,紧跟着便“哎呀”一声,被背囊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背囊中仅是装着张不负母亲尸身的棺材,便有近两百斤。再加上石忘忧和张不负的全部行李,总重已逾四百斤。背囊减重一半,仍有两百多斤。
王德馨虽已踏足修行,却不过初窥门径,体魄比起常人只是稍强一些,因此被这两百多斤的背囊一砸,自然是不堪重负。
“不换了!不换了!”王德馨也意识到了这背囊的猫腻,艰难地从背囊下钻出来,便从石忘忧手中夺过自己的大背囊,忿忿地背到了身上。
石忘忧哈哈一笑,俯身捡起自己的背囊,继续向前。
不多时,三人便走出了靠山镇,来到了镇南的石桥前。
石桥跟前,那个被周长风叫做“姚兄”的乞丐正靠坐在桥头的石栏杆上,眼睛半闭半睁地望向镇中。
“大叔!这么早就上工啦?可真是勤勉!”王德馨朝着乞丐比出拇指,高声称赞道。
“别提了!”乞丐满脸的气愤,“昨晚上先是有人大晚上的出远门,闹得鸡飞狗跳的。然后过了半夜,山那边又是一阵乱嚷嚷,我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来这边了。不过这两天镇里面怪事不少,说不定会有人进进出出,我在这坐着,也能多点开张的机会,是吧?”
那乞丐还在呵呵地笑着,石忘忧却已然心惊胆寒。
“山那边的乱嚷嚷,除了他们难道还会有旁人?更早些的出远门,难不成指的是康莫离?”石忘忧心念疾转,思索着乞丐的真实身份,但片刻间却找不出合理的答案。
王德馨也觉得乞丐的话听着有些不对劲,但他想了想,发现自己想不出答案后,便将此事放到一旁,转而同乞丐一般没心没肺地笑道:“那我就先给您开个张!”
说着,王德馨伸手入怀,掏出五枚铜钱,放到了乞丐身前的破瓷碗中。
“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王家公子不但不抢钱,还给我钱?”乞丐大吃一惊道。
“嘿,本公子今天起,就是一名大侠了,大侠自然是扶危济困,哪里还会抢人钱?”王德馨颇为自得地道。
“了不起!”乞丐向他高高举起拇指。
而后,乞丐忽然将目光转向石忘忧,略带不满地道:“小伙子,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没错。但防范过多,受累的只会是自己。有的事情,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不然到最后发现自己虚惊一场,不过是徒耗心神,何苦来哉?”
石忘忧微微一笑:“这话旁人也同我说过,但我觉得受累些总比丢了性命要好,虚惊一场总好过追悔莫及。所以即便是徒劳无功,我也依然会多去想想。您提点的没错,是我冥顽不灵,多谢了。”
说完,石忘忧也掏出几枚铜钱,放到了乞丐的碗里。
“呦!谢谢两位少侠了!还有位小少侠!愿三位一路平安,心想事成啊!”乞丐喜上眉梢,朝着两人连连拱手。
“借你吉言!”王德馨潇洒地挥了挥手。
三人继续向前,踏上了那条横跨霜河的石桥,向南行去。
自然,随他们一道的,还有隐去了身形的程平。
乞丐则缓缓地转头,将目光投到三人的背影之上,直到他们走过石桥,消失在霜河的对岸。
“怎么?想在临死前收个徒弟?觉得那王德馨资质不错?”周长风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桥头,向那乞丐笑着说道。
那乞丐“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周长风无声地笑了笑,继而道:“近日河水转温,姚兄要不要下河去清洗下身上的污垢?”
然而,石桥下的霜河尚在封冻期,河面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所谓的河水转温,真不知是玩笑还是嘲讽。
但乞丐既没有动怒,也无意玩笑,他只是沉声道:“你说真的?你不怕那群人从天南海北赶来向你问罪?”
周长风哈哈一笑:“自然是真的,让姚兄沐浴的权力我还是有的。”
乞丐沉默了片刻,随后摆了摆手:“算了,还是让我臭死算了,早死早安生。”
“那周某就愿姚兄心想事成!”周长风朝着乞丐拱了拱手。
“呵,用我对那些年轻人说的话来回敬我。”乞丐歪了歪嘴,继而感慨道,“话说回来,那姓王的小伙子天资的确不错,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如向阳之木,是个做大侠的料子。”
“还是有点收徒的心思?”周长风问道。
“不,”乞丐摇摇头,“若要选的话,我倒是更想收另一个人为徒。”
“石忘忧?”周长风略显惊讶,“姚兄不是刚说过他防范过重,心思过深吗?即便这些都是小事,可以不去管它。但最为关键的是他执念过深,若是哪日陷入绝境,一念之间便会堕入魔道。姚兄怎么会想收这样的弟子呢?”
“哈哈哈哈!”乞丐仰天大笑,“没错没错,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正是这样,我才想要收他为弟子。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啊!”
“原来如此,受教了。”周长风朝着乞丐拱手致意。
乞丐笑了笑,没再开口,只是默默地起了一个念头。
“你不也是我们的同道中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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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与乞丐交谈后,石忘忧便沉默不语。直到他们走出十余里,再也瞧不见霜河的影子时,石忘忧才沉声道:“那个乞丐不简单!”
王德馨先是一愣,随后颇有同感地道:“对对,我也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一时半刻又想不明白,你给说说,到底咋回事。”
石忘忧将自己的推断讲了出来。
王德馨听得冷汗直冒:“我的天!这乞丐怎么什么都知道?他是不是也是世外高人啊?会不会比周先生还厉害?”
“即便不如他,也差不了多少。”石忘忧转头看向程平,“程平,你身为鬼族,可有什么别的发现?”
“没有啊,”程平茫然道,“是不是公子您想多了?若是修为高深之人,看我一眼便能让我魂体受损,但那乞丐向我的方向好几眼,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我都觉得他根本没看见我!”
石忘忧思索片刻,继而沉声道:“看来要么是他在故弄玄虚,要么就是他的修为已深不可测了。”
王德馨拍了拍他的肩头:“别想了别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那么多人说你,你就不能改改?”
石忘忧笑了笑:“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对了,还没问你要去哪呢?”石忘忧看向王德馨,“我是要带不负去朝霞山寻亲,朝霞山在南偏东方向,距此地二十多万里,你要去的地方是哪里呀?跟我们顺路吗?”
“我要去的方向……”王德馨挠了挠头,“好像是正南,还是偏西一点?不过无所谓,我先陪你们去朝霞山。我要去的地方离这里有九十多万里呢,反正也快不了,不着急!”
“九十多万里?”石忘忧有些诧异,“那都快走到大瑞南方的尽头了吧?你要去哪?”
“神霄宫。”王德馨随口说道。